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闫然回到家,洗完澡就坐在自己的書桌前開始做作業。

早上看到考試成績倒數第一的羞恥感, 雖然在經過蕭子翀的安慰後, 緩解了一點點, 讓他表面看起來好像對此已不再在意,但他的心髒,依然像被螞蟻啃噬着,為他帶來疼痛。

闫然看過一本講螞蟻的書, 有些螞蟻會分泌毒素, 讓人休克死亡。

我也會在這萬蟻噬心裏走向死亡嗎?

如果不努力,就會一步步被啃噬而死嗎?

成績落差帶來的羞恥感不僅噬咬着闫然的心髒, 也為他帶來了奮發向上的動力。

他這一整天上課都非常認真, 而實驗班配套的師資在學校裏也是頂尖的, 他覺得老師講的內容自己都聽懂了, 晚上回家要做的事就是将整天的課程進行複習,然後做題, 鞏固知識點。

闫然的奶奶和媽媽都是老師,闫然形成的學習習慣和知道的學習方法,并沒有什麽問題,要說問題出在哪裏, 他自己也知道, 那就是腦子不好。

他今天看蕭子翀看語文書, 蕭子翀将第一單元的所有課文都讀了一遍, 把所有不認識的生字都标了讀音, 然後再看了兩遍第一篇課文, 蕭子翀蓋上書,他就幾乎可以把文章 背下來了。

數學課也是這樣,在老師講課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書本上的課後作業,心算的情況下,就把所有答案寫了上去。

實驗班是不會将書本上的練習題作為課後作業的,課後作業全是偏難的練習冊上的,而在下課的短短十分鐘內,蕭子翀就能把練習冊上的所有作業迅速完成,好像那些題都是一百以內的加減法一樣簡單。

下課這十分鐘時間,闫然連教材上的課後作業都做不完,他需要不斷翻書對照課本上的概念解釋以及公式,要把老師講解的推算方法和公式放到大腦裏,便又需要好幾次重複練習,這樣依靠重複練習就能理解的延伸公式,對闫然來說還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他很多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會那麽推導。

和蕭子翀坐在一排後,闫然更清楚地知道了,人和人的腦子真的有很大差別。

而且這是他無論怎麽努力,都無法改變的事。

再說,蕭子翀還那麽努力。

以前闫然遠遠仰望蕭子翀的時候,以為蕭子翀是全靠聰明所以成績優秀,他并不一定刻苦,但和蕭子翀待在一起後,他發現蕭子翀上課都很認真、下課也沒有浪費時間,還會看非常多課外書,很多課外書高深到闫然連名字都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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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然也問他“你看這麽多課外書有什麽用嗎?”

蕭子翀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那驚訝的眼神讓闫然此時想起來都覺得害臊到心慌,因為蕭子翀的眼神裏分明是寫着“為什麽非要有用。”以此讓闫然覺得自己是個極度功利性的人。但闫然知道,他自己是因為應付考試就拼盡全力了,所以沒有辦法去做“讀無用之書”那一套事。

蕭子翀好像意識到了自己的眼神讓闫然受了傷,他很快就組織了語言做了解釋,“我們現在學的這些教材裏的知識,都是最基本的知識點,這些知識點,是以前的科學家在認識這個世界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我們學習這些,就是站在這些巨人的肩膀上來認識這個世界,是吧?”

闫然點頭,蕭子翀這話是從一句名人名言裏衍生出來的。

蕭子翀眼神專注,又帶着溫柔,很平和地看着闫然,“我們學的書上的知識點,只是認識這個世界的一小點而已,如果這個世界的真理用一張密集的網來形容的話,那教科書上這些知識點,就只是這張密集的網上的很少幾個點,多看其他的經典書,就會增加對這個世界的認識,只有認識足夠多,才可以更清楚地知道這張網可能是什麽樣的,也能發現其他以前沒被別人發現的點,可以拓展人類對這張網的認識。”

闫然茫然地看着他,不是很懂。

蕭子翀好像也明白他不懂,只好說:“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事情,也許就知道世界是怎麽樣的,自己為什麽存在。大概就是這樣。而這從我們的課本裏是發現不了的。”

闫然趴在課桌上看他,說:“哦。”

他想,自己有自己不明白的東西,蕭子翀有蕭子翀不明白的東西,雖然立足點不一樣,但總歸,都是有的。

闫然翻開自己的練習冊,老師布置了練習冊上的十道題作為課後作業,這些題蕭子翀在數學課下課時就做完了,不僅做完了老師布置的,還做了沒有布置的,但闫然卻一道題都還沒做,他在之前,只把教材上的練習題做完了。

臺燈光映在教材和練習冊上,做第一道題時,闫然就驚了,因為他發現練習題和教材上講的東西好像沒有什麽關聯,最簡單的一道題,他讀了三遍題目,都不知道題目到底在講什麽。

準備奮發圖強的闫然,瞬間驚慌了。

這時候,奶奶端了牛奶和水果進來,她把牛奶和水果放在闫然的書桌上,說:“來,我的乖孫孫,吃點東西,把牛奶喝了。”

闫然煩惱地看向完全不敲門就進來的奶奶,皺眉說:“奶奶,我在做作業。”

奶奶笑道:“我看到了,真乖。”

闫然痛苦道:“要不,你出去吧。”

奶奶點點頭,說:“我看看你在做什麽作業?”

闫然把練習冊推給奶奶看,奶奶是老花眼,她又沒戴眼鏡兒,她拿着練習冊艱難地看了一陣,說:“喲,你們現在這個題可真是難呢,奶奶老了,不會了。”

闫然心想那讓我自己好好思考不行嗎,但卻沒辦法發火,只得說:“奶奶,你出去行嗎?我要做題。”

奶奶嘆道:“哎喲,還嫌棄我呢。我看你把這個題拿給你媽拿給你爸看,他們也不一定懂。”

闫然心想我可沒嫌棄你,只是你打擾我的時間了。

奶奶出去時說:“快把牛奶喝了。”

**

闫然只得把數學先放到一邊,繼續将今天講的另外幾門課拿出來複習,他在學校的時候複習了幾門,晚上回家只需要做最困難的數學和物理,再背誦今天的英語單詞,睡前再看看第二天要上的課的預習就行了。

他把他喜歡的英語背誦了,又把第二天要學的知識點預習了,再看了物理,這下只剩數學了,他把教材裏的內容又仔細看了,但依然不會做練習冊上的題,練習冊上也沒有答案,他此時沒有人可以詢問,想了想,就出了卧室。

這時已經十一點了,他爸這才剛回家,他媽也才剛回來沒多久。

闫然拿着數學書和練習冊草稿紙到客廳,坐在客廳裏一邊看電視一邊敷面膜的李梅就說:“乖兒子,今天上課怎麽樣?”

她和闫天華都被郝燕老師說過了,闫然成績考得不行,但最好還是用鼓勵教育,因為闫然不是調皮的孩子,棍棒教育對他沒意義。

闫然站在那裏,窘迫地說,“還行。”

闫天華一股酒味,大概是喝嗨了,過來摟着兒子強硬地親了闫然一口,闫然皺眉把他推開了。

闫奶奶已經睡了,杜阿姨和闫奶奶睡一間卧室,為了陪闫奶奶,她一向也睡得早。

李梅過來把喝高了的老公罵了一頓,将他推去洗澡。

闫然等兩人吵完了,這才去電話機旁給六樓蕭子翀家打了電話。

他的那個手機,因為上學而被父母沒收了,不過他也沒什麽可用手機的地方,便也不痛心。

接電話的是蕭爸爸,闫然惴惴不安地說:“蕭老師,我是闫然,我想找一下蕭子翀。”

蕭爸爸驚訝道:“這麽晚了,你找他什麽事?”

闫然吭哧了兩聲,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蕭爸爸以為他有什麽難言之隐,就道:“我去看蕭子翀睡了沒有,要是沒睡,就叫他來接電話。”

闫然不安地等着,一會兒,電話聽筒裏響起了蕭子翀的聲音:“闫然?”

闫然羞愧又不安,一顆心七上八下,覺得這麽晚還打擾蕭子翀太不對了,但內心深處又渴望着得到蕭子翀的回應,他說:“嗯,我……我想請你幫個忙。”

蕭子翀已經在打呵欠了,“什麽忙?”

闫然:“我想确認一下,今天郝老師布置的數學題,真的是這本練習冊上的嗎?填空題三道,選擇題三道,還有四道大題。”

蕭子翀想了想,說:“我也不太記得了。我把題都做了,就沒記到底是哪幾道題。要不問問其他人?”

闫然:“我和其他人不熟啊。”

蕭子翀一想,的确是的,班裏的那群同學,即使被強調了很多遍不能針對差生,但其實願意和闫然搭話的依然沒幾個。

蕭子翀說:“我打電話問下別人吧。”

闫然趕緊說:“不用了,不用了。”

蕭子翀:“要不,你把上面能做的都做了,就不存在問題了。”

闫然窘迫道:“我根本不會啊,你可不可以給我講一下,只講一道,後面的,我自己就推得出來了。”

蕭子翀:“……”

客廳裏沒有開燈,蕭子翀坐在沙發裏,看着電話機上的指示燈,他默然了兩秒,說:“要不,你上我家來吧,我給你講完題,我再睡覺。”

闫然如蒙聖恩,趕緊應了。

他拿着一幹書和本子,對着父母說了一聲去找蕭子翀問道題就跑出去了。

李梅看了看客廳裏的挂鐘,“這麽晚了,還往樓上跑。”

蕭子翀開了客廳的燈,又去門口等闫然,蕭爸爸皺眉說:“是什麽事,他這麽晚來找你。”

蕭子翀回頭看他一眼:“你去睡吧。我們要讨論問題。”

蕭爸爸回了自己卧室,關了門。

闫然到了六樓,見蕭子翀站在門口等自己,就又羞赧又感激地對他笑了笑。

蕭子翀:“快進來吧。”

兩人到了蕭子翀的卧室,蕭子翀讓闫然坐了自己的椅子,他自己就站在旁邊,說:“我看看,是哪道題。”

闫然将習題冊翻到第一課的部分,他指了指第一道。

蕭子翀拿了自己的草稿紙,又抓了一支筆,在草稿紙上刷刷刷寫了計算過程,“就是這樣。”

闫然看了一下他的計算過程,依然很茫然,正要把答案抄到自己的書上,蕭子翀就說:“你看懂了嗎?”

闫然窘迫地講不出話來。

蕭子翀道:“所有你不懂的地方,你都要講出來告訴我。”

闫然趕緊點頭。

蕭子翀又說:“給人講東西,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要是我講的你沒聽懂,也是我的問題。”

闫然又趕緊點頭,說:“我沒看懂這裏。”

蕭子翀彎着腰,想為他講解具體步驟,但對上闫然緊張的神情,他就換了一個方式,開始講出題者為什麽要出這種題,這種題到底是想考些什麽考點,是希望做題的人到底具有哪些知識,要使用上哪些知識,而這些知識是如何結合到一起,來解決這一道題的問題。

闫然聽得很認真,漸漸明白了,這看似和教材上的知識點相差很大的題目為什麽會放在這一課的習題冊裏。

蕭子翀說:“你再仔細想一想,根據我的解題思路看一下,自己算一次,可以嗎?”

闫然趕緊拿了草稿紙,一步步推導計算。

蕭子翀從旁邊的書架上抽了一本書出來,靠站在自己的書桌邊,開始翻看這本書。

闫然花了十分鐘,總算理順了蕭子翀剛才寫的解題步驟,他又根據第一道題的思路,做了後面兩道和這道題相似的題,做完之後,他擡頭去看蕭子翀,只看到了蕭子翀捧着的書的封皮,叫《追憶似水年華》。

蕭子翀發現他做完了,就把書放到一邊,看了他算出的三道題,說:“這個都是對的,你還有題要問嗎?”

闫然覺得時間已經很晚了,自己應該回家,但是其他題他的确是完全不會,只得看向蕭子翀:“這個也不會。”

蕭子翀只得繼續為他講題,遇到稍微困難的,就把題分解開,讓他一步一步熟悉,直到把整個解題過程弄懂。

講完後,蕭子翀又讓闫然自己計算和熟悉題型,自己則拿着那本小說繼續看。

等闫然把老師布置好的十道題全做完,已經到十二點多了,闫然因耽誤了蕭子翀這麽長時間而面頰緋紅,他從椅子上起身,要回家去了。

走之前,他又問蕭子翀:“你剛才看的是什麽書?”

蕭子翀:“你說《追憶似水年華》嗎?”

闫然點頭。

蕭子翀:“一部小說。不過寫得太意識流了,你不一定喜歡,要是你想看的話,我看完了就借給你。但這部書很長,我可能要看一段時間才能看完。”

蕭子翀把闫然送到了門口,闫然在門外朝他道謝:“謝謝你了。”

蕭子翀笑了笑:“沒什麽。我覺得這個習題冊可能有點難。你去找普通班的學生問問,他們用的習題冊是哪一套,你買來,做了他們的習題冊的題後,再做我們的,這樣,更有利于你理解那些習題。”

闫然趕緊點頭,下樓梯的時候,他又回頭看蕭子翀,差點因此摔下樓梯去,蕭子翀只好走到樓梯上來說:“你快回去吧,注意腳下。”

闫然心情又沉重又輕快,一面為給蕭子翀添麻煩而窘迫羞赧,一面又為“我在蕭子翀那裏很可能是特別的”而歡喜。

他不知道蕭子翀對自己到底是一種什麽感情,但他知道,蕭子翀對自己的好是特別的,因為在班上,也有別人找蕭子翀讨論問題,或者問他在看些什麽書,但蕭子翀很少回應這些人。

蕭子翀關了大門,回卧室睡覺時,蕭爸爸從他的房間出來了,說:“你怎麽和闫然讨論問題到這麽晚?都過十二點了!”

蕭子翀:“我困了。我先睡了。”

蕭爸爸說:“闫然這樣耽誤你時間讓你講題怎麽能行呢,你睡眠都不夠了。我會讓闫然家裏給他請個家教。”

看來蕭爸爸之前根本沒睡,不僅沒睡,恐怕還在中途多次到蕭子翀的房門外聽兩人講話。

蕭子翀有些生氣,說:“你偷聽我倆談話嗎?”

蕭爸爸說:“你倆聲音又不小,我這算偷聽嗎?再說,我這是擔心自己兒子,難道還錯了嗎?”

蕭子翀說:“你擔心我,和偷聽我和闫然談話,是兩件事!”

蕭爸爸瞬間尴尬了,但他和蕭子翀的相處模式就是這樣,蕭子翀從小就沒有必須服從父親的意識,蕭爸爸也沒有對着兒子的權威,兩人互相看着對方,一時都沒講話。

蕭爸爸最後只好認輸:“你快去睡吧。以後絕不能這樣給闫然講題了。這都什麽時間了。”

蕭子翀說:“這樣的話,我會沒有朋友,沒有有共同話題的朋友。”

蕭爸爸強硬道:“你可以找和你成績差不多的,你們班,其他人誰都可以。”

蕭子翀說:“你根本不明白。”

蕭爸爸嚴肅道:“我不明白什麽?闫然家裏有錢有關系,闫然不管成績怎麽樣,他家都會将他的将來安排得妥妥帖帖,只要闫然不像曹家那個混賬東西一樣,那闫然這輩子都會衣食無憂,到一個不錯的部門,做富貴閑人。而你的追求,又是什麽?如果也只是這樣混吃等死一輩子的話,我和你媽覺得你只要不去犯罪,那你不努力,也可以實現。蕭子翀,你和闫然,本來就不是一類人。”

蕭子翀沉着臉,一向單純得像映着陽光的明淨湖水一樣的眼睛,此時沉沉的,像是幽深的古井。

蕭子翀道:“一類人,一類人!只要是人,不都是一類人嗎?你想我怎麽樣?不過是你和媽不喜歡闫然的父母,所以就要這樣要求我。”

蕭爸爸瞬間氣得面色通紅,“蕭子翀,你再說一遍,啊,你看我打不打你!”

蕭子翀板着臉說:“我才不是喜歡把話講兩遍的人,要是一句話,你要聽兩遍,那說明是你不冷靜不理智,不是我!”

蕭爸爸:“……”

蕭爸爸震驚地盯着兒子,蕭子翀站在那裏和他對峙。

蕭爸爸:“你要是敢這麽對你媽講,我才敬你是條漢子!”

蕭子翀皺了眉,他意識到自己的确不敢将對他爸說的話也照搬對他媽說,而他媽很顯然卻會和他爸有同樣的觀點,認為自己不該和闫然走這麽近。

蕭爸爸看兒子神色柔和下來,就說:“以前也不見你和闫然有什麽交道,怎麽突然就走這麽近了?”

蕭子翀站在自己的房門前,垂着腦袋想了想,說:“我也不知道。”

蕭爸爸嘆息道:“要不,我讓郝燕兒給你換個位置,不要和闫然坐一起了。”

蕭子翀搖了搖頭,“你不明白的。闫然是個很好的人。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在我背後捅我一刀,但闫然不會。”

蕭爸爸被他這話氣笑了:“你以為你混黑/社/會呢。”

蕭子翀說:“既然你這樣不把我的話當回事,那也沒什麽好講了,我要睡覺了。”

他進了卧室,“嘭”一聲關了房門,蕭爸爸:“……”

蕭爸爸幾乎整晚睡不着,第二天精神不振地起床給蕭子翀煮早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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