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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五輛楠木馬車穿過平坦的長街穩穩停在夷安長公主府門前, 彼時長公主夫婦正坐在湖邊六角亭裏與師老爺子閑話, 聽得管家禀報,三人立時起身正了正衣襟, 匆匆迎出門去。

宣平侯的馬車停在拐角處, 齊铮捏緊了手裏的長劍, 話中含着謹慎, “侯爺?”

楚郢收回落在長公主府門前的視線, 放下車簾子, 稍落了落眼睑。

明衷陛下回京, 也終于到這個時候。

他輕輕牽起唇角, “回府吧, 今天晚上宮中應是有小宴的。”

齊铮瞧了他一眼,神色裏含着一分不解,總覺得侯爺好像心情不錯的樣子。但明衷皇帝與太上皇父子回京, 三帝同朝,這樣的事情對他們這些人來說,分明就是很苦逼的日子才對啊。

伴着外面街市喧鬧, 齊铮搖了搖頭, 搞不懂,搞不懂, 真的搞不懂。

回到宣平侯府,兩人走下馬車正好碰見楚二夫人蘇氏喜氣洋洋地出門。

走進玉輝院,齊铮問了一嘴,繁葉答道:“是有喜事, 王府傳信來楚側妃有了身孕,已經差不多兩月了。”若是個男孩兒,一落地就是王府長子,若是女孩兒那也是瑞王的第一個孩子,能不高興嗎?

齊铮低聲道:“這時間點兒可不大好。”

周淑妃離世一月有餘,瑞王府正守孝呢,吃穿都有些忌諱。

繁葉卻道:“哪裏不好了,我看這日子可是好極了。”皇室不比民間守孝三年,但至少一年內,瑞王正妃是進不了門的,府中還不是全由楚側妃說了算。

齊铮咧了咧嘴,不大懂她話裏的意思,“你們這些人說話總喜歡說一半藏一半,就不能攤開了直接講嗎?”

繁葉有些無奈,“我也就自言自語罷了。”

兩人在外間說話,水竹在裏間倒茶。

聽他們說起楚華茵,楚郢側頭往窗外看了一眼,捏起茶蓋兒輕點了點桌面,神色愈淡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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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宮中果然設宴,除卻皇家諸人,還來了內侍特請宣平侯入宮。

本是皇家內宴,多了一個外人,卻也沒人出口說些什麽,顯然已是司空見慣。

人家十歲那年就救了明衷皇帝一命,十二歲那年救了太上皇一命,十六歲那年救了當今一命,在位的皇帝全都被他救了個全,誰能比得?比不得,比不得。

今日小宴與往昔不同,端坐上首的并非當今聖上興平帝,而是一位身穿紫檀色雲紋袍的老者。

約莫是七十以上的年歲,一頭白發上束着青玉冠,坐在正位上不同一般老人的腰身佝偻,挺得板板正正的,威嚴甚重,處處都體現着一絲不茍的作風。

這便是明衷皇帝了。

而太上皇與今上則是分坐兩側,他二人身邊又分別是太後與崔皇後。

三個皇帝坐在上面,周遭氣息都比旁處凝滞些,哪怕皇家子女也有些承受不住,太子低聲道:“這可是太吓人了。”

光他父皇一個,平日就有得受了,再加上皇祖父和曾祖父,說是泰山壓頂都輕了。

緩了緩,下一刻卻又不由感慨,他們李家人啊真是少有的長壽呢。

楚郢與太子的位置相鄰,他靜看着案上的玉盞清酒,應了太子一聲,随後與諸人一道起身,舉杯敬酒。

小宴不過半個時辰,簡單說了些話,吃了東西,各人便四散了,明衷皇帝擡手招了楚郢留下說話。

兩人順着朱紅長廊慢步,宮人遠遠綴在後頭,拖着一排長長的影子。

懸挂着的六角宮燈照得前路明亮,明衷皇帝觑着月色下的影影綽綽,啓聲道:“憫之,你可知朕此番回京所為何?”

這樣的場景與問話,何其熟悉,上一世種種在腦子一晃而過。

楚郢輕扣着袖沿,走在他身側,搖搖頭回聲道:“臣不知。”

明衷皇帝淡淡一笑,“是為着一人,你明日陪朕走一趟吧。”

楚郢側眸,“是。”

…………

今晚月色不大明亮,漫天星子似破碎的水晶,點點綴在夜空,璀璨奇麗。

已經是夜半時分,寧莞睡不着,幹脆坐在窗前,單手支頤擡眸望天。

倒不是因為擔心什麽而失眠,純粹是下午一覺睡得久了,現在生出睡意來。

對于明衷皇帝回京之事,在之前她心裏頭還有點兒愁郁的,可自打跟師父晏商陸學過之後,現如今她是全然不虛的。

她是學了真本事的,不怕什麽,且加上畫中年月,她本也算活了不少年歲了,管對方是什麽心思,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便是。

晚風吹得屋內燭火搖曳,光影漸變的有些晃眼,她垂了垂眼,掩唇打了個哈欠。

瞌睡來了,睡覺吧。

第二日一早,寧莞又起了一卦,眯了眯杏眸,叫來芸枝諸人,“今日該是有貴客來,你們注意一些。”

芸枝好奇道:“是什麽貴客?”

寧莞笑回道:“你不認得。”

芸枝撅了撅嘴,她再也不是小姐身邊最貼心的人,小姐不認識的人她也不認得,小姐認識的人她也不認得,唉,要她有什麽用呢。

用過早飯,幾人将屋子裏裏外外重新清掃了一遍,廚房還特意蒸了些用來待客糕點。

寧莞倒是清閑的,便去藥房熬生發膏,聽說張大夫說烏木霜賣得很不錯,她可以準備下個月所需的貨物了。

明衷皇帝是下午到十四巷來的,輕車簡從,随行除了他兒子太上皇和楚郢,還有師老爺子外,也就幾個侍衛。

太陽隐在雲層,兩輛馬車在巷子裏停下,詠風館的白冶沒過多久也正好坐了馬車過來。

這樣的動靜惹得長巷裏朱阿婆等人頻頻張望。

“又來人了,你說寧府裏的人到底是幹什麽的,隔三差五就有馬車過來。”

朱阿婆哼了一聲,“誰曉得,指不定是做什麽勾當呢。”

旁人卻道:“可歇歇你老人家的嘴吧,總說不出些好聽的來。”

“這些日子瞧來,可不像傳言裏的那樣糟,那位寧姑娘挺是和氣的一個人,還有叫芸枝的小丫頭,我上回去借東西,人家二話不說爽快得很。”

“是啊,前幾日我還得了她們送的驅蟲香囊,哎喲,那都是富貴人家才用的東西,晚上挂在屋子裏,香噴噴的,一個蚊子也見不到。”

朱阿婆聽得不高興,這些人怎麽叫小恩小惠就蒙蔽了兩只眼呢。

“你們分明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

她回到家中,挎了個竹籃子出來,裏頭墊着幾層翠荷葉,上面放着幾塊家裏剛做好的嫩豆腐,撂下話道:“我吃過的鹽可比你們走過的路還多,看不錯人,都等着瞧吧,我這就去那裏頭探探究竟是個什麽勾當。”

一句末了,她也不顧旁人的勸說和阻攔,氣勢洶洶地就往寧府大門去。

叩響門上銅環,護院拉開門,看着外頭朱阿婆皺了皺眉,“你是有什麽事?”

朱阿婆指了指籃子,“我啊就是住在巷子裏的,家裏性磨了嫩豆腐,找你們屋裏的芸枝姑娘,給送點兒過來。”

朱阿婆可是十四巷裏的名人,一張嘴說遍天下無敵手,一雙眼整天到處瞅,護院是認得她的,聞言略有遲疑,但思及這位阿婆是個鬧騰的性子,不理她怕是要生事,遂側了側身,說道:“你先進來吧。”

朱阿婆扭頭,得意地沖那邊揚了揚眼,跨進門檻。

而芸枝現在壓根兒沒空理她,她正惴惴不安地給明衷皇帝幾人領路,走着走着額上都沁出了一層薄汗。

心情會如此緊張倒不是知曉明衷皇帝的身份,而是因為後面跟着個楚郢。

侯爺怎麽會過來的?不會是突然想起了小姐當初幹的混事兒,特意來找麻煩的吧?

這處宅子本就不算多大,她胡思亂想着,不過一會兒便到了小湖邊的方亭,這亭子沒有欄杆亦無可倚的美人靠,四側懸着及至半腰處的一層白玉紗一層青竹簾,映襯着湖中青蓮碧波蕩漾。

正面的白玉紗與青竹簾都高高卷着,并不阻礙前行與視線。

站在外面即能見得亭中擺着幾張長案并幾個小凳,供以歇坐。

芸枝不敢在宣平侯面前多待,一将人帶到地方,就快步轉去廚房叫人端茶送點心過去。

寧莞在他們進門前就得到了消息,她也沒急着過去,而是等最後一鍋烏木霜熬成膏狀了,才洗幹淨手拭去水珠,緩步往小湖邊去。

藥房離小湖并不遠,出了窄廊,穿過鵝卵石小道,一眼便能瞧見方亭中的四個身形不一的人影。

寧莞今日穿的一身月白色的廣袖裙,外罩着透而薄的輕容,都是極輕柔細膩不好打理的料子。

她撚掉繡着玉蘭花的袖口上無意間沾的藥葉子,又垂目看了看,确定儀容沒什麽特別不妥當的地方,方才慢步近前去。

“師姐……”

率先看到她的是師老爺子,樂呵呵地擡起手晃了兩下,臂間垂下的青衫袖子被迎面的風吹得鼓漲,驚得他連忙捋了下來,寧莞見此不禁微彎了彎唇。

楚郢在師老爺子旁邊,長劍斜斜擱在案上,他擡起眼來,正好目光相撞,點頭示意。

而明衷皇帝端坐在案前,一言不發,見着那眉眼含笑微微颔首的模樣,一瞬間有些恍惚。

年幼時的時光隔得太遠,縱使那段記憶太過奇妙深刻,他其實已然不大記得那人的模樣。

和師正師姐弟的朝夕相處不同,他畢竟只見過她一面。哪怕有年輕時候心血來潮的一幅畫在,随着時間流逝,尤其是這幾年遍游河山漂泊在外,腦子裏的印象更是淡薄得虛無了。

可現下看過一眼,竟是又漸漸清楚明晰起來。

那是幼年時候只有他記得的一個夢,光陰流轉,一晃多年,夢與現實在今天重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把明宗皇帝的明宗改成年號“明衷”了(諧音好記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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