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韓立站在窗戶邊上，看着他義無反顧地走出去，外面的風很大，吹着他的大衣飛了起來，他走到門邊上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已經那麽高了，眼前依稀還記得五歲時哭得淅瀝嘩啦的小臉。

眼眶一熱，也許他錯了，錯的太多太多了。

“老葉，我這個父親當的是不是太失敗了？”

老葉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沉默足以證明一切，不是嗎。

韓立擦了擦眼角，“把姜夢賣到山裏，找戶人家讓她永遠逃不出來。把，韓彥送到國外，找個好一點的家庭。”

老葉點點頭，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說：“其實，以前，韓毅總喜歡站在那個窗口看，看你回不回來，大了，就從來沒有站在過那裏。”

韓立摸着玻璃，那個時候的韓毅多大，有窗戶高嗎？也許沒有吧，踮着腳看或者站在椅子上吧。

韓毅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在沈家過年了，加上葉臻和陳美琳，一家人家還是很熱鬧的。

年初韓毅跟着他們一起去了一趟老家，混了個臉熟，一回來就要飛美國了。

今年的寒假也尤其得短，一眨眼就要開學了。

開學之後，就進入緊張的備考階段，小高考倒計時，當小高考計時進入個位數，三，二，一，零。

“辰辰，感覺怎麽樣啊？”沈媽關心地問道。

“小高考其實挺簡單的，但是會有兩門是增加難度的，平時練得也都是有難度的，所以考上去很輕松。”沈嬗是認為沒什麽難度，但話不能說的太滿。

沈媽對女兒當然放心，看她有些幹的嘴唇，遞上一杯水，“喝點水，考試的時候是不是沒喝水？”

沈嬗是不想帶，太麻煩了，買瓶水要把外面的包裝紙給拆了再帶進去，而且也不會喝多少。

Advertisement

“嗯，不想帶。媽有人來了！”沈嬗聽到門鈴的聲音。

沈媽就在門邊上，開了門，“诶，顏顏啊，你來找辰辰玩啊？”

方顏抿着唇，點點頭。

“快進來吧。”

沈嬗奇怪，方顏明明是被家裏的司機接回去的，怎麽又來了，“方顏，怎麽了？”

方顏低頭，拉了拉她的衣服，“我們去你房間。”

關上房門，方顏坐在床邊上，盯着地板。

“方顏，你……”沈嬗的話語止住了，一滴滴水滴滴在了地板上，方顏的頭發遮住了她的臉，淚珠從頭發遮掩下落下。

“哭了？”沈嬗坐到她邊上，有些手足無措，去年在公園裏放眼哭過之後就再也沒看到她哭過。

方顏捂着眼睛擡起來，“餐巾紙。”

沈嬗從善如流地給她一張。

方顏直接把一包都搶了過去，慢慢地擦了起來，哭紅了的眼睛因為酸痛眨巴眨巴。

“我爸媽又吵了，我媽想離婚。”

沈嬗看着她的眼睛，抿唇，“你不想他們離婚？”

方顏拿着餐巾紙呆滞了一會兒，把手裏的餐巾紙捏成了一團團，才呆呆地說：“我不知道，我想他們離婚又不想，有時候我想，他們這樣吵吵鬧鬧有什麽意思呢？都成了一對怨偶，為什麽還要在一起呢？我想不明白。可今天我回去，我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方雲海，我要和你離婚！我立即就跑出來了，我腦子裏一片空白，直到跑到你家門口，我才意識到其實我心裏不希望他們離婚。”

沈嬗盤腿坐在床上，雙手撐着下巴，分析了一下，“其實你心裏對父母還是抱有一定的期待，你希望他們和正常的父母一樣恩愛，并且疼愛你，但是現實生活中，他們的反差很大連相敬如賓都不能做到，你有點怨恨他們。”

“我怨恨我媽媽，要不是她出軌了，他們的感情也不會走到這個地步，我爸爸那麽好，她還不滿足，現在還要離婚了。”方顏的語氣再配合她的表情，沈嬗知道她對她母親的怨恨已經很久了。

沈嬗猶豫了一下，看着方顏欲言又止。

方顏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神色迷蒙，呢喃道：“她既然這麽不喜歡這個家，當初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生下我，我好恨她，別人的家裏都是開開心心的，我們家，永遠是冷淡，冰冷……”

沈嬗咬牙，搖了搖她，“方顏，其實，你爸爸，他也出軌了！”

沈嬗卻也有點替方顏的母親不值，就算父母雙方出軌，但女兒這麽偏袒父親，甚至于對母親産生的怨氣，任何一個母親心裏都不會好過的。

方顏轉過身，抓住她的手，“你說什麽？”

沈嬗看着她睜大的眼睛，眼球放大一倍，這是震驚的表現，神色糾結了一下，“就在去年，我感冒的那段時間裏，我去我們小區外面的藥方賣藥，看到你爸爸……”

“你說，他陪另一個女人來買避孕藥？”方顏神色恍惚，喉嚨像是哽住了。

沈嬗拉下她的手，握緊她，“是的，他們很親密。你也許誤會了你的母親，你不能将所有錯全都怪在你媽媽身上，婚姻是兩個人的，既然它破裂了，一定是兩方都在拉扯。”

方顏要哭不哭的表情讓沈嬗糾結不已，她知道方顏要強，她一直認為她媽才是錯誤的一方，到頭來現實卻給了她一棒，更何況她還那麽維護自己的父親，那種好像是被親人打了一巴掌的感覺，沈嬗理解卻不能體會。

“他們，全都是騙子！”方顏失聲痛哭，整個人像是趴下了，趴在了沈嬗腿上，肩膀顫抖，曾經，沈嬗覺得她的肩膀很寬闊，現在，她卻覺得是那麽的瘦弱。

沈嬗抱住她，紅了眼眶。

“嗚嗚嗚……”方顏哭了很久，父母要離婚或是母親出軌的痛都不及父親這一刀插的深，“辰辰……我的胸口好疼……”

沈嬗将臉貼在她的背上，感受她從五髒內府滲透出來的悲傷，眼角也染上了愁色，“顏顏，都會過去的……”

房間就像是時間靜止了。

“辰辰，你的衣服上，好像有我的鼻涕了。”過了許久，方顏帶着鼻音說道。

沈嬗：(_)

方顏捏着一團紙直起身子，尴尬地看着校服上一團暗色和粘膩膩的東西，偷瞄着。

沈嬗随意擦了幾下，“那你打算怎麽辦？希望他們離婚還是不離婚。”

“都到這個份上了，你覺得不離可以嗎？原來，兩個人都有了外遇。”方顏嘲諷地笑笑，心裏又無可抑制地湧現出一股悲哀，她以後就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了。

“那你會跟誰？”

方顏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媽媽。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我爸了，以前對他的維護與親近都像是一種諷刺，你懂嗎？”

沈嬗點點頭，正所謂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方顏對她的爸爸也是如此，“那你現在就這麽出來，他們知道嗎？”

方顏垂着眼睛搖頭，“我想住你家。我不知道回去怎麽面對他們。”

沈嬗自然同意，“那你要不給他們打個電話吧。”

方顏從口袋裏拿出手機，手機是關機的，一開機就嘀嘀嘀各種消息，有很多個未接電話，剛要打他們電話，電話就來了。

“方顏，你在哪裏？你一聲不響的跑出去有沒有考慮過我們。”方媽媽嚴肅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方顏動了動唇，沒有說什麽，要是換做平常，她一定會諷刺回去，但是現在……“我知道了，對不起。”

方媽媽反倒是愣住了，在電話那頭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你快點回來吧，你爸也在找你。”

“我現在在同學家裏，碧水汀，你們不用來接我，我不會回去的，明天我就會回學校。”方顏握緊手機。

“什麽同學？你趕緊回來！晚上怎麽能住別人家，方顏，我和你說，我知道你還在生我們的氣，我們不離婚了，你快回來。”說到最後，方媽媽的語氣都帶着哽咽。

方顏鼻子一酸，眼淚已經到了眼眶裏，仰着頭，努力抑制住，“我沒有，生氣了，真的，我只是想冷靜一下，求你們了，別逼我了，我很安全。”

這是方顏第一次用哀求的語氣，方媽媽語氣也婉轉多了，“那你告訴我們具體位置，我們知道你在哪裏就行了。”

方顏報了具體位置，挂了電話，已經泣不成聲。

方顏的母親還是過來确認了一遍，方顏沒有下樓，沈嬗和她說的，方媽媽打扮很得體，頭發一絲不茍地紮在後面，看起來很女強人，但這個時候她只是個媽媽，千恩萬謝地和沈媽道謝，把方顏的書包和衣服帶了過來。

洗好澡，兩個人一起躺在床上，雖然一起睡在一個宿舍，但兩個還沒有像現在這樣一個被窩過。

扯着一條被子鬧了一番，方顏心情舒服了許多，仰着躺下，餘光看着沈嬗，傻笑了一下。

“你笑什麽？”

“這是我第一次和別人一起睡。”方顏側過身子，靜谧地微笑。

沈嬗的視線描摹她的五官，一點一點，“我也是第一次和朋友一起睡，我和我妹妹一起睡過，顏顏，你知道嗎，你是我第一個可以稱之為閨蜜的。”

“你也是。”兩個人相視一笑。

方顏嘆息一聲又陷入無限的傷感之地，在朦胧的地燈中，眼中也蒙上了一層朦胧的憂愁，“你知道嗎，我現在想想，我覺得我以前幹了很多錯事。”

“對你媽媽？”沈嬗立即就猜到了，靜靜地看着她的嘴巴一張一合。

“我初中的時候對她很不好，我一直以為她是出軌的那一方，其實我看到的只是她和別的男人吃飯，或者別的男人送她回來，有一次我看到一個男人擁抱了一下她，一回來，我就對她發了火。但她什麽都不解釋，有時候，她看着我的目光中總是帶着疲憊，可是，她為什麽什麽都不說。”方顏的眼睛又酸痛了起來。

沈嬗摟着她，“她很愛你，她不希望你對爸爸美好的形象的期待破滅，她怕你接受不了，其實，你們母女缺少交流。”

方顏往裏面挪了挪，側臉壓住濕掉的那一塊地方，“所以，我心裏更加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我害怕她對我失望。”

“怎麽會呢，她其實很愛你，你不見了，她就一直在找你，一定要真實确認了你才肯放心。也許你的性子就是像你媽，太硬，什麽都不肯說，你媽不擅長表達，你又對她産生了誤會，最後矛盾越積越深。”

即便只見了方媽媽一面，沈嬗也能感覺到方媽媽對方顏的擔憂，她的眼睛一直在尋找方顏，在發現屋裏面沒有方顏的時候，整個人都暗淡了。她是個女強人，卻低着頭希望沈媽照顧照顧方顏，把她需要的一切都準備好。

活了這麽多年，沈嬗可以很肯定，方媽媽很愛方顏。

方顏閉上眼睛，沈嬗也不再多語，關鍵問題，還是她們的心結。

原本小高考過後應該要放兩到三天的，但是校慶實在太緊了，只放了一天就回去了。

沈嬗又要忙碌起學生會的工作，文藝部和宣傳部一起負責布置學校，各種标語和宣傳海報都要貼起來，還有各個班級的節目，都要做成宣傳板，挂在校門口。

沈嬗他們班準備賣吃的，飲料和小吃，初步認定了幾家店，像狐貍家東西家之類的，買回來再加幾塊錢賣出去，大部分班級都是做這麽做的。

沈嬗想了想，讓沈媽多做一些點心，裝在塑料盒子裏，再不濟，把這些點心也賣了。

也許她參加完校慶就得去劇組了，李通來過電話，很快就會來內地的，劇組已經在橫店租好了場地。

沈嬗打算校慶之後就和班主任請假。

校慶那天，天氣很不錯，陽光很舒适，英岚的外面車來車外，都是英岚歷屆畢業生，學生會把能聯系都聯系了，一些知名的校友都是校長親自打電話過去的。

學生會的成員都站在門口，負責接待校友們。

沈嬗負責接待一男一女，似乎已經畢業有些年了，看着校友卡上寫得是譚秋桐和方鳴，兩個人手挽着手，一看就是情人。

譚秋桐笑容很溫婉，“小學妹可真漂亮。”

“學姐也很美啊，學姐學長是在高中裏就在一起的嗎？”沈嬗好奇地看着兩個人十指相扣的手。

兩個人甜蜜地對視一笑，譚秋桐笑着說：“不是，我們高中是前後桌，坐了兩年，彼此都有好感，又在同一個地方上大學，就在一起了。現在孩子已經兩歲了。”

沒看出來啊，譚秋桐看起來就像大學剛畢業，沒想到已經是孩子媽了，“沒看出來，學姐很年輕。”

方鳴抱怨似的說：“叫你打扮得這麽嫩。”

譚秋桐傲嬌地皺了皺鼻子，“我本來就那麽嫩。”

沈嬗笑着看着他們，能在最好的時候就能遇到對的人，真是最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