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淩自初是真的累壞了。
那荒林內的路仿佛從不曾有人走過一般,山路難行,更何況他還得背着一個江延。
他是自幼習武,只不過他的武功并不算好,體力也很差,他背了江延一段路,險些累沒了半條命,之後便改為攙扶,可江延是斷了腿,他那條腿無法使勁,便幾乎将重心全都放在了淩自初身上。
淩自初咬牙死撐着,也不知在山林內走了多久的路,好容易看見前方有火光,他躲在樹叢中往外看了看,便見沈清喻正帶人與容家人對峙,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淩自初再扛不下去了,他想同沈清喻大喊我在這兒,可他的聲音早已沙啞了,一步跨出,竟從山坡上直接滾了下來。
他躺在地上,累得再也說不出話,卻控制不住地想,容家有那麽多人,再用些旁門左道的手段,此番沈清喻和岳霄怕不是也要留下來陪他。
他體力透支過度,再無力說話,兩眼一閉,好似累昏了,江延倒還清醒,只是他失血過多,更是戰立不穩,顯不能幫他們處理此事。
沈清喻請鳳哉幫忙扶起淩自初,岳霄便去攙扶經驗,人也救到了,他們還是該盡快離開,可一行人方退了兩步,便忽而聽見有人陰恻恻地笑,道:“我毒龍谷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沈清喻竟也毫不客氣地回敬:“我想去何處,還沒有人能攔得住我。”
那人笑得詭異,似是很有把握,沈清喻卻覺得他是在故弄玄虛,當下便也不答話,只等那人自行現身。
片刻之後,他們終于見一人自高處飄然而下,着了一身白衣,遙遙一看,倒是仙風道骨,可待人走到了面前來,才覺此人面容枯朽,顴骨高聳而面頰深陷,膚色更是蒼白如紙,樣貌頗為吓人。
原先還緊張不已的守衛見他出現,好似全都放了心,離得近的,湊過去喚一句容五爺,仿佛那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一般。
沈清喻從未聽說過此人,他想起當初那店夥計與他說的話,這大概就是他們口中容家的五房頭,不免有些警惕,回首看了看鳳哉,鳳哉倒也皺着眉,在他身後說:“他用毒很厲害,你一定要小心些。”
他說完這句話,容五爺已負手走了出來,那步調甚是傲氣,幾乎是仰着頭鼻孔朝天瞥了他們一眼,說:“你們都到了此處,我若還讓你們走掉,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沈清喻幹脆問他:“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容五爺搖着扇子優哉游哉道,“重要的是,有人想見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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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喻:“張修遠?”
容五爺笑了笑,像是默認,又朝前走了一步,說:“我不想與你們動武的,有什麽事,大家不凡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神色突然一變,猛然擡手一甩,廣袖中便揚起一片紫黑色的青煙,直沖沈清喻面門而去。此刻僅有沈清喻離他最近,他這招也從未失過手,那衣袖一揚,他便已得意哈哈大笑起來,一面道:“你就算不想談,也由不得你——”
笑聲戛然而止。
紫煙散去,容五爺脖頸間已架了一柄寒光耀目的長刀,而他目瞪口呆,似乎是不明白為何這毒煙并未放倒他,那刀鋒緊貼着他頸側的皮肉,只消稍稍一動,他便要命喪當場,他吓得連話也不敢說,只是瞪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的沈清喻。
沈清喻微微朝容五爺笑。
那毒煙來得太突然,他一下不曾躲開,多少還是吸了兩口毒煙進去,可這也讓他篤定了先前他猜測的結果——他至多是覺得這毒煙氣味嗆人,卻未有半絲不适,這毒對他果真沒有半點用處。
容五爺連咽幾口唾沫,顫聲道:“你……你怎麽……”
“你的毒好像對我毫無作用。”沈清喻将刀抵在他頸側,将他挾持住了,以用作他們離開毒龍谷的擋箭牌,壓着聲音,像在威脅他,道,“可我的刀,對你是有用的。”
容五爺自然不敢動彈。
守衛們顯是也吓壞了,一時不知該要如何才好,沈清喻挾着容五爺,容家的毒好像又對他毫無作用,他們只好後退,眼睜睜地看着沈清喻幾人離開。
沈清喻本來只想救出淩自初與江延,他覺得他們已經打草驚蛇,是該放棄追尋張修遠下落的計劃了,可不想這容五爺竟然自己送上了門來,他知道的事情也許不會比張修明多,可張修遠到毒龍谷搜尋藥草的事情,應該沒有人會比他更清楚。
這實在是意外之喜,容家的守衛原還在後跟着他們,也有人跑過去通報,跟的路遠了,恰遇到阿穆帶着山莊弟子正朝此處趕來,人數之上他們也贏了那些容家弟子,他們便停了腳步,似乎等上頭的消息下來之前,他們不敢再繼續跟着沈清喻等人同行。
鳳哉也為江延與淩自初二人診過脈,江延中了毒,可好像已經服過解藥了,較為嚴重的是他的腿,他的腿骨折斷了,應當需要幾個月的功夫才能恢複,而淩自初只是單純累過了頭,并無大礙,歇息幾日便好。
比起這些事,鳳哉顯然對沈清喻為何不曾中毒更加好奇,可他知道沈清喻本就不信任他,自然不會将這種事情告訴他,便不曾多問,反是淩自初醒來之後,再聽衆人提起此事,便極為激動地跑過來要與沈清喻說這件事。
他是真不知道入歧還有這種功能,當年他年紀還小,淩行之也不曾将這件事告訴孟景,他們誰也不知道入歧究竟能有多厲害,照他的意思,他甚至覺得還有許多他們不曾發現的事情,說不準等沈清喻再取得一株藥草過後,他們便能再有新發現。
淩自初是頗為樂觀,沈清喻也不曾多想,離開毒龍谷後幾日,他幹脆将心思放在了從容五爺口中套話這一件事上。
這一回和訊問張修明不同,他不着急殺了容五爺,也有足夠的時間來問話。先前取得的寄靈草也交到了淩自初手上,在淩自初将閉關所用的丹藥練出來之前,他都可以慢慢等容五爺開口。
比起用了重刑才說話的張修明,容五爺是一見刑具便覺腿軟,吓上幾句,便恨不得将所有事都招了。
如沈清喻所猜測的一般,張修遠那邊……似乎真的有人在“修煉”入歧。
那應當是與入歧頗為相似的功法,依照容五爺對張修遠要他們煉制用于閉關修煉的丹藥的描述,沈清喻覺得這武功似乎與他的入歧有不少出入,像是仿着外殼不倫不類的玩意兒,可惜容五爺并不知修煉此物的人究竟是誰,他畢竟不是張修遠對心腹,知道的事情不算太多,只是練毒一事歸他管轄,他才隐約知道一二罷了。
再說此番張修遠來毒龍谷,的确是為了拿藥,可他早就已經取了藥離開了,他要尋下一處地方,也知道容家不一定能抓住他們,便只是要容家盡量拖慢他們的腳步。
沈清喻也知道,自己先殺張修明,又在毒龍谷這麽一鬧,幾乎就等于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給了張修遠,想必此刻張修遠已知道用入歧的人是他了。
只怕往後的日子,拐彎抹角要少上許多,更多的是直來直往的争奪對抗,那麽他強一分,勝率自然也就要高一分。
淩自初将那閉關之藥交到他手中時,他幾乎是迫不及待便想要入關。
今日天色已晚,他便将時間敲定在明日,這一閉關又是數月,其餘之事他并不擔心,可一想起岳霄,便又覺得自殺張修明那一日後,他好像便與岳霄再無親密,白日裏相敬如賓,這一陣火急火燎的忙亂,夜中更不用說,如今又要閉關數月,他越來越覺得自己像是個負心漢,入夜後在自己屋內思索敘舊,腆着臉還有些窘迫,卻還是溜到了岳霄屋外。
他敲開岳霄的門,一時間卻不知該說什麽話才好,他清一清嗓子,擡頭看看岳霄略有促狹的眼神,莫名面紅心跳,幹脆推一推岳霄的手,說:“讓一讓。”
岳霄反問他:“讓一讓?你要我讓什麽?”
沈清喻知他是明知故問,便挑眉,問:“你難道要我在院中站一晚上?”
岳霄笑了,他側身讓沈清喻進來,沈清喻還未走進兩步,便被他一把摟住了腰帶到懷中去,吓得沈清喻一怔,皺眉問他:“你胡鬧什麽……”
岳霄将房門關上了,貼近他耳邊,壓着聲音道:“自然是春宵一刻……”
他截住後頭的話,皺緊了眉,伸手要去摸沈清喻的臉。
沈清喻嘟囔罵他胡鬧,正要将臉側開,卻忽覺好似有什麽滴下砸在了岳霄手上,他也一怔,微微低頭,便見岳霄手中一片黑紅。
是血。
泛着黑紅的血。
他怔住擡手,抹了抹自己的鼻子,是血,他又眨了眨眼,眼前也漸漸變得赤紅一片,于是他又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還是血。
岳霄已摟着他起身,幾步到門外,急匆匆高聲朝外便喊:“來人!快去将淩大夫找來!”
沈清喻咳了幾聲,開口道:“我沒事……”
他喉中腥甜,竟又嘔出一口血來,再吸一口氣,忽而便開始覺得天旋地轉,胸口仿佛有無數尖刀穿刺割裂,痛得将他的呻/吟都扼在了咽喉裏。
沈清喻一身的冷汗,眼中一切只剩赤紅。
是病?
不對,他應當早已病愈了。
是容家的毒?
那時都未毒發,怎麽可能會拖到現今才發作?
他痛得眼前陣陣發黑,遠比以往他發病要來得痛苦,他喘不過氣,腦內終只剩下最後的疑問。
為什麽?
他到底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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