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闫然可沒膽子不參加緊急集合,他不來,定然是遇到了什麽事。

操場距離宿舍有兩百多米的距離,深夜,月亮高懸,月光和路燈光映在路上,不斷拉長縮短飛快跑過的人的影子。

随着學生都集合在了操場上,蕭子翀一路上幾乎沒看到人,他擔心闫然是出了什麽事。

闫然怯弱又不懂得反抗,這樣的性格,在一群最是争強好勝又還沒有學會克制自己的惡意的男生中間,最容易受到欺負。

很多人欺負了他人,甚至完全不會把這當回事,也意識不到自己的做法多麽壞,有的人還會覺得這是一件很酷的事,全然想不到被欺負的人多麽痛苦。要是被欺負的人表達了自己的痛苦,往往還能被說成“弱雞”“矯情”“娘們兮兮”……

校園霸淩這事,蕭媽媽吳岚在蕭子翀上小學時,就和他讨論過。

蕭子翀上幼兒園不是在M市裏,而是在雲山縣,他奶奶那時還沒有過世,他父母工作又特別忙,根本沒辦法帶他,所以他被放在爺爺奶奶那裏上了一兩年幼兒園,直到他上小學,才把他轉到了市裏上。

剛到市裏的蕭子翀,和市裏的小朋友格格不入,入學不久,媽媽吳岚就被老師叫去了學校,原因是有另外的小男孩兒打蕭子翀。

蕭子翀那時候是個沉悶的小孩兒,和父母不太親近,和班裏的同學也不太親近,被打了也只是受着,根本打不過其他孩子。

當時,吳岚去找打蕭子翀的小孩兒家長調解這個問題,但對方家長完全談不通,一直說“小孩子不懂事,我也沒辦法”,既不願意為之前打過蕭子翀負責,還意指他家孩子以後再打蕭子翀,他也“沒辦法”,反正蕭子翀這打是白挨了不說,以後還要繼續挨。

吳岚被氣得面色鐵青,和蕭爸爸省吃儉用,花錢把蕭子翀送去少年宮學了幾年武術。

那武術,也只是強身健體而已,并不是用來打架,但這也足夠蕭子翀比其他小朋友厲害了。

吳岚讓兒子在別人欺負他的時候,那他就打回去,小孩子的打,好在是沒出什麽大問題。

但是,擁有力量的同時,必須要擁有約束這份力量的理性。

蕭子翀之後就經常被他媽詢問,是否和其他小朋友鬧矛盾了,并開始讨論能力、力量、約束自我、人性本善或者惡之類等等的問題。

也許成年人會認為小學生不懂這些,其實不然,這些問題的讨論,構築了蕭子翀之後的人生觀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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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子翀對成長過程中遇到的同齡人的天真的惡可是記憶猶新,他媽說,這些孩子長大後,明事理了,也許會後悔,但要有這個明事理的機會,是需要被教育的。

被教育不是蕭子翀現在想思考的問題,他只是擔心闫然出事,例如,被人惡意關在了衛生間,被人推下樓梯之類。

蕭子翀跑回了他們宿舍所在樓層,沒有直接回宿舍,而是跑去了衛生間,他将衛生間裏所有地方都檢查了,沒有人,他這才又回到宿舍。

宿舍裏依然處在停電熄燈狀态,只有過道裏的燈光照進去映出一片光亮。

他就着這點光,看到了闫然。

闫然正蹲在燈光和黑暗的分界線上,只穿了內褲,手裏拿着褲子,不知道在做什麽。

蕭子翀見他沒事,這才松了口氣,走過去,道:“你在做什麽?”

闫然見他居然回來了,不由很詫異:“不是集合了嗎?”

蕭子翀走到他跟前後也蹲了下去,“我看你沒去集合,專門回來找你了。你在做什麽?”

說到這事,蕭子翀又有些不自在,剛才緊急集合,他一跳下床穿好衣服就跑,當時根本沒考慮闫然,不由感到羞愧,于是更是對闫然十分在意。

闫然把手裏的軍褲拿給他看,“不知道誰把我的褲子的兩條褲腿打了幾個結,我剛才已經解開兩個了,剩下的還沒解開,沒軍褲穿,我沒辦法去集合。”

蕭子翀把他的褲子搶到自己的手裏,他費力解了一會兒,發現那結打得太緊了,根本解不開。

闫然說:“算了,我不去參加集合了,總不能穿其他褲子去,會被教官看出來的。你快回去集合吧。”

蕭子翀看了一下手表,“早過了緊急集合要求的時間了,現在回去集合,更會被所有人行注目禮。還是算了。”

知道蕭子翀是為了找他才回宿舍來,闫然便非常感動了,但害得一直是好學生的蕭子翀犯這種錯,闫然又很內疚和擔憂,“你不回去,到時候還是會被懲罰的。對不起啊!”

蕭子翀去找工具來替闫然解開褲子上的結,又為闫然這種逆來順受的性格煩躁,“這種事,道歉幹什麽!我們不是朋友嗎?我回來找你不是應該的嗎?”

闫然腿蹲麻了,起身後慢吞吞走到床邊去坐下,低聲嘀咕:“沒有事是應該的。”

蕭子翀回頭看他,很想罵他兩句,例如他性格也太軟了,但他知道這不是闫然的錯,如果一個人因為性格好而受欺負後,卻反而要罵性格好的人,那這世界,就只會變成惡人的世界了。

蕭子翀說:“本來就是應該的。我說應該就是應該。”

闫然:“……”他詫異于一向理智的蕭子翀突然之間居然這麽激動,闫然不由想到了自己的時常容易激動的媽。

蕭子翀找了一支筆,又把闫然的褲子搶了過去,用筆費了半天力,總算将褲腿解開了。

蕭子翀又把褲子拿去過道裏燈下仔細做了檢查,發現除了被打了幾個結外,并沒有其他問題,這才拿去給闫然穿了。

蕭子翀說:“你知道這是誰做的嗎?”

闫然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蕭子翀嘆了口氣,說:“這種惡作劇,很顯然是知道今晚會緊急集合的人做的。”

闫然:“為什麽是知道今晚緊急集合的人做的?我們都不知道今晚要緊急集合。”

蕭子翀:“這種惡作劇,要不是今晚緊急集合,那就沒有任何意義。畢竟一覺睡到天亮,你早上一向醒得早,發現褲子被打結了,也可以及時解開,不會出現其他問題。對方就是要你不能及時去集合。”

“嗯。”闫然心想,蕭子翀真聰明啊。

闫然:“那要把這件事告訴教官或者郝老師嗎?”

蕭子翀臉上流露出深思的表情:“還是不要了,告訴教官或者郝老師了,也沒用。他們不會為了這麽一點小事清查整個宿舍。而且,出這種事,對教官和郝老師的考績都有影響。”

其實蕭子翀和闫然兩人的父母都屬于公職人員,還都有一位家長是教師,兩人的家庭裏都會讨論類似的事情,但蕭子翀的家裏,會讓他參與或者旁聽這些家庭讨論,闫然家裏正好相反,他爸媽總會讓闫然回房間學習,不讓他“分心”。他爸媽還時常交代他:“在學校裏遇到事情,要告訴我們,要告訴老師。”

闫然上小學的時候被同學欺負,就趕緊告訴了老師,又告訴了父母,結果是欺負他的小孩兒轉學了,老師因為沒處理好這件事,也被調走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也許別的小朋友會從中意識到權力的力量和好處,但闫然卻在別的同學的“闫然害得某某和X老師走了”的讨論以及別的同學對他的孤立裏感到了惶恐,之後幾乎不再将學校的事告訴家裏。

闫然其實也不想把這件事告訴教官和老師,聽蕭子翀說不要講,他反而覺得輕松了。

蕭子翀伸手摟住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的肩,是保護,又是安慰地說:“但這件事肯定不能就這樣算了,必須得把這個人找出來,給他些教訓。”

闫然:“啊?”

蕭子翀見他一臉茫然,就皺眉說:“你這是什麽表情,怎麽總是這麽一副懵懵懂懂的樣子。你表現強硬一點嘛。”

闫然趕緊配合地點頭,“嗯。”

蕭子翀說:“這件事交給我了,我會找出這個人的。既然敢在宿舍裏做這種事,肯定有蛛絲馬跡。”

他問闫然:“你褲子一直是放在床頭凳子上的,對吧?”

闫然點頭。

蕭子翀走到凳子處去檢查了一陣,又把房間裏每張床的位置都看了,說:“雖然我們大家都睡得實,但你的褲子上的皮帶沒有取下來,從你的凳子上拿你的褲子時,怎麽也會有些聲音,很可能會被人聽到聲音。所以,最好的,掩蓋拿你褲子産生的聲音的方法是什麽?而且他把你的褲子的褲腿的結打那麽緊,肯定會非常用力,不可避免也會産生聲音。但是我們卻沒聽到聲音。”

闫然努力想了,最後還是只能搖頭:“我不知道。”

蕭子翀嘆了口氣,心想闫然這樣笨,怎麽放心他和一群聰明的有壞心的人在一起啊。

蕭子翀說:“你每天洗澡都比較早和快,所以很早就換成睡褲了,你的軍褲就放在凳子上,這時候,要是有個人故意把他的軍褲放到凳子上,拿的時候,交換了他的和你的,然後把你的軍褲當成自己的拿到他的床上去,在宿舍裏還很鬧騰吵雜的時候,在蚊帳裏把你的軍褲褲腿打幾個結,等到熄燈之後,他再把自己的軍褲和你的被打結的軍褲交換回去,問題就解決了,你說呢?”

闫然看向蕭子翀:“就只是想要整我一下而已,用得着費這麽多腦子嗎?我覺得我就想不出這種辦法。”

蕭子翀無奈地說:“這需要費什麽腦子啊,這個房間裏住的,除了你,誰不是腦筋多,這幾天又閑出屁來的。說不定這麽做只是順手而為的惡作劇,根本不算事。”

闫然真受不了郎朗如月、如玉如蘭一般的蕭子翀居然說髒話。

他苦着臉道:“哦。”

哦,哦,哦!

蕭子翀很想把闫然的臉給捏一捏,被人整了,居然一點脾氣都沒有。

蕭子翀繼續說:“所以,這個人有幾個特點,他的軍褲放在你的凳子這邊不會引人懷疑,他在比較吵鬧的時候就已經上床了,熄燈後又起過床,因為他知道今晚要緊急集合,所以比較靈醒,起床比較快,但他肯定會确認我離開後,他才離開,他離開前,肯定會注意你。符合這些條件的人,你有沒有想到誰?”

闫然佩服地說:“你真是聰明啊。”

蕭子翀:“別說到我頭上,現在是在讨論你的問題。”

闫然努力思考了一陣,沒有什麽頭緒,但見蕭子翀死死盯着自己,只好苦惱地道:“我再想想。”

這時候,過道裏傳來了腳步聲,蕭子翀馬上走到門口,朝外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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