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沈清喻請岳霄坐下,終于與他說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方才他們與應正陽聊起這一年間中原江湖所發生的事時,沈清喻便隐約覺察到有一事似乎不大對勁。

應正陽說,他們離去不久,賀逐風便已傳出重病的消息,那時他們還未去西域,不可能是因為他們毀了溯陽花後才斷了藥以至發病的。可若不是因為他們,那便是賀逐風與張修遠之間出了問題。

或許是張修遠覺得賀逐風不好把控,想自己踹開他代管淩空派中事務,也可能幹脆便是賀逐風終于看不下張修遠的所作所為,與他吵了一架,惹了張修遠生氣。而無論是哪種可能,此時顯然都是離間他們的最佳時機。

他說到此處,又與岳霄笑了笑,問:“岳莊主可否代我去找一找高逸。”

岳霄嘆氣:“你知道我不會拒絕你的。”

他想,沈清喻像是又長大了一些,雖仍是手段稚嫩,可多少終于懂得玩些手段了。

這本該是好事,可岳霄不知為何便隐隐有些擔憂。

他在怕。

沈清喻如今不過是用些小手段來促成對自己有利的局面,可時日久了,他要做的選擇多了,機關算盡,他到底會不會走上不該走的路。

……

岳霄去找了高逸。

他将沈清喻要把寄靈草讓給賀逐風的事告訴高逸,高逸自是萬分激動,恨不得千恩萬謝,而岳霄也不曾多言,他是照着沈清喻的吩咐,說完那些話便要離開,高逸特意送他下了樓,到客棧門口時,岳霄忽而頓住腳步,扭頭向高逸問話。

“高少俠。”岳霄問,“你說你師父現也在此處?”

高逸點頭:“師父近日身子稍好,他想出來散散心,左右又有大夫跟随,我想拿了寄靈草便能立即為他診治……”

岳霄又問:“那你師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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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逸一怔,顯是不明白岳霄為何要提起此事,他微微蹙眉,倒還是一五一十回答了,道:“修遠師兄并未跟從,修明師兄倒是一直陪在師父身邊,師父如此,他們當然也很擔心。”

岳霄便不再多言,他與高逸告辭,轉而回了他們落榻的客棧。

方才那些話,其實并不是沈清喻要他問的。

他只是好奇。

青陽劍是張修遠設下的誘餌,可他們到了此處,見到了高逸等人,卻始終未曾見到張修遠,他懷疑張修遠也許根本未到此處,所以才主動相問,果真便得了這個結果。

依照高逸的說法,張修明是留在此處收網的人,可若是如此,張修遠呢?他又去了何處?

岳霄回了客棧,将與高逸會面之事一五一十告訴了沈清喻,沈清喻點頭應過,似有所思,卻也不再多言其他,只說今後更要多加小心。

之後競寶會前兩日,他們在客棧內靜心等候,而應正陽找沈清喻與沈睿文二人一同出去過幾次,帶他們見了幾名武林前輩。

如今沈清喻想重立沈府,自然還需各方勢力多加幫襯,說來以往沈契尚且在世時,這些迎來送往的交情客套,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沈清喻發愁,好在當初沈睿文跟随父親四處應酬,甚擅此道,恰可為他分憂。

有應正陽在旁幫忙說話,沈家立府一事,那些人欣然允諾要出手相助,甚至言明會助他們拿下翌日的青陽劍。

言至此處,應正陽果真提起了沈清喻将寄靈草讓給賀逐風一事,衆人對此大加贊賞,他也甚為滿意,一切均不出沈清喻所料,他們不過初回中原,便已為自己鍍了一層光明偉岸的光輝。

次日競寶之會,江湖名流雲集,又有不少富商巨賈,只是高逸遲遲未到,沈清喻也不曾看見任何一個熟識的宋家人。

競寶會過一半,方出了青陽劍,青陽劍他們拿得順利,沈家滅門之事也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因而并未有人同他們争奪。

岳霄想為沈清喻出這青陽劍的錢,可應正陽卻搶着出了,只說是好友生前之物,他應該拿下這件東西送給他們。

沈清喻自是收了,他仍想拉攏應正陽幫忙,便也不與應正陽客氣。他站在沈睿文身後,看着沈睿文從應正陽手中接過青陽劍,還未心生感慨,忽聽下席略有些騷動,他便側眼去看,不想正見高逸與張修明結伴走進來,而除他二人外,他們身邊還跟着一名年輕公子,正是沈清喻與沈睿文多年結交的好友,宋家的小少爺宋永年。

此刻宋永年正一副心神不寧的模樣,高逸與他說話,他好像也沒聽見,張修明頗為輕蔑地看了宋永年一眼,他遠不及他兄長的城府深重,諸多想法均是表現在臉上的,沈清喻看得出他對宋家并無尊敬,正佐證了他先前與兄長的猜測,宋家也許已被張修遠控制了。

他有些不寒而栗。

淩空派被控制,容家與他們合作,這些都是江湖勢力,而宋家不過是個商賈之家,為何連他們都會受到此事牽連?

沈清喻不由蹙眉,只覺越是深思,越是不對。

若是單論宋家與此事的牽連,他也只能想出一種可能。

宋永年是他與沈睿文幼時的玩伴,也正因此,逢年過節之時,兩家難免有些來往,沈清喻不喜出門,與宋永年的關系遠不如兄長與他那般要好,只是他朋友不多,故而宋永年已算得上是他的好友。莫非張修遠覺得宋家與他們家交好,也許會知道入歧的下落?抑或只是……想令他們立即趕回來?

不論如何,都是他們拖累了宋家。

他該想辦法與宋永年見上一面,問清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沈清喻在腦中胡思亂想,一時竟忘記自己還與兄長等人一同站在臺上,岳霄在他身後輕輕推了推他,他方才猛然回神,見沈睿文雙手捧着青陽劍,他想開口,卻抑不住哽咽,沈清喻怔了片刻,一時眼中酸澀,不免也低垂下頭去。

自他們逃亡離開沈家,已近兩年了。

當初張修遠說他父親并非死在沈府之中,他們抓住了他,嚴刑拷打想要問出入歧的下落,可沈契卻始終不曾開口。

沈清喻不敢想象父親臨終之前究竟受到了何種折磨,而以張修遠的性格,沈契怕是已然屍骨無存。

沈家已焚于火海,沈契留在這世上的,或許只剩下這一柄青陽劍了。

……

競寶會将結束時,興隆商會終于将那寄靈草拿出來了。

沈清喻不與淩空派争執,高逸好像也與其他人打過招呼,寄靈草只有他們一家出價,并無多人争奪,宋永年親自将寄靈草交到高逸手中,高逸小心謹慎接過,數日來黯然不見光亮的眼中終于再度重燃了希望。

他急匆匆下臺,要趕回客棧将藥草交給大夫,往前走了幾步,竟還絆了一跤,他身邊的淩空弟子急忙扶住他,喚:“三師兄,小心些。”

高逸哪還顧得上這些,他此刻是恨不得立即飛回客棧裏去,張修明漠然跟在他身後,見他如此,也只是頗為無言地笑了一聲,并不跟随,反将目光移到沈清喻那邊。

他目光陰狠,又似有不解,似乎不明白為什麽沈清喻他們會将寄靈草讓給高逸。

而片刻之後,張修明将目光收回,在宋永年耳邊低語幾句,宋永年驚詫擡起頭,正對上沈清喻滿是探究的目光。

他二人對視僅有片刻,沈清喻卻覺得宋永年輕輕朝他搖了搖頭。

他目光擔憂,像是在勸阻沈清喻他們不要貿然行動,他擔心他們出事,可他又不敢出聲警示,僅是輕輕搖一搖頭,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如此看來,宋家倒是确實受到了張修遠的脅迫。

沈清喻看張修明随着宋永年轉身離開,微微蹙眉,低聲喚:“岳霄。”

岳霄會意。

他扶住沈清喻的手,低聲同應正陽說沈清喻身體不适,也許該要回去休息,一面又朝淩自初使了個眼色。淩大夫坑蒙拐騙多年,最會察言觀色,當然立即明白了他們的意思,急忙扶住沈清喻另一只胳膊,要與他們一同告退。

應正陽雖有關心,可他也絕不會多想。沈睿文還在此處陪着他,這競寶之會尚未結束,江湖上的同道好友也不曾離開,那他當然不能輕易便離開此處。

沈清喻早料到如此,競寶之會內熱鬧非凡,門外卻寥寥并無幾人,他們出了門,并不多言,也不上馬車,以免被人認出了行蹤,避開門前諸人,直直便朝高逸等人落榻的客棧去了。

原先沈清喻還擔心他們避不開張修明,不知如何才能與高逸單獨說話,這下倒好,張修明自己要留在宋永年身邊,他們得了這個空子,倒是省去了一堆麻煩。

他們趕到此處時,燕陽已躲在附近的小巷內焦急等候,沈清喻擔心他被張修明識出身份,并未讓他跟随去興隆商會的競寶會,可沈清喻又想,賀逐風好歹是燕陽的師父,如今賀逐風重病,燕陽當是極為擔心的,無論如何,也該讓燕陽見上賀逐風一面。

他們會合之後,見高逸方走到客棧堂內,此處人多眼雜,沈清喻不好直接叫住他,便幹脆繞到後院,翻牆上樓。

他們也不知高逸要去哪間屋子,只好躲在拐角處,眼見高逸揮退身邊的随行弟子,要一人走進一間屋內去時,沈清喻方走出來,叫住了他。

“高少俠。”沈清喻道,“請稍後。”

高逸倒被他吓了一跳,他不明白沈清喻等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處,他看到了沈清喻身後的燕陽,不由一頓,一瞬便消了幾分懷疑,但還是蹙眉問:“沈少爺為何會在此處?”

沈清喻卻不回答他的這個問題,他看了看淩自初,淩自初便輕咳一聲,自沈清喻身後走出來,同高逸行了個禮,笑眯眯道:“高少俠,我們見過。”

當初岳霄假裝中毒時,淩自初來過應府為他診治,那時賀逐風與高逸都在應府內,他們當然見過,只是時日已久,高逸想了片刻才記起他是誰,不免頗有些訝異,語調間還帶了些猶豫,問:“這位可是淩神醫?”

淩自初與他一笑,甚為熟悉地演了起來:“正是。”

高逸:“淩神醫為何在此……”

“淩某素來仰仗賀掌門品性高潔。”淩自初微微笑道,“如今聽岳兄提起賀掌門抱恙在身,便自作主張,想過來看一看。”

若是放在平時,他這般無事獻殷勤之舉,簡直有十分古怪,可淩自初神醫之名遠揚,是高逸所請來的那個大夫遠不能比的,高逸正是病亂投醫的時候,先前那大夫說寄靈草有用,他便重金去買了,如今聽說淩自初願意幫忙,自是有萬分欣喜,不由便道:“淩神醫,高某已尋到了寄靈草——”

“且慢。”淩自初計劃得逞,便似笑非笑打斷他,“高少俠,淩某需先見一見你師父,再談其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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