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風雪

看到蜘蛛,徐淩川不免記起棠蔚。棠蔚也怕蜘蛛,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畢竟在長大有了男女之別的觀念後,他唯一一次被棠蔚主動抱住,就是因為蜘蛛。

那是剛升高一的暑假,她已經不大和他來往了,偶爾他去買包子,她也都是瞥一眼就跑開。明月村還沒拆遷,村裏的自建房一到夏天蟲子就多,舊式的路燈照不透昏暗的小巷,趴在牆上的壁虎和偶爾竄過的貓,如今想來遙遠得像是上輩子的畫面。徐淩川還記得,那天村裏放露天電影,她手裏搖着外婆的大葵扇,穿一條碎花裙,披着剛洗過的發,要走過那條昏暗的巷子去看電影,卻被他截在半道上。

他手裏拎着兩瓶冰可樂,想找她說話,她就站在三步開外的地方,有點警惕地看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你來找我幹什麽?張盈因為你現在都不理我了。”

那時候的女生都講姐妹情,尤其棠蔚,她長于單親家庭,兒時朋友稀少,大了便将朋友看得重,張盈就是她那校花閨蜜,雖然在徐淩川看來人不怎樣,但棠蔚看得重,可惜初三這年因為他的時候,這對塑料姐妹花分崩離析,棠蔚難過得要死,連帶恨上徐淩川。

徐淩川也冤枉,莫名其妙被早戀,被請家長,被負心,被誤會,還沒處申冤。

“找你說兩句話都不可以?”但他不愛解釋,吊兒啷當地看她,“以前都白幫你了?”

棠蔚一下子說不出話——他再怎麽壞,對她都是好的,從幼年說要罩着她開始,一直一直都在履行着這個承諾。

她在姐妹和男人間猶豫幾秒,小聲道:“你要說什麽?”

徐淩川便笑了,把可樂遞過去,誰知沒等她接可樂,他臉色就是一變:“你走過來點,別轉頭看。”

棠蔚背後的牆壁上,趴着只八足細長的巨大蜘蛛。這人哪,越說什麽不能做就越做什麽,她也不例外,偏就轉頭去看,一望之下吓得個魂飛魄散,一溜煙沖進徐淩川懷裏,兩瓶可樂都被她給撞到地上,汽泡流了滿地,他的肋骨也被撞得生疼,可見她吓得多狠。

但肋骨再疼,也沖不散抱到她的感覺。

澡後的小姑娘,身上有淡淡的檸檬香,頭發潮柔地拂過他臉頰。

她就像現在的唐薇,四肢俱動,整個人都要攀到他身上,不敢想像如果是她看到這滿湖的蜘蛛會有什麽反應,大概也和唐薇一樣,吓得吱哇亂叫,毫無形象吧。

她們可真像啊!

阿嚏——

回憶的零星片段被她巨大的噴嚏打斷,徐淩川終是嘆了口氣,一手輕拍她的背,嘴裏安撫着:“別怕,都是死的。”一手抱着她往岸邊游,目光還四下掃視,查探四周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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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蔚想說話,開口卻猛打噴嚏,身體直發抖,不是被吓的,而是被凍的。

湖水很冷,棠蔚身上還是出來時穿的漢服,現在吸飽了水冰涼地貼在身上,凍得她麻木。天空碩大的藍色星辰正在慢慢消失,分不清是白天黑夜的交替正在發生,徐淩川已經敏銳察覺到氣溫的劇烈變化——溫度在急劇下降。

他是半機械半□□,機械身體裏有衡溫裝置,并不懼怕溫度變化,但棠蔚就不同了,不過在水裏泡了一小會,她皮膚就呈現發冷的淺藍白,嘴唇也跟着發白。

湖并不大,徐淩川游了兩分鐘就已能踩到底,他站起把棠蔚背到背後往岸上走,氣溫降得厲害,風突然間呼嘯刮起,天空也跟着下起雨來,還沒等徐淩川走到岸上,雨裏已經夾着細小冰碴。

氣溫降到零度。棠蔚被凍得神智迷茫,身體都已麻木,眼皮子要閉不閉地強撐着,徐淩川一邊背着她往外走,一邊喝道:“唐薇,別睡!你的小饅頭,快點!”

棠蔚被他的聲音震得一醒,忽然記起自己兜裏還有小饅頭,忙摸了兩顆出來,哆哆嗦嗦地拆開一顆,也不管是誰的就往嘴裏扔。

萬幸,是唐鳶的小饅頭,唐鳶的異能就是溫度。

兩人身邊的溫度陡然提升,棠蔚長長舒口氣,要從他背上跳下。葉燃阻止了她:“這裏的氣候和環境都很惡劣,我們要盡快找個落腳處,否則我們撐不了太久,還是我背着你走,會更快一些。”

他說話期間腳步沒停,仍往外探去。棠蔚回暖,便有餘力往四周看去,一望之下不免絕望——這到底是什麽地方?四周全是焦黑嶙峋的岩石,連根草都沒長,哪來的落腳處?她的小饅頭有限,一顆也僅能堅持五分鐘,照這麽下去,确如葉燃所言,他們撐不了太久。

主要是她撐不了太久。

再加上地勢陡峭難行,岩石尖利,她要是下去自己走,還真如葉燃所言,會嚴重拖慢速度。如此想來,棠蔚沒有下地,而是繼續趴在葉燃背上,一邊施展異能,一邊觀察四周情況。

情況非常惡劣,觸目所及,就沒有一個可以躲避的地方,而氣候則更加惡劣了,剛剛還只是雨加雪,現在已經形成暴風雪。肉眼可見的雪花被風卷着鋪天蓋地旋來,大部雪花在靠近他們的時候都化成水,但風仍舊嗖嗖吹入,刮得棠蔚臉頰生疼。

唐鳶的溫度也已經抵擋不了這裏惡劣氣候的侵襲,而更糟糕的是,暴風雪迷了眼,視野受阻,他們看不遠,焦黑岩石上已經很快覆上白雪,葉燃舉步維艱。

就這般走了十多分鐘,棠蔚手裏的唐鳶小饅頭就消耗得只剩三顆,再加上唐楓的火焰異能,她身上剩下能夠用來維持體溫的饅頭已經所剩無幾。她哆哆嗦嗦全部摸出,分了一半出來,遞給葉燃。

“這些,留給你。”她覺得自己這弱雞身體大概撐不了多久,做了最壞打算,如果在手裏的小饅頭耗光之前還沒找到避難地,那就不要再拖累葉燃。沒有她的存在,葉燃和她留下的小饅頭,應該還能撐上好長一段時間,也許可以熬到暴風雪過去。

徐淩川看着從後伸來的手,靜了片刻,只道:“不要。”

“你拿着呀。”棠蔚非要給他。

“我說了不要,你閉嘴,吵得我頭疼。”徐淩川不理她,依舊朝前走。

其實只是沒有目标地往下走,就怕停下來便沒了勁頭,像賣火柴的小女孩,僵死街頭。

“葉燃!”棠蔚急得有點上火。

這人怎麽和徐淩川一樣犟?

“別吵!噓……”徐淩川忽然發出噤聲示意。

棠蔚不知他在故弄什麽玄虛,暫時閉上嘴,徐淩川止步,側耳聽了片刻,又朝前走了一小段,才小聲道:“你聽到沒有?”

聽到什麽?

棠蔚聆神聽去,呼嘯的風雪聲裏,傳來幾聲微弱的“咚咚”聲,仿佛石塊敲擊鐵皮的聲響。可這地方怎會有鐵皮?她狐疑片刻,眼睛大亮:“集裝箱?!”

“英雄所見!”徐淩川誇她,腳步再度飛快,朝着聲音方向沖去。

倉庫裏的集裝箱也一直被裂隙吞噬進來,如果沒有完全損毀,也許能夠給他們提供一個暫時的栖息地。

暴風雪越來越大,唐鳶的小饅頭終于消耗到只剩最一顆,外面的溫度已經零下不知多少度,異能只能保證棠蔚和徐淩川的正常溫度,無法再改變四周氣溫,“咚咚”的聲響也越來越近。

“看!”

徐淩川指着前方藏在風雪中朦胧灰影道。

棠蔚發上肩上都覆蓋了一層薄雪,聞言只是無力地擡頭看看,哆哆嗦嗦地嗯了聲,別無他話。溫度很低,最後這點異能撐不了多久,她麻木地圈住葉燃的脖子,頭垂在他肩上。

“再撐一下。”徐淩川咬咬牙,陡然加速,朝着灰影沖過去。

頂風而行,再加上地勢難走,積雪又深,最後這段距離,他用盡全力走了幾分鐘才走到,背上的棠蔚已經凍得像個冰人,他終于看到大型集裝箱。

集裝箱沒有多少損毀,只是門栓上的精密電子鎖已經被冰凍結,徐淩川直接上手用拳頭敲碎冰塊,再用最後那點力氣打出電弧,破去電子鎖。

“哐當”一聲響,集裝箱的門被打開,徐淩川背着棠蔚飛快跳上,反身将門再度關緊,把暴風雪隔絕在外。

集裝箱內部像個二十多平方的房間,除了儲備物資外,還裝修了簡易的休息屋,後備發電機、衡溫裝置等物,箱壁也以特殊材料制成,本身能抵抗巨大沖撞力,看起來像是為了進入這個世界而特別準備的。

徐淩川将棠蔚放在床上,飛速查看了一下這個集裝箱。他們的運氣很好,這剛好是個基礎物資儲存倉,裏面存放的是壓縮食品與禦寒物品以及部分急救藥品。他快速啓動發電機,打開箱內衡溫裝置,整個集裝箱內的溫度開始緩步攀升。

“醒醒。”做完這些,他才回到棠蔚身邊,扶起人來,雙手在她四肢和臉頰上不斷搓揉。

棠蔚沒睡,只是神志恍惚,身體麻木而已,溫度回升後,人便漸漸清醒,迷迷糊糊地看到葉燃焦急的臉,道:“我沒事。”

聽到她的聲音,徐淩川心略松,抱起套禦寒衣褲給她:“能動嗎?能動的話先把衣服換掉。”她的衣服烘幹後又被雪水打濕,如今潮得很。

棠蔚點點頭,徐淩川轉過身去。特殊時刻,沒人在乎太多,棠蔚哆嗦着把衣服從頭到腳都換了,總算覺得舒坦一些,說話也利索了,拍拍葉燃的肩道:“我好了。”

葉燃沒有轉身,而是向後倒下,棠蔚吓了一跳,忙将他抱住坐到床畔。

“葉老大?葉燃?”她叫了兩聲,葉燃閉着眼沒有反應。

棠蔚忽然想到什麽,把人往床上一放,蹲身拉起他的褲管,眼睛突然紅了。他的小腿早就腫了一大圈,繃帶被滲出的血浸透,又被冰凍得硬梆梆,裸露在外的皮膚也已青紫一片。

這麽惡劣的氣候和環境,他愣是頂着小腿的傷背她走了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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