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勤工儉學

一口氣跑到最近的公交車站，坐上經過學校的班次，夜已深，車上沒有幾個乘客，孟陽坐到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茫然地看着車窗外轉眼即逝的夜景，秋風徐徐吹過，一個接一個的站名播報聲響徹車廂，車門冷漠的開合，突然有種感覺，好似自己是這個城市的過客，下一站不知在何方。

因剛剛的打鬥，此刻孟陽的手掌及肘部隐隐作痛，腳背上也是火辣辣的疼，換了個坐姿，往後靠了靠，讓身體舒張開來，全身盡量放松，疼痛才舒緩一些。

沒有焦距地看着前方，孟陽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沮喪和挫敗感，無助羸弱，甚至是脆弱的，獎學金怕是泡湯了，以後在系主任和班主任的眼皮底下，希望可以順利畢業，不會再有什麽刁難阻礙。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似乎是她這二十年來初次感到生活的困惑，林林總總就像一張無形的網，鋪天蓋地地罩過來，無處可逃，諸多的不順讓心中的挫敗感徒增，這也是四年來首次感覺到，原來還有很多事情不是自己力所能及，不是努力就能控制事态的發展，四年前是愚蒙封閉，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四年來的自信上進，也被這一刻的懊喪擊敗，孟陽止不住地懷疑自己的人生信念，還有對價值觀念的迷惑。

不過迷惑懷疑都是短暫的，走在校園裏，路過一條樹影婆娑，花香四溢的郁蔭小道，因宿舍臨近關門熄燈，周遭幾乎沒有人，小道靜谧幽靜得讓人心曠神怡，似乎那一瞬，那幾步，讓孟陽恢複了常态，瞬間生機勃勃又充滿信心，連走路都異常輕盈歡快，心中一鼓作氣：怕什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孟子不是曾說過嗎：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這點小苦難算得了什麽，她相信，世上總是好人居多。

第二天一大早，孟陽就翻找出之前蔣斌給的名片，按照上面的號碼，逐個在宿舍的電話機上按着（囊中羞澀，連手機也用不起啊），不過第三個嘟響後對方接通了電話，傳來了一個低沉，略帶些沙啞的男中音：“你好！哪位？”是蔣斌的聲音。

孟陽清聲道：“你好！蔣主任，我是職業學院的孟陽，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哦，孟陽，你好！沒有打擾，怎麽，你想好到我這裏來了？”那頭除了蔣斌的說話聲外，還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聲，似乎是剛起床的聲音。

聽出異樣，孟陽汗顏，現在不是上班時間了嗎？警察的作息這麽混亂？“嗯，是的，你之前說需要一個學生助理，不知我合适不？”

聽筒傳來了一陣低低的笑聲，“孟陽同學，如果今天有空，你就到我的辦公室報到吧！我們今天就開始工作。”

挂了電話，心中一陣輕松，勤工儉學有了着落，就意味着不用挨餓，蔣斌的雷厲風行，讓孟陽心中對他添了一分好感，說做就做，拿了這個學期的課表，換上衣服，就乘坐公交車到蔣斌所在的辦公地點。

上午九點，蔣斌辦公室，孟陽敲門進去，辦公室內還是和她上回來的時候那樣擁擠，桌子櫃子上到處堆着案宗書本。

蔣斌站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與一個穿着制服，同樣年紀有些嚴肅的男人交談，這此與上次不同的是，在蔣斌前面的兩張桌子，坐着兩個穿着制服的小夥子，都很年輕。

見到孟陽，蔣斌向前面的人點了點頭，示意她過來，為她介紹在座的各位，“來，孟陽，這是我們局裏的張隊，辦公室的小劉、小王。這是職業學院的孟陽同學，今天起在我們辦公室裏幫忙，以後你們要多關照她哈。”

孟陽一一向大家問好，小劉小王見辦公室來了個助手，頓時興高采烈得眉飛色舞，不但工作量有人分擔，而且還是個年輕的小姑娘，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這是恒古不變的定律。

張隊歪着腦袋，拍了怕蔣斌的肩膀，“行啊，老蔣，專挑嫩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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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斌在他肩膀上回敬了一拳，“你就饒了我吧，小虎哥！”

張隊對蔣斌嗤之以鼻，看着孟陽笑呵呵地說：“小姑娘，好好幹，他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我。”

孟陽哂然一笑，不過也不卑不亢地答：“我會的。”這話引得衆人一笑，不知她是答應會好好幹，還是答應會告訴張隊。

蔣斌送走張隊後，指着一張放着臺式電腦的桌子，對孟陽說：“你以後就在這個桌子上工作了。”說罷拍了拍桌上一疊滿是灰塵的文件。

趁剛剛的當會，孟陽在辦公室後面的洗手間尋了一塊抹布，把課表遞給蔣斌後，接過話：“蔣主任，我來吧。”剛剛巡看了一圈辦公室，雖然表面大致幹淨，可角落旮旯處都是煙灰雜質，可能辦公室裏都是男同志的原因，或者工作繁忙，衛生清潔方面還是有待改善提高的。

孟陽的主要工作是案件文宗地整理，并錄入電子文檔，按規定錄入完成後的紙質文件再歸檔入庫，小劉接了一個電話便出去公幹了，剩下的小王按蔣斌的吩咐，教孟陽如何錄入及注意相關的事項。

小王是個大學畢業不到兩年的小夥子，對人很是溫文随和，孟陽學的是會計專業，對電子文檔的錄入很快就上手，小王看到孟陽這麽聰明機靈，又謙虛好學，一會就能完全獨立工作，心中對這個小女孩很是贊賞，本以為會是個關系戶，現在看來，頭兒給他們找了一個好幫手。

初次接觸，可原理簡單，只要把握好幾大要點，多一些耐心和細致，幹起來也是得心應手，對孟陽來講有點小兒科，當然，她不會這麽狂妄孤傲，孟陽專心致志地工作，小王什麽時候出去她都不知道，待她喝水歇口氣的時候，才發現辦公室裏只剩她和蔣斌。

蔣斌一邊皺着眉頭看手中的文件，一邊習慣性地拿起桌上的煙盒，正要掏出煙時，突然想起什麽，擡頭看向孟陽，揚了揚手中的煙問她：“介意不？”

孟陽微笑着搖了搖頭，深秋的中午雖然很熱，可不開空調也是可以的，不過孟陽還是起來把窗戶都打開了。

蔣斌吸了一口煙，吐出後對孟陽說：“哦，忘了告訴你，你的工作內容要絕對保密，不能告訴任何人，也不能放在網上，明白嗎？”

聽出了蔣斌口氣的嚴肅，孟陽認真地點了點頭，答道：“嗯，我明白。”說完坐下來繼續工作。

煙霧缭繞，透過紛飛亂舞的薄煙，輕輕袅袅，斜對面埋首低頭的孟陽，劉海蓋住了她的前額，挺秀的鼻子下是優美的下巴，這是一個正當花樣年華的秀美女孩，此刻低眸蹙眉的樣子，讓人有種錯覺。

是的，錯覺坐在那的不是孟陽，而是當年稚嫩又激情洋溢的影子，那時他還在緝毒大隊，為了陪他，只要他在局裏加班，她都不辭辛勞地為他打下手，她工作起來也異常認真，她思考的時候喜歡抿唇蹙眉，臉上嚴肅的表情讓她眉宇間英氣十足，那時的蔣斌雖然為案子勞累，可每次擡頭時，看到英氣勃發的她，全身瞬間有種如洩氣的氣球重新充滿了能量，又可以重新飛翔，年輕時的滿腔熱血還殘留在內心深處，而今，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深思熟慮，沉穩內斂的行事。

這時，“鈴鈴”的電話聲打破了冥想思緒，驚醒了夢中人，電話還在響，孟陽好奇地擡起頭，怎麽還不接電話？

蔣斌很快拿起了聽筒，“你好！”低垂下的眼簾，掩蓋了他深邃的憂傷，孟陽低下頭繼續手中的工作。

不知不覺，時間悄悄從指間滑過，孟陽到蔣斌處勤工儉學已有半月之餘，跟整個辦公室的人相處也融洽和睦，雖然累些，可在工作過程中所得都是難能可貴的，接觸到的都是她二十年來從未涉及過的領域，學到了很多法律常識，對一些行政辦事程序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以後不管從事何種職業，懂得這些，不僅僅是經驗，總是會有幫助的。

再次見到班主任時，孟陽起初的心是忐忑的，可那帶着黑框眼鏡的離異女人，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對她依舊客氣疏遠，班主任這樣“正常”的反應讓孟陽有種錯覺，那晚就像一場夢！做夢的只有她一個人，獎學金如預期所料，無緣于她，讓孟陽不可思議的事情就這麽淡然收場，對她來講，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樂山得知孟陽到蔣斌那裏勤工儉學，言語間流露出羨慕之情，說到機關單位勤工儉學說不定還能留在那裏實習呢，一個勁地托孟陽幫他問問，看還需不需要人，勤工儉學的報酬不高，工作量大還需要經常加班，可孟陽覺得滿足，因為她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太多，估計很想考公務員的樂山對這一塊也是心馳神往了很久，所以羨慕她在所難免，孟陽笑了笑，答應幫他問問。

今晚蔣斌需要連夜趕一份材料，孟陽也跟着在辦公室幫忙，連晚飯都是和蔣斌在辦公室裏吃的盒飯，小劉小王因公出差了好幾天，他倆的日常工作都落在了孟陽的手上，不過好在孟陽接受能力及記憶力都很強，接手這些工作不成問題，好勝心讓孟陽越忙越亢奮，連一向工作起來從不說話的蔣斌，看到她這樣玩命地幹，都叫她停下來注意休息。

當你專注于一件事的時候，時間會飛快，而那件事又恰好是你不排斥的，那時間就過得更快，孟陽忘乎所以，她此刻的大腦高速運轉，一盒盒陳年的宗卷，被她逐個整理，有條不紊地錄入，櫃子裏積壓了幾年的案宗在慢慢地減少，讓人有種小小的成就感。

突然，櫃子底部最裏面的一個檔案盒吸引了孟陽的目光，這是一個有異于其他檔案盒的牛皮紙盒，土黃色的盒皮上用醒目的色彩畫了幾個五角星，孟陽放下手中按順序輪到的盒子，轉而伸手抽出了那個奇怪的盒子，沒有平常的檔號宗卷提名，只用紅色的彩筆寫了兩個大大的“萍雅”字樣，而且有些年頭，紅色的顏料發暗。

似好奇似鬼使神差般，孟陽打開了盒子，赫然呈現在眼前的一張照片讓她心跳加速，瞳孔擴大，全身的血液驀地沸騰起來，撞擊着全身的各大動脈，似乎随時都有可能爆破，孟陽強強壓抑住自己的異常，心中詫異，為什麽看到這個人的照片會讓自個有這樣反常的激動？這個名字好熟悉！快速地浏覽其中的信息：“死者：李萍雅，年齡：28歲，職業：刑警二隊警員，配偶：蔣斌。”原來，是蔣主任的愛人！記得之前他在校園遇到自己時，曾提到過“萍雅”這個名字，才會讓她有種熟悉感？

心跳依舊如鼓擂，熱氣一陣陣地往臉上冒，缺氧般的暈眩一陣陣地襲來，孟陽心虛地看了一眼蔣斌所在的方向，還好！他正一邊抽煙一邊皺眉看着手中的文件，不時地寫寫畫畫，并沒有注意到她這裏。

好奇、疑惑、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魔力，讓孟陽一頁頁地翻看整個檔案盒裏的資料，越往後看心越沉，孟陽的心裏堵得難受，發慌，特別是在她看到“一屍兩命”的字句，眼睛酸楚，喉嚨像卡了魚刺一樣，刺痛難當，照片中的女人有着明媚的笑容，眼角眉梢一股正氣凜然的洞察，警校畢業，優異的成績，不菲的工作業績，為何這樣正直大好青春的人要死于非命，死于四年前的一場車禍，肇事者至今未追查到。

合上文件，檔案盒被放回原處，許是蹲得太久，或這個事情觸動太大，腳麻木僵硬得不行，孟陽試了幾次才站起來，萍雅的死忙報告像電影裏的畫面一樣，又像親生經歷一般，不斷的在腦海中重複播放，手頭的工作已經無法繼續，孟陽坐在椅子上，單手掣肘揉了揉發緊的太陽穴，用力地按着雙眼上的穴位，才讓頭痛欲裂的腦袋舒服一些，又連連深吸了幾口氣，胸悶氣短喉間發澀才有所緩解。

這時，蔣斌略有些低沉的聲音響起：“孟陽，是不是我吸煙影響到你了？”那都是煙熏的嗓子。

孟陽一頓，睜開發澀的雙眼，看着他搖了搖頭。

看到孟陽疲憊的面容，猛然想起什麽，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忙掐掉手中的煙抱歉地說：“哎呀，快十二點了，瞧我這記性，你都忙了一整天了，我都快趕超剝削勞動人民的資本家了，走，我送你回去。”

說完合上文件，如往常那樣下班，順道送孟陽回學校，孟陽忍住如針紮般疼痛的腦袋，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蔣主任，今晚我自己回學校就可以了，我看你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就不麻煩你送我了。”

孟陽确實是說對了，蔣斌的工作還有一部分沒完成，他是打算送了孟陽回去後再轉回來繼續熬夜，畢竟這麽晚了，不放心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回去。

似乎猜到了蔣斌的擔憂，不待他說話，孟陽收拾好桌面，關了電腦便抓起外套往門口處走去，蔣斌看她執意如此，掏出了一張人民幣塞給她：“給，打個的回去吧，太晚了，抱歉，這個報告明天就得交差，我今晚必須趕出來。”蔣斌知道孟陽的身手，普通的小毛賊之類的根本不是她的對手。

孟陽望了眼蔣斌，因忙碌而來不及洗臉，在日光燈下滿臉油光卻依舊英俊的笑臉，心中一恸，不知為何鼻頭發酸，兩眼竟已氤氲迷蒙，趕緊低下頭來輕輕地應了一聲，拿了他遞過來的鈔票轉身出門。

蔣斌心中裝着報告，不疑有他，看孟陽走後，用手搓了搓臉，重新點燃一支煙，坐下來繼續奮戰。

而這一夜，将徹底改變孟陽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