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清醒

海城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

護士推着小車例行查房換藥,一刻鐘後進了306病房。

“16床病人白霧。”

寧秋站起來,應道:“诶,劉護士。”

“還沒醒嗎?”劉護士往床上看了一眼。

寧秋恹恹搖頭,擔心問道:“劉護士,他一直沒醒,有問題嗎,會不會出事?”

“這個我不能保證,畢竟他傷得不算輕。除了身上幾處骨折之外,內髒也輕微受損,不排除後期出現內出血現象。”

劉護士見寧秋瞪大眼睛驚懼地看着她,不忍心的出言安慰道:“但你也不要過于擔心,身為醫護,有權告知家屬最壞結果。”

劉護士不再多言,從推車上取出白霧的藥,再次确認後,把要輸液的藥放到架子上,熟練地紮好針,将速度調慢了一些。

“家屬注意一下,輸完了及時按鈴,”劉護士繼續交代,“病人醒了的話,也要馬上按鈴叫醫生。”

寧秋點頭。

隔壁兩張病床都住着人,這會兒正值飯點,兩家人都在吃飯。因為患者的傷都不重,氣氛輕松愉悅,飯菜的香氣散至病房的每個角落。

可這一切都與寧秋無關。

她重新坐回病床邊的矮凳上,探出手,輕輕握住白霧輸液的那只手,冰冷僵硬。

寧秋心髒揪着疼,她力道輕柔适中地捏着,想把自己全部的溫暖傳遞給他,憐愛地望着他蒼白到毫無血色的臉。

長大了啊,眉目都張開了一些,以前的稚氣完全褪去,快成為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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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秋恍然意識到,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白霧了。

這段時間以來,白霧一直躲着她,不想看到她。

可盡管如此,卻還是會在她有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她面前,用自己并不強壯的身軀全力保護她。

“對不起...寶貝對不起,是媽媽沒用......”

寧秋再也支撐不住,把臉埋在床單上,壓抑着崩潰低泣。

“叩叩——”

一刻鐘後,306病房門被敲響。

白霧的病床靠近門邊,寧秋聽到聲音,便撐起身體,擦掉臉上的淚痕,起身去開門。

“您好,請問白霧是在這個病房嗎?”許良文問道。

寧秋半掩着門,擡頭看着出現在門外的兩位西裝革履的陌生男士,疑惑問道:“你們是?”

陳青斂眉頭緊鎖,以白霧的性格,如果他清醒着,在聽到許良文聲音的第一時間,估計就會高興地說:先生!我在這裏。

可到目前為止,病房裏依舊沒有傳來白霧的聲音。

“您好,我是白霧的朋友陳青斂。”

陳青斂不知道白霧有沒有跟家裏人坦白他重生的事,如果沒有,眼前的人肯定還不認識他,那這就有點難辦了。

陳青斂......

寧秋聽過這個名字。

白霧最初有異常的那幾天,白天一大早出門,晚上半夜才會回來,就算睡着了也是夢魇纏身。

寧秋最開始不知道,發現這個情況是有一天晚上口渴,起夜到廚房倒水,聽到白霧房間裏傳來壓抑地悲泣。

她以為出了什麽事,慌張地開門進去,卻發現白霧只是夢魇了。

寧秋從來沒見過那樣的白霧,眼淚開了閘似的,把枕頭沾濕一大片,臉上盡是痛苦和折磨,整個人蜷縮成一小團,嘴裏一會兒先生一會兒陳青斂的喚道。

幾句話泣不成聲地翻來覆去呢喃着:

“先生,不要走......”

“陳青斂,不要死!求求你別死......別丢下我一個人。”

“沒有你,小白會死的。”

“先生,陳青斂,小白愛你,好愛好愛你。”

“先生,我回來了。你在嗎,這是夢嗎?為什麽小白等不到你......”

陳青斂耐心等了片刻,可寧秋一直沒反應。從來不缺耐心的他,這會兒卻等不下去,他必須馬上确認白霧的情況。

“我真的是白霧的朋友,只是來看看他,您放心。”

寧秋飄忽的思緒回籠,目光落在陳青斂臉上,打量了一番,才側身讓了讓,打開病房門。

陳青斂點頭致謝,一步跨入病房,一眼就看見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小孩兒,放在身側雙手徒然緊握成拳。

一股陌生的情緒侵襲陳青斂的大腦,讓他常年冷靜沉着的面容有一瞬龜裂。

“......出什麽事了?”陳青斂啞聲問道。

強烈的自責和羞愧,再一次席卷寧秋,眼淚不争氣地湧了出來,她哭着搖頭,根本沒臉說出口。

陳青斂看了一眼寧秋臉上的傷,“是不是丁志誠?”

寧秋吸了一口氣,驚訝地望向陳青斂,顯然很意外對方竟然猜得出來。

白霧跟他提過丁志誠家暴的事嗎?

面前的人到底是誰?小白和他究竟是什麽關系?

他們是在......談戀愛嗎?

寧秋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陳青斂不需要答案了。

他把視線重新落回白霧臉上,看着小孩兒虛弱蒼白的模樣,頭一次産生後悔的念頭。

陳青斂讓許良文聯系院長,把白霧轉移到單人病房,并換了一個更有經驗主治醫生,讓人從頭到尾再給白霧檢查一遍,更換最佳的治療方案。

寧秋站在一旁,看着陳青斂有條不紊的安排這一切,根本插不上手,讓她這個母親反而像一個局外人。

待醫生走後,房間裏只剩下寧秋和陳青斂兩人。

“我不會放過丁志誠。”陳青斂突然出聲。

他站在白霧的病床邊,高大挺拔的身軀像一尊屹立不倒的保護神。

寧秋的心顫了一下,她把目光落在白霧臉上,憐惜又愧疚。

片刻後,寧秋終于有勇氣開口,“好......我想跟他離婚。”

可是......離得掉嗎?真的能夠擺脫丁志誠嗎?

如果這次不是丁志誠觸碰到寧秋的底線,離婚這件事她想都不敢想。

寧秋臉上的憂慮顯而易見,陳青斂出言道,“放心,我來安排,以後丁志誠不會再有機會打擾你們。”

聽見陳青斂這麽說,即使這才是第一次見面,寧秋還是沒猶豫的相信了。

可能是他的言行舉止就讓人無條件信服,也可能是因為白霧夢魇時絕望又無助喚過對方的名字。

總之她選擇相信陳青斂。

得知寧秋已經熬了一夜,又沒吃晚飯。岷山別墅離人民醫院很近,陳青斂便讓許良文帶她回去,吃點東西,休息一晚,明早再過來。

起初寧秋不願意,覺得不好意思麻煩他們,被許良文好言勸了一番,再看陳青斂不容拒絕的模樣,猶豫再三後,便同意了。

病房裏只剩下陳青斂時,房間徹底安靜下來,白霧躺在床上,似乎真的變成了一具沒有生命的瓷娃娃。

陳青斂走到桌邊,用一次性水杯倒了一點溫水,取出一根棉簽,走到床邊坐下,動作輕柔地幫白霧潤潤幹裂的嘴唇。

“白霧。”陳青斂低聲喚道。

沒有人應。

陳青斂閉了閉眼,片刻後睜開,把手中的棉簽和紙杯放到一旁。

“小白......”陳青斂探出手,動作很輕地撫上白霧的臉,輕輕捏了捏,嗓音纏綿又溫柔,“醒過來,先生什麽都答應你。”

白霧有知覺時,感覺到全身乃至五髒六腑都叫嚣着疼痛,他緊鎖眉心,無意識地小聲呼痛。

不知道是不是還沒徹底清醒,他隐約聽見了陳青斂的聲音,好像就在耳邊,又好像隔得很遠。

白霧費力地睜開眼睛,在強烈光線的刺激下不得不合上,他閉着眼睛努力分辨,可周圍突然變得很吵,先生那點微弱的聲音很快就被淹沒,最終消失不見。

先生...先生不要走!

小白好疼啊,求你...求你抱抱我。

一滴淚從白霧的眼角滑下,周圍重新安靜了下來,光線似乎也變得暗淡,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個人,絕望之際又聽到那道他分外想念的聲音。

“白霧!白霧......”

先生?是先生!

白霧嘗試着睜開眼睛,陳青斂的臉逐漸清晰地展現在眼前。

“先、生......”白霧啞聲喚道。

“我在,先生在這裏。”終于醒了,陳青斂松了一口氣。

白霧昏睡了這麽久,一直沒進水,聽他說話就知道嗓子肯定幹澀得難受,陳青斂準備先起身給人倒點溫水。

剛轉身走了兩步,就聽見身後傳來白霧傷心絕望的低泣。

“先生,別走、別丢下我......”

陳青斂的心髒整個揪緊,立馬轉身回到床邊,一手握住白霧的手,一手幫他擦掉臉上的淚,溫聲承諾道:“我不走,別怕。”

白霧感受到手心傳來的溫度,他呆呆地垂下眉眼看着倆人交握在一起的手。

他的手冰涼又僵硬,但先生的手又大又溫暖,白霧的五指顫了顫,想回握,可是卻沒有力氣。

陳青斂察覺到他的意圖,另一只手也附了上來,把白霧的手緊緊裹在手心裏。

剛醒,身上又痛,導致白霧腦子轉得有點慢,沒意識到陳青斂這個動作所代表的含義,只是想到一件最重要的事。

“先生!”白霧滿臉焦急,“我睡了多久,今天幾號呀,過了嗎?”

陳青斂知道他在問什麽,心裏酸軟一片,回道:“沒過呢,還有半小時。”

“太好了......”白霧瞬間笑了起來,軟軟地望着陳青斂,“先生,生日快樂呀。”

驀然間,陳青斂的眼眶有些發熱。

自己身上那麽多傷,那麽疼,為什麽清醒後最先想到的還是他?

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傻子。

陳青斂沒有回應白霧的那句“生日快樂”,轉而輕聲問道:“還疼嗎?”

白霧的笑僵在臉上,鋪天蓋地的委屈撲面而來,他再也強撐不下去。

“疼...先生,我好疼啊。”

陳青斂小心地避開白霧受傷的位置,傾身抱住他,大手擱在他松軟的發頂上輕輕拍着,不太熟練的哄道:“先生呼呼。”

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以後,我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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