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壽宴

一座雅致的小院,院子裏處處是花團錦簇,還引了曲水入院,水上架着小橋,橋上的玉雕獅子個個活靈活現,橋下明澈的水裏隔着鵝卵石,鵝卵石顆顆都是大小形狀都差不多的,在水底排列出奇妙的花紋,可見此間主人風雅。

這座小院的主人鐘玉卻風雅不起來,他正皺着眉盯着面前一盤用來下酒的肚片發愣,好像那肚片上生出了一朵花來,坐在他對面的謝懷源全然把他當做空氣,只是一杯又一杯地自斟自飲。

鐘玉又發了一會兒呆,終于熬不住了,嘆了口氣道:“往常叫你出來吃酒,都跟要了你的命似的,今日你又是怎麽了?莫不是酒痨犯了?”

謝懷源不答,只是默默地又斟了一杯。

鐘玉忍不住劈手奪過酒壺,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問道:“反常即為妖,你到底是怎麽了?!”

謝懷源微微皺眉,好像想到了什麽難以啓齒又十分不解的事。

鐘玉卻是情場老手,仔細盯着他看了看,一臉恍然地問道:“可是為了女人?”他又一臉不可思議地道:“你居然會為了女人傷神,千年鐵樹也會開花?!”他又一臉鬼祟地道:“說真的,我初識你時還以為你不喜女色,定是好男風,當初還緊張許久,後來才知道你兩個都不愛,當真是奇事一樁。”

只聽‘叮’地一聲,謝懷源手中的酒杯化為一道流線,擦着鐘玉的耳尖險險飛過,鐘玉躲閃着避開,告饒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不如你來說說,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是…哪家千金?”到底是哪個奇女子能讓謝小公爺傷神,他可是好奇的很。

謝懷源本不是饒舌之人,因此又沉默了片刻,想到了華鑫,才慢慢道出當日的一些情景,鐘玉聽着聽着,只覺得目瞪口呆,用看活鬼似的目光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才道:“你居然會這麽說,我若是女人,就算不被你氣死,也要撓你個滿臉花。”

看到謝懷源的手裏的筷子也要脫手,鐘玉趕忙道:“便是你存的就是只想要她人的心思,也不該直接說出來,應當先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地哄她一番,哄上手再說,等她對你死心塌地,到時候要怎麽樣不是随你?”

謝懷源道:“我不想欺她。”

鐘玉伸出一根手指,一邊搖一邊不屑道:“那你便一輩子孤獨終老吧,對女人,無非就要做到‘潘驢鄧小閑’”他上下打量了謝懷源一眼,詭笑道:“前三樣你自然是沒說的,但最終要的後兩樣你卻還差得遠,小,陪着小心,貼着小意,說着甜言蜜語,閑,要多多地花時間陪她,你能做到?”

謝懷源慢慢道:“我現在便是說了,她也未必會聽。”

鐘玉一臉痛心疾首地道:“可不是,你把醜話說在前頭,誰還會信你啊?”他琢磨片刻,又覺着不對,笑問道:“我看你對這位姑娘上心的很,竟患得患失起來,可不像你說的那般無情。”

謝懷源又糾結起眉頭,沉默了下來。

在鐘玉看來,謝懷源這種人最不該動情的,否則傷人傷己,可姻緣無常,他卻偏偏動了情,真不知說那位被他看上的姑娘命好還是命歹了。

他看謝懷源自己也不明不白,深知感情的事得自己想通,便不再多言,岔開話題道:“正好你來了,有件事要與你說,我家老祖宗過幾日便逾了七十,要辦個大些的壽宴,好好熱鬧熱鬧,特地給你們一家子下了帖子。”說着就取出一張檀木做的禮盒來。

謝懷源接過,随意點了點頭,心裏想着卻是華鑫到了吃藥的時候,于是便起身告辭。

他正要邁出院外,就聽見鐘玉在他身後笑道:“剛才我說的那些,都是最下乘的伎倆,你若是真對那人上心,便記住一句話:诳語只能騙人一時,真話卻能騙去人一世。你好自為之吧。”

謝懷源腳步微頓,随即又若無其事地向外走去。

……

等他來到易安院時,華鑫已經睡下了,他小心翼翼地挪好書櫃,慢慢地踱向床邊,日前華鑫淋了雨,又急怒攻心,到了晚上竟發起燒來,他聽了這消息心中微微焦急,本來打算親自照料,沒想到華鑫見了他不是冷嘲就是熱諷,壓根不讓他近身。

他走到華鑫的床邊坐下,忽然看見桌子上的藥還剩了大半碗,知道她又賴藥,伸手輕輕推了推她,華鑫近來睡得極淺,被他一推就醒來了,一見來人是他,一咕嚕爬起來,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戒備道:“小公爺有何事?”

謝懷源見她一副防賊的樣子,也有些頭痛,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該吃藥了。”

華鑫上下打量他幾眼,慢慢道:“先擱着吧,我等會吃。”其實藥剛送來有些燙,她本來想等晾的稍微涼些再吃。

謝懷源不自覺用上了命令語氣,冷冷道:“到了時辰,必須得喝。”他想到鐘玉的話,又放緩了語氣道:“若是錯過了時辰,藥效便不好,你這病還想好嗎?”

華鑫被他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跟他對視片刻,還是一臉憋屈地屈服道:“我喝。”

謝懷源滿意地點頭,起身去給她端了過來,輕聲道:“我喂你。”

華鑫連忙搖頭,看他面色不悅,又委委屈屈地點了點頭。她前些日子燒的腦子不清楚,對謝懷源陰陽怪氣,冷嘲熱諷,如今身上漸好,那點子胡亂積攢起來的勇氣用沒了,心中大嘆: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不低頭也難。

謝懷源見她同意,便慢慢地一勺一勺喂給她,兩人配合逐漸默契,都找出些當初在破廟裏吃羊肉湯的感覺來。

華鑫乖乖喝完,看他心情好似不錯,便遲疑道:“其實小公爺那日說的事…”

“恩?”尾音微微上揚,顯然心情還不錯。

華鑫結結巴巴地道:“我,小公爺有恩于我,我報答是應當的,只是您想要我的…”她頓了頓,還是沒說出來:“是不可能的,我不會當人寵妾的…我若是願意,當初便在會稽答應李司徒了。”

謝懷源微微傾身,兩人額頭相抵,華鑫想到那日場景,下意識地想要往回縮,不過這次謝懷源沒給她機會,一把把她連人帶被子抱住,禁锢在懷裏,皺眉道:“你以為我只想要如此?”

華鑫苦笑連連,她知道謝懷源的意思,若只是想要她的人,他強取就行了,只要謝懷源使出手段,她自己定然招架不住,可他要的偏偏不止這個,身與心,他都想要,然而自己卻不願傾心以對。

謝懷源伸手把她的一縷長發別在耳後,在她耳邊淡淡道:“我想要的很多,你當是知道的。”

華鑫耳邊熱燙,卻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卻被他抱在懷裏動彈不得,只能面上連連苦笑道:“小公爺想讓我如何?保持這等暧昧不明的關系,等你另娶她人,我再如同殘花敗柳一般随意找個人嫁了?”

這話講的凄涼潦倒,謝懷源忍不住把她摟得更緊了些,慢慢道:“我并非不負責之人。”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華鑫面無表情地道:“那您是想效法鐘玉,也要開始好人妻了?”

謝懷源冷冷道:“我不會讓你嫁給別人的。”他慢慢擡起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道:“只要我不願意,京裏就沒人娶的了你。”

聽了這話,華鑫一下子又冒出火來,用力掙了卻沒掙脫,只能高聲道:“哈,小公爺說的好輕巧,等我哪日一朝黃花,老的你不願意看我了,還不能讓我找個歸宿嗎?你不把我放在眼裏,難道還不準我找個願意放在眼裏的人嗎?”

謝懷源見她忽然又火了,心中微微有些無措,于是放緩了聲音道:“我并沒有不把你放在眼裏。”

這次不管他說什麽,華鑫都堅決不開口了,謝懷源見她一臉抗拒,松開環住她的手,微微退後了幾步,淡淡道:“你好好休息吧。”

說着就轉身從密道回了自己的房間,華鑫看他走了,翻身仰面向上,心中的憤怒又無奈地感覺卻揮之不去…

……

又過了幾天,等到華鑫身子大好,謝必謙突然宣布要全家去給鐘家老祖宗祝壽,除了他老人家有病去不得,其餘的人,為了表示尊重,必須如數到場。

這些日子因着曹氏跟謝必謙鬧翻,連接着郁喜也不受待見,受了謝老爹好幾回訓斥,一時間,家中下人的風向也轉了,所以她今日看着有些焦躁和憔悴,不過看到華鑫,還是努力昂首挺胸,竭力向華鑫顯出有優越感的一面來。

曹氏面色蠟黃,好像大病初愈,說話也有氣無力的:“既然人都到齊了,咱們走吧。”

華鑫福身應是,跟在曹氏的後面過去了,門外停着兩輛馬車,華鑫想到上次的驚馬事件,再看那兩輛馬車,心中不免有些遲疑。

這時謝懷源的聲音傳來:“郁陶大病才愈,不如我與她一同坐馬車照應着吧。”

曹氏看了兩人一眼,随意點了點頭,華鑫無奈,跟着謝懷源走進了馬車,她皺眉問道:“小公爺想做什麽?”

謝懷源垂下眼道:“幾日沒見你了,只是想看看你而已。”

華鑫心裏軟了下,有些臉紅卻不作聲,轉頭看向車窗外,自從那日謝懷源突然表明心跡,兩人難得和諧相處,所以誰都沒開口,不過鐘家離謝府極近,不過一會兒就到了,華鑫嘆了口氣,起先下了車,謝懷源緊随其後,伸手避免她摔倒。

在一旁也才剛下車的郁喜看到這一幕,只道是兩人兄妹情深,想到自己的親哥哥被遠遠地送去會稽,害得她現在沒了依仗,連好多下人都敢不把她放在眼裏,心裏一陣嫉恨,上前了幾步,微微昂着下巴道:“姐姐有大哥哥護着,命可真好,不像我那可憐的哥哥,犯了錯都沒人幫着勸勸,更有那些狠心的,只怕巴不得遠遠地送走我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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