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渣男

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戰三千的,唐薇也想不起了,唐戰兩家是世交,她的祖母與戰三千的祖母是閨中蜜友,兩人可以說打從記事起就彼此認識,同吃同睡過,打打鬧鬧了好多年……談不上相親相愛,總歸也是歡喜冤家,唐薇誰都不親就親戰三千,戰三千誰也不疼就寵唐薇,在她關于戰三千的記憶裏,有很長一段時光都是溫暖甜蜜的。

那時她的老祖母和戰家奶奶都還在,慈祥溫和的老人,像天下所有閨蜜一樣,都曾戲言過親上加親,所謂的婚約便從這戲言開始,因為期盼所以當了真,可她認真以對的事,于戰家來說是負擔,于唐家來說是高攀。

年少被寵愛的時光中,她又怎知,戰家最有天賦的少年,怎麽能夠娶一個末落世家的毫無天賦的廢柴小姐?

後來,祖母和戰奶奶相繼過世,除了她就沒人記得那句戲言,亦或是無人願意記得,只有她,一遍遍提醒,一次次豁出臉面,為的不過是她記憶裏溫柔的千哥哥。

可那個願意牽她手,願意背她淌水,承諾過帶她去天涯海角的少年,卻突然消失。

他漸行漸遠,她慢慢看出差距,也曾下了苦心去追逐,可沒有天賦就是沒有天賦,不管多努力,她都追不上他的腳步,他也不曾為她停留,甚至連回頭都沒有。其實除了異能,她還會很多東西,他喜歡音樂,她從鋼琴學到提琴再學到古筝;他擅長書法,她認真學了書法乃至國畫;他愛下象棋,她就報了班學下象棋……別人眼裏驕縱的大小姐,也曾經為了一個男人想盡辦法投其所好,除了異能,她什麽都可以做到最好,可他看不到。

他幾次三番的冷漠暗示,她不是看不懂,她知道自己應該放棄,努力讓自己不要變成他心頭的蚊子血,也讓自己的家族親人不要因此蒙受太多羞辱,她已經要放棄了。

那一天他的生日,她給他準備的禮物,不過是分別前的告白,她做好失敗的準備,就當是和他最後的告別,然而……

“你一定不記得自己說過,你覺得我穿紫色很漂亮,你喜歡我的大眼睛,你說我是你幼年收到過的最好禮物,你說你會帶我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你說你不會讓任何欺負我,你說沒有天賦沒有異能沒關系,只要你在,我就永遠都是唐家的三小姐……”

遙遠的記憶紛踵而至,潮水般湧來,不止填滿唐薇,甚至于灌入棠蔚的腦中。

根植靈魂的過往,帶着她整個少女時光的甜蜜辛酸,比起那本日記,更加沖擊心靈,棠蔚竟有瞬間感同身受。

戰三千動動唇,想說什麽,被唐薇打斷。

“我知道,你想說那是小時候不懂事說的話,你只是把我當成妹妹,而我也只是把你當成哥哥而已。”唐薇揉揉眼,眼睑下被抹上一大塊面坨。

“今年我十八歲,成人了,不再是孩子,我可以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你可以嗎?”不論情緒有多沸騰,她始終平平靜靜,“那天你生日,我穿的就是你喜歡的紫色裙子,我想向你告白,想告訴你,只要你願意,這份禮物,永遠都只是你的……可惜……”她吸吸鼻子,神情終于有了一絲起伏,“我連人都沒有認清楚……”

戰三千的生日會,來的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找到單獨說話的機會,可站在房間裏等她的,卻不是戰三千,而是一場為她精心準備的羞辱。她的告白,被人窺去,她的感情,被當成笑話,面對房裏的男人還有躲在暗處錄下視頻的人的嘲笑諷刺,她憤而與對方争執,将戰家的生日會攪得一團亂,被戰三千派人送回唐家,不僅丢了自己的臉,還丢了唐家的臉,他們怎麽說她來着?

在房間不知廉恥勾引戰三千,妄圖成為戰家的媳婦……可她什麽也沒做,她只是準備了一個簡單的告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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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戰家就派人上門,直言所謂婚約,不過是昔年老人戲言。

她被禁足。

“其實這些,都不是我最在意的事。”唐薇垂下頭,明亮的大眼睛藏起悲傷,也藏起情緒,“我進太初學府,最開始是希望能夠趕上你,但現在,我只是想問你一句,你生日那天,我所受一切,是鄒倩故意安排的,這件事,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她陡然擡頭,眸色前所未有的淩厲。

她不笨,她全都知道,那樣清楚悲傷地知道。

戰三千被這目光蜇到,心髒狠狠抽了一下,像牙疼的人,突兀地疼到骨髓。

“我沒有……我後來才查出來的……”他似乎想把自己與傷害她的人區分開。

唐薇笑了:“可你即使知道,也從來不曾為我說過半句話。你心裏是不是在想,正好借着這件難堪的事,甩掉這個纏了你多年,像狗皮膏藥一樣的蠢女人?”

戰三千不再出聲,算是默認。

“所以你袖手旁觀,為的只是要我徹底死心,從你身邊滾開。”這才是唐薇被傷到徹骨的真正原因,她通紅眼眶裏蓄滿的淚終于落下,在臉上澆開一條淚痕。

“對不起……”他有些恍惚,也不知想起什麽,無意識地伸手,想要拭去那道淚痕。

她猛地揮開他靠近的手,眼裏被淚水浸泡得破碎的目光又漸漸凝結,化作陌生的光芒。

“戰三千,我進太初原本确實是因為你,但從現在開始,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她冷冷開口,屬于千哥哥的溫柔消失殆盡,“恭喜你,你的目的達到了,我放棄。”

“唐薇。”落空的手微僵後方收回,戰三千忽然失落——唐薇喜歡了他很多年,無論他如何冷漠,如何拒絕,她都始終不願放棄,這一度讓他十分困擾,現在心願達成,終于将她徹底趕走,卻又……

她十八年的青春,何嘗不是他的?

喜歡嗎?他是喜歡的,從她軟軟的小手塞入他掌心那刻起,就已經喜歡了,可也僅僅只是喜歡,少年的愛戀,在漫長歲月中被無數牽絆沖洗掩蓋,早就不再純粹不再重要。

唐薇搖搖頭:“我和你沒話可說,你走吧。”

戰三千看着她眼底絕決,不複從前光芒,終知二人已成陌路,他攥攥拳頭,轉身離去。

大廚裏沒了聲音,唐薇緩緩蹲下,抱膝蜷坐,将臉埋入腿間,縱聲而哭。

目睹一切的棠蔚,這時才知道唐薇與戰三千之間完整的過去,她浮在唐薇身邊,看着蜷成一團的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也揪成團,手無聲地伸出,想要安慰這可憐的小姑娘,可突然間一股吸引力從唐薇身上傳來,棠蔚眼前一黑,再有感覺時,已經回到唐薇的身體裏。

“唐薇靈魂”光芒消退。

棠蔚有了身體,就保持着唐薇剛剛的坐姿,眼淚還在嘩嘩流淌,她肩膀抽搐着,陷在唐薇的情緒裏出不去,直到冰涼堅硬的手掌按到自己肩頭,她淚眼婆娑地擡起頭。

朦胧之間,她只看到葉燃蒼白的面容。

“你……沒事吧?”徐淩川小心翼翼地用自己的鐵手輕拍她肩膀。

戲假情真,看來不假。

棠蔚扁着嘴怔怔看他,唐薇的情緒已逐漸被她控制壓下,她現在就像個觀衆,被書裏劇裏角色的遭遇影響,為唐薇難過,為唐薇抱不平,一股氣洩不出去。

“別難過了,為了這麽個渣男不值得!”徐淩川斟酌着言語,想這話可能她不愛聽,又道,“這不是正幫你攻略着,不破不立,你這一步走得特別優秀!別哭了,這不是演戲嘛,也沒讓你真和戰三千分開,放心吧,這男人最後肯定還是你的!”

他絞盡腦汁安慰她,棠蔚聽到“戲”這個字,忽然反應過來。

“你還敢說?!還敢提?!”她蹦起來,眼淚還挂在眼眶裏,神情已兇狠非常,“你看看你幹的好事?找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臨演,把廚房弄成這副德性。”

“……”徐淩川萬沒料到她的情緒收放自如,眨眼間悲傷逆流,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戲精!

棠蔚看着狼藉的廚房,想起答應雲姐的包子還沒着落,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對方是個脾氣陰郁的小變态,伸手就揍他。

“都是你,害得我做了一半的包子不能用,現在讓我拿什麽交差!”她罵他。

揍當然不是真揍,不過捶拍他肩膀,面粉也順勢撲到他臉上下巴。徐淩川躲了兩下沒躲掉,索性一把拽住她手腕,冷冷盯着她。棠蔚心裏“咯噔”一聲——完蛋,她不會惹毛這孽障了吧?和他混久了,總覺得這孽障好像沒那麽變态,倒還有些親切,竟讓她沒心沒肺起來。

徐淩川似乎在她晶亮的眼眸裏看到些許舊日人影,竟讓唐薇的模樣與心裏那人重疊在一起,冷厲的眼神不過半秒就消散無形,他像過去很多年那樣,用左手按上她的腦袋,無奈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幫你做包子行了吧?”

棠蔚也是一愣,腦中似乎有什麽畫面一閃而過,卻快得捉不到。

“你說的!”她很快回神,指着面粉說,“幫我揉面。”

正好缺苦力呢。

她的聲音剛響起,徐淩川卻仿佛驚醒般收回自己左手,放在眼睛下左看右看,良久未回神,直到棠蔚重新倒來水,清理好案板,他才在她的指揮下按部就班地開始和面。

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徐淩川和面,棠蔚調餡,二人間有些不可言說的默契,似乎從前就曾經這樣幹過活。食堂安安靜靜,偶爾,棠蔚的聲音會響起。

“葉老大,戰三千是渣男!”

“渣男妥妥的!”

“我要虐他,你必須幫我!”

“這不是已經在幫了!”

“我要讓他對我死心塌地,然後我再渣了他!”棠蔚替唐薇生氣。

“可以!”徐淩川答應得幹脆。

于是,很久以後,他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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