23

她神色肅然至此,身旁的江延又慣常冷冰冰板着一張臉,岳霄心中不由便慌得很,只覺得自己是不是又犯了什麽門規,于是在腦中絞盡腦汁地想了起來,而沈清喻看當下這架勢,不由也有些發慌,可這件事顯然是與他無關的,他便輕輕推了推岳霄,想叫岳霄出去了,自己好關門,避開這兩尊煞神。

可不料下一刻裴芸便轉頭看向了他。

“沈公子可否也随阿霄過來一下。”裴芸對沈清喻還算客氣,只是語調端肅,令沈清喻心中隐隐地發慌,“裴芸有要事,要找你們二人共商。”

裴芸此話一出,在數人目光注視之下,沈清喻心中咯噔一聲,只覺得要大事不好。

這些日子他雖借住在山莊之中,可向來少與裴芸江延等人打交道,他一直在練刀,每日裏見到的人除了自家人外,便只有岳霄了。他想不出裴芸有什麽話要與他談,思來想去,也只有當初他第一日來到山莊時,裴芸意味深長地與他說的那一番話。

他想那時裴芸是在警告他,說岳家家風端肅,而岳霄身為獨子,遲早有一日要繼承家業,故而要他離岳霄遠一些。可這些日子他非但不曾遠離岳霄,反因練刀與岳霄晝夜不離,想必這件事已引起了裴芸的不滿,如今裴芸和江延大晚上的來找他們二人,便是要好好與他們談一談這件事了。

沈清喻心下慌亂,而岳霄雙眉緊蹙,也不多言,只是代沈清喻答道:“好。”

裴芸點了點頭,也不說要去何處,直接便轉過身,那意思是要二人跟上。岳霄倒還拍了拍沈清喻的肩,道:“別慌,不是什麽大事。”

沈清喻看裴芸此時的臉色,心說如果這不是大事,還有什麽是大事。可他知江延與裴芸耳力極好,也不敢與岳霄再說話,更不敢把自己心中的猜測告訴岳霄,只是悶頭跟在二人身後。

這麽走了有些功夫,裴芸停下腳步,沈清喻便擡頭一看,這是山莊內的議事堂,以他一個外人的身份,從不曾來過這地方,他心中便更是篤定了自己方才的猜測,甚至已開始思索起了接下來的對策。

若是裴芸與江延二人要他往後離岳霄遠一些,他又該怎麽辦?

沈清喻正心亂如麻,裴芸已在堂上坐下了,又令人給他二人看了座,卻不着急與沈清喻說話,而是将目光移到岳霄身上,道:“阿霄,你前幾日找我說的那件事,我已考慮妥當了。”

沈清喻不由又轉頭看向岳霄,這幾日岳霄幾乎從早到晚地黏在他身邊,裴芸所說的這件事他卻是絲毫未知。

岳霄問道:“師姐考慮得如何了?”

裴芸答:“不可。”

岳霄不由嘆了口氣,問:“還是因為門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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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喻聽見門規二字,不由驚警了一些,心中暗暗地想,難道他們如今說的事情,還與岳霄要出手庇護為他報仇有關?

“門規是師祖定下的,我等自不該違抗。”裴芸看着岳霄,一字一句道,“你想保護沈公子,我并無異議,可你莫要忘了,莊內有規矩,無論如何,絕不可涉入中原江湖。”

沈清喻方覺自己猜測不虛,他早先聽江延提起這個規矩時,便已想到了,岳霄若不可涉入中原江湖,那裴芸與江延勢必會阻止岳霄助他報仇。

只不過他想,岳霄願意幫他到這一步,便已算是天大的恩情了,往後他大可想辦法靠着自己來,他正要說話,不想岳霄已搶先了一步,道:“師姐,規矩是死的,十數年前定下的規矩,如何還可應對如今的局面。”

裴芸不為所動:“就算如此,我也沒有資格修改。”

岳霄正微微蹙眉沉默,不料裴芸端起茶盞悠悠抿上一口,道:“可莊主卻不一樣。”

規矩既是由往任莊主定下的,那若是有了現任莊主,現任莊主自然可以修改。

沈清喻正蹙眉思索裴芸這意味深長一句話中的意思,岳霄卻頗為無奈地輕咳一聲,道:“師姐,你在這兒等着我呢?”

裴芸故作不解,道:“阿霄,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岳霄微微嘆一口氣,說:“再給我一日思考如何?”

裴芸卻已搖了頭,道:“只有一夜。”

岳霄便擺了擺手,算是答應了裴芸的這句話,轉而扭過頭,将沈清喻也拉了起來,一面道:“那我們可以走了吧。”

裴芸終于露出了些微笑來,道:“請便。”

沈清喻跟着岳霄出了議事堂,心中隐隐約約地大概明白了方才這一番交談之中裴芸的意思了,可他卻不知道裴芸為何要将他也喊到這地方來。

岳霄早與他說過,他父親在世時便希望他能夠早日繼承家業,可他一向玩心頗重,也不願為規矩束縛,故而一直不肯繼承莊主之位。方才裴芸那一番話,無非便是用此事來逼迫岳霄,告訴岳霄若他不願接手莊主的位置,她與江延就絕不許岳霄插手沈家之事。

沈清喻不想讓岳霄去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事已至此,他甚至已開始思考起其他東山再起的辦法,正是胡思亂想之際,岳霄将他拉到了無人之處,見他神色如此,心中大抵也已明白了他在想些什麽,便開口道:“你不必亂想,這本就是我該做的事。”

沈清喻微微蹙眉,道:“我知你不願如此……”

岳霄卻搖首。

“數年前我雖不願如此,如今卻不同了。”岳霄說,“當初我說要帶你出關時,便已想好了要怎麽做。”

沈清喻便怔然片刻,方低聲道:“是我虧欠你太多。”

岳霄便湊上去,笑嘻嘻地與他說:“那你背上的傷——”

他話音方落,便見沈清喻的耳尖猛地蹿了紅,還倒退幾步,強裝鎮定,道:“我自己處理便好。”

岳霄很是失望:“沒得商量嗎?”

沈清喻下意識便道:“當然沒得商量……”

他語調一頓,心想不對啊,這種事難道還能商量?他又退了一步,一下竟連臉上都微微泛起紅來,他自己顯然也察覺到了臉上發熱,還覺得不好意思,便一手擋住了自己的臉,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沈清喻言畢轉頭就跑,岳霄忍不住看着他的背影發笑。

他站在院中,聽見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卻不用回頭也知道那是何人。

二人靜默站了片刻,他方聽得江延在他身後開口:“你全是為了他?”

這些年岳霄偷溜出山莊的次數,用兩只手是算不過來的,江延清楚記得岳霄有多厭惡師父要他去走的這一條路,不想如今為了一個中原救來的病痨鬼,岳霄竟心甘情願地去繼承家業,他想不明白,便決定要親口來問一問岳霄。

“不全是為了他。”岳霄道,“我從小就知道,這條路,我是一定要走的。”

江延挑眉問:“那你以往為何要逃。”

“早些時候年少,總該幹些年少輕狂的事。”岳霄笑道,“去年我回莊時,見父親病容枯朽,便知我已不是年少輕狂的年紀了。”

江延顯然不明白。

“我不明白。”江延皺着眉詢問,“你做什麽事,與你的年齡又有什麽關系?”

岳霄不由大笑,道:“你真是絕頂無趣的人。”

江延挑眉:“這與我問你的問題又有什麽關系?”

“年少之時,自然要品一品輕狂的滋味。”岳霄一頓,又感慨道,“怪不得師兄你如今年紀,卻還未曾有心悅之人。”

江延:“這與我又……”

他見岳霄嬉皮笑臉地湊過來,笑嘻嘻地與他道:“大師兄,外門中有位小師妹,聽聞對師兄你很有興趣。”

江延已板下了臉來,道:“阿霄,我在與你說正事。”

“終身大事,如何不是正事了。”岳霄提高聲調,扭頭一看,正見裴芸靠在廊下聽他二人說話,他急忙便跳過去,道,“師姐!我同你說!外門弟子中有一位小師妹——”

裴芸也一下來了興趣。

“是哪位小師妹?”裴芸抓住岳霄着急道,“阿延再有幾年就要過而立,他不急,我急啊。”

“那小師妹姓尤……”岳霄語調一頓,突然苦惱起來,道,“師姐,我忘了,半月前練刀時,尤師妹被大師兄當着所有外門弟子的面罵哭了。”

江延:“……”

岳霄:“大師兄罰她掃一個月的山門,禁了她半個月晚飯,還令她在霜拭臺上紮半年的馬步。”

江延隐隐想起仿佛是有這麽一件事。

岳霄:“前兩日尤師妹已放出話來,說是有朝一日,定要大師兄敗在她的刀下,為她擦鞋認錯。”

裴芸:“……”

岳霄:“尤師妹還說,瞎了眼的人才會喜歡大師兄這樣以折磨人為樂的大變态。”

江延:“我沒有……”

他的辯解還未說出半句,裴芸已氣得臉都白了,怒聲高喊:“阿延!”

江延吓得倒退半步。

岳霄心滿意足地看着裴芸揪着江延的衣領子算賬,江師兄是孤兒,而岳霄的母親又去得極早,裴芸其實不過也是長了他們幾歲,卻已以長姊自居,長兄如父,那長姊便是如母的。裴芸早知道岳霄心悅沈清喻,也知道以岳霄的性子,這是絕對勸不回來的,她早默許了二人的關系,對岳霄的終身大事,她并不擔心,可江延年長岳霄數歲,卻始終不曾聽他說過欽慕哪家姑娘,裴芸難免便心中着急。

照常理說,江延長相上佳,武功也好,門中女弟子甚多,總該會有幾個欽慕他的,而可不料這些年觀察下來,裴芸發覺江延絲毫不曾将師妹們當做女子看待,他心中只有刀,又克制不住地在武學上将他人以自己習武的标準嚴苛對待,門內的弟子無論男女,沒有一個不曾被他罵哭過,這些年裴芸能找出欽慕他的女弟子真是寥寥無幾,哪怕有不知情看着臉愛上的,不出兩月功夫,保管被江延罵得要與他勢不兩立。

裴芸是好意,她心中着急,可如此次數多了,她難免要生氣,更何況不久前他方千叮咛萬囑咐要江延往後對年輕姑娘們客氣一些,看來江延是半個字也沒記住,她來了氣,幹脆揪着江延的耳朵,氣呼呼地将那日囑托江延的話再說了一遍。

岳霄正好借此脫身,他溜出院外,忽而想起那件事還未辦妥,便又溜回來,見江延已備受折磨地蹲到了地上,口中碎碎叨叨地重複着裴芸揪着他耳朵大罵的話,不由咽下一口唾沫,咳嗽一聲清了清嗓子,道:“師姐……不用再等一夜,我已決定了……”

裴芸聽到他說的話,不由地一怔,回身看他,道:“你方才說什麽?”

“我說,多思無益,還是現在就決定了吧。”岳霄斂容正色道,“我願遂父命,即日接替莊主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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