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江延将張修明帶走後,沈清喻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在平複胸中的怒意,半晌才回過頭,看向宋永年。

方才他們打鬥之時,宋永年倒是機靈,早找個地方躲了起來,生怕被他們誤傷,如今張修明被抓,他眼睜睜看着沈清喻兇神一般殺了人,更是吓得縮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

他雖帶沈清喻來了此處,卻是被張修明脅迫的,那不是他本意,方才他也不住暗示要沈清喻逃走,因而沈清喻對他并無怨恨,此時也放緩語調,生怕吓着了他,小心翼翼喚:“小宋哥?”

宋永年聲音發顫:“清喻,你……你怎麽會……”

他整個人瑟瑟發抖,滿眼驚懼,顯是被眼前的血腥場景吓着了。見宋永年如此,沈清喻卻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自己雖是好意,可江湖中的腥風血雨,的确不是宋永年這樣一個商家子弟該經受的。

沈清喻嘆口氣,道:“小宋哥,今日你受驚了,我先讓人送你回去。”

江延已帶張修明回去了,沈清喻身邊只剩下岳霄一人,而岳霄方殺了那麽多發了狂的黑衣人,刀刃上還淌着血,衣擺上也盡是血跡,宋永年不由便咽一口唾沫,像是更怕了。

“我知你是被人脅迫,我不怪你。”沈清喻道,“宋家之事,我會另想辦法的。”

他不想宋永年一下便站起了身,反握住他手,眼中雖仍有害怕,卻頗為堅定,問:“清喻,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沈清喻一怔,下意識便要答:“小宋哥,此事與你無關……”

“怎麽與我無關?!”宋永年不由拔高音調,“他們抓我父母,殺我兄長,如今宋家有一半商路控在他們手中,此事還與我無關?”

“江湖中事,多是打打殺殺,小宋哥,你是經商之人,我怕會害了你。”沈清喻蹙眉道,“我知宋家受人脅迫,我會想辦法救出令尊令堂……”

“你覺得我會怕?清喻,你莫要忘了。”宋永年挑眉道,“你小時候連殺雞都不敢看,我可随我爹打過兔子的好嗎!”

岳霄聽他如此說,極好奇湊了過來,問沈清喻:“你小時候連殺雞都不敢看?”

沈清喻:“我……”

“何止連殺雞都不敢看。”宋永年道,“小時候沈伯父與我爹一同去打獵,獵狗抓了只兔子,不小心咬死叫清喻看見了,他哭了一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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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霄:“噗……”

沈清喻:“……”

沈清喻試圖挽回一絲顏面:“那時我年紀還小。”

岳霄捂嘴忍笑。

“我雖未見過江湖事,卻聽過說書,知道你們說的江湖究竟是什麽模樣。”宋永年道,“可你能不怕,我當然也能。”

若說不驚訝,那顯然是假的。

沈清喻停頓許久,倒也說不上心中是如何感受,只是不再說讓宋永年離開了,宋永年此時的想法,他應當是最明白的,就好比他也想親自為父母報仇,他想做的事,他人絕不可替代。

他終于點頭,朝宋永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小宋哥不如先随我回去。”

宋永年自然點頭答應。

他們在此處殺了這麽多黑衣人,明日官府若是調查起來,只怕會有些麻煩,因興隆商會的競寶會,此處江湖人士雲集,若是引起了朝堂與江湖的沖突,那便是真的得不償失了,如今趁着巡視的官軍還未到此處來,岳霄已去找人來處理屍體了,沈清喻則帶了宋永年回去。

走在路上,沈清喻思來想去,終還是忍不住開口,與宋永年道:“小宋哥,有一事你應該要明白。”

宋永年一怔:“什麽?”

“我習武之事,無論如何,絕不可外傳。”沈清喻道,“我……”

他本想說他們行事并非正道,故而才要隐瞞自己病愈且會武一事,可話到嘴邊,他反倒開始有些猶豫。

宋永年……他真的信得過宋永年嗎?

就算宋家為張修遠脅迫,宋永年為了救出父母,願與他們合作,可他卻不知宋永年若是知道了他是魔教少主,還會不會站在他們這一邊。如今宋永年已知他會武了,這一事瞞不過去,其他事卻還可以瞞一瞞。

是,宋永年曾是他的朋友,可那也只是世家纨绔酒肉朋友罷了,他本就對宋永年了解不多,如今又有兩年未見,人心變化如何,誰也說不清,沈清喻覺得,自己不該冒本不會有的風險去賭這一把,将來若是真有分道揚镳的那一天,他至少能保證宋永年不會知道太多關鍵信息。

沈清喻便道:“張修遠他們勢力之廣,實在遠超你我想象,如今他們還不知我已習了武,我多少還能憑借此舉,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宋永年不住點頭,顯然很是贊同。

宋家與沈家不同,宋家世代經商,不過是因沈契早年曾救過宋老爺一命,兩家才有所聯系,而宋永年并非長子,也并未被當做繼承人來培養,他自幼便只懂玩樂,纨绔氣性是刻在骨子上的,并無他父兄的精明,沈清喻如此說,他竟不疑有他,幾乎立即便信了。

沈清喻總算松了口氣。

他知自己此舉絕非君子所為,他本該與宋永年坦誠相待,可他不敢信,如今除開岳霄與兄長外,他實在誰也不敢信。

他們又回了客棧,江延已先一步将張修明帶回來了,他封了張修明的啞穴,以免張修明胡亂叫喊惹來注意,而淩自初取了藥箱,正滿臉嫌惡地為張修明止血,以免在沈清喻還未回來之前,他就已因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了。

淩自初實在嫌棄得很,他一點也不想為這人療傷治病,眼見沈清喻回來,如釋重負将手上東西一丢,扭頭便皺着眉與沈清喻道:“你下手太重了。”

他們在客棧內落榻,張修明只要一喊便能引來其他人注意,此處是絕不适合審問的,沈清喻便對外稱病,請沈睿文應付應正陽等人,再将宋永年留在客棧內由衆人保護,他則等岳霄回來後,連夜一同帶着張修明出了城。

他說是要問話,實則是審訊,也是報仇,只怕要用到許多不夠光明正大的手段,他不想讓其他人看到這些,而岳霄……他對岳霄本就沒什麽需要隐瞞的。

他們在城郊外随意尋了處破屋,确認四處無人後,方解了張修明的啞穴。

沈清喻原想好好地與他說話,可啞穴一解,他便立即開始破口大罵,聲音雖比之前虛弱不少,卻一刻也不願停歇,這一回他覺得自己已抓住了沈清喻的死穴,便将每一句話都往沈契身上帶,直言自己當初究竟對沈契用了多少酷刑。

沈清喻問他:“是誰指使你與張修遠做這些事的?”

張修明不回答。

沈清喻又問:“張修遠為什麽去毒龍谷?”

“你知道沈契是怎麽死的嗎?”張修明方才被沈清喻打掉了幾顆牙齒,嘴上全是破口,說話也漏着風,卻還要裂開嘴笑,高聲罵道,“老子打斷了他的腿,在他的肋骨上彈琵琶!”

沈清喻:“……”

岳霄不免皺眉,他拉住沈清喻的手,将沈清喻帶到一旁,低聲與沈清喻說:“清喻,你先出去,我來問他。”

他想,沒有為人子女的能受得了這等刺激,讓沈清喻親耳聽到張修明他們對沈契做了什麽,未免也太過殘忍了,反正只是要問個話,倒不如由他來問,待會兒再将結果告訴沈清喻便好。

沈清喻卻搖頭。

“我知道他是想激我,讓我生氣。”沈清喻道,“我還沒那麽沖動。”

岳霄皺眉:“我來問也是一樣的。”

沈清喻擺了擺手,不再與岳霄多說,轉而回去,走到張修明面前,彎下身問他:“你還想說什麽?”

“我想說什麽?”張修明大笑,“說了你爹,來說說你娘吧?”

沈清喻垂下眼:“我再問你一次,張修遠為什麽去毒龍谷?”

“十根手指都斷了啊。”張修明說,“啧,你知道她叫得有多慘嗎?我一根一根——啊!!”

他的話說到一半,沈清喻便不耐抓住了他尚且完好無傷的另一只手,毫不猶豫地往後一拗,硬生生折斷了它。

畢竟是十指連心,張修明痛得抑不住大叫,岳霄本站在一旁,擔憂沈清喻會被張修明的言語影響,如今卻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吓了一跳,微微蹙眉,并不開口。

沈清喻冷冷問:“張修遠為什麽去毒龍谷?指使你與張修遠的究竟是什麽人?”

張修明滿額冷汗,疼得不住發抖,他方才被沈清喻的刀柄打斷了手骨,如今連這只手的指骨也被折斷了,他知道自己今日無論開不開口,都難以活着走出這間屋子,可他該出賣兄長,還是貪這死前一瞬的痛快?

他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好,是條漢子。”沈清喻放緩語調,忽而問他,“你不是問我知不知道我爹娘叫得有多慘嗎?”

他松開張修明的手,自腰封間抽出一把貼身防身的匕首來。

“你若是不回答,我倒是可以看看,你能叫得有多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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