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追問
那天他們玩到很晚了才回家,回去的時候,街面上已經冷清了下來。
顧家明亮的燈火下,大人們的活動還在繼續,李孟一邊摸着牌一邊說她:“你再不回來,我們都要先回去了。”
看她坐得穩如泰山的模樣,雨默撇撇嘴,才不相信她,果然,過沒一會兒她就喊她過去:“來幫我摸一把,今天晚上你媽我輸得好慘啊!”
李孟打牌和雨默下棋是一個性格,從來就不拼技術和智商,純粹秀的是手氣,手氣不好,她輸光也很正常。
顧初南聽到李孟的話,擡起頭看了她一眼,那模樣瞧着很是意外,大概拉還未成年的女兒去賭牌的,李孟也是獨一份吧。
雨默見他震驚的樣兒有些好笑,卻還是坐過去幫她媽媽摸了兩圈。李孟手氣不好,她的手氣更是一般,坐上桌沒多久,就放了一個大對碰給顧媽媽。
李孟終于輸得服服帖帖,快轉鐘的時候,一家人才意猶未盡地回去了。
雨默随着家人和顧家人告別,隔着很多人,她沒有來得及和顧初南說一句話。倒是十二點新年鐘聲響起的時候,她和家人一起在陽臺上看煙花,在一片缤紛絢爛的夜空下,給顧初南發了一條信息:新年快樂。
她覺得這樣的時候氣氛多好,只需要一條短信來往,就有一種并肩站在一起的感覺,但是顧初南卻并沒有回信,一直等到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手機裏有很多很多條其他同學的新年祝福,可她翻遍了也沒有找到一條是顧初南的。
大年初一,她氣勢洶洶地給顧初南打電話:“為什麽沒有回我短信?”
那頭的顧初南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哦”了一聲。
他慢吞吞的反應,莫名地讓雨默有些生氣,撅着嘴巴聲讨他說:“你這人真讨厭啊,別人給你發出的祝福,你回一條又有什麽關系?過新年诶,都不興給人家一點吉利信嗎?”
顧初南不明白,回一條短信和吉利不吉利的有什麽關系,他頓了一會,才帶了些笑意地解釋說:“我以為你是群發的。”
雨默還是氣洶洶的:“群發的就不需要回了嗎?”
顧初南低低地笑了一聲,像是哄孩子似地哄道:“好吧,我就給你發。”
于是雨默喜滋滋的挂了電話,很快他的短信就到了,十分簡單明了的四個字:“新年快樂。”
雨默氣煞。
雨默覺察出了自己對顧初南是有些不同的,沒有在顧初南那裏得到預期的回應——盡管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回應——她顯得十分沮喪,因而就負氣地在整個新年期間沒有再主動聯系他。
年初二的時候,雨默随着爸爸媽媽一起去爺爺奶奶家拜年,爸爸的老家在鄉下,路途遙遠,等到他們回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初十了,而顧初南,早已經去了學校。
雨默也開始上課了,進到高二下學期,學習氣氛都似乎開始緊張了起來。她本來打算這個學期都不理顧初南了,結果開學沒多久,她就收到他寄的包裹。
挺大的一個盒子,她以為是什麽好東西,打開一看,卻盡是複習資料,還有一本他自己手寫的學習筆記,雨默本來看到那些資料還很哭笑不得,待得看到那一本筆記,又覺得心裏甜滋滋的。
看筆跡和本子的嶄新程度,這應該是他後來寫的,一個已經大二的學生,還給她專門編一本高中時期的學習筆記,雨默覺得,如果這還不叫關心,大概是沒有什麽能叫作關心了。
那一點郁氣因而就煙消雲散,更何況,在那些資料裏,她還找到了他夾在其中的一張明信片,上面的風景是他們學校的圖片,在背面,他行雲流水地寫着:好好學習。
沒有開頭,也沒有結尾,但字裏行間的期許,卻已躍然紙上。
雨默當即忘卻一切不快,樂颠颠地給他打電話,問他:“你特意給我寄你們學校的明信片,是不是希望我考到你們學校去啊?”
顧初南笑笑:“呵呵。”
雨默很堅持:“說啊,是不是,是不是?”
顧初南就“嗯”了一聲,他說:“你這麽笨,我覺得你肯定考不上。”
他“嗯”得很輕,輕得雨默都沒有聽到,而只注意到了後一句話,便氣哼哼地說:“你又小看我,等着瞧吧!”
她挂了電話,撩起袖子準備認認真真大幹一場,盡管她很清楚,以她目前的成績要考上他的學校基本無望,但是,就像書上說的那句話一樣,努力了雖然未必就有收獲,可不努力,那是一定沒有收獲的。
她突然的懂事,李孟頗覺欣慰,就是她爸爸也很隆重地表揚了她一番,十分慷慨地送了一臺她肖想許久的筆記本電腦給她。
雨默就和顧初南說:“我覺得我爸爸簡直就是在故意挑戰我的意志力啊!”
顧初南低低地笑,電波裏,他的笑聲低沉悅耳,近在耳畔,似乎帶着一股流動的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耳畔。
他輕聲問她:“那你會經受得起挑戰嗎?”
雨默說:“肯定會的。”她說,“阿南,我一定會考到你們學校去。”
她沒有說她為什麽一定要考去他的學校,他也沒有問,雨默想,有些東西,大家都心知肚明就好啦。
只是這樣的心知肚明,到底還是在那年暑假被打破。
雨默假期仍要補習,而且比之前要慘,因為她現下已經算是成績比較好的學生之一了,所以在全班補習結束後,還要參加老師特別針對尖子生的小班補習。
那天上課結束之後下起了很大的雨,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被家人接走了,雨默沒有帶傘,爸爸媽媽都出差不在家,外公外婆年紀又大了,她不願意讓他們為自己專門跑一趟,就站在補習班的門口等雨停。
一個人窮極無聊,一邊接着屋檐下的雨水玩兒一邊在想顧初南在幹什麽,他或許應該還在駕校學車吧,那她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呢?
正想着呢,一個清雅的人影舉着把雨傘分花拂柳一般走到她面前,看到她呆呆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笑,問:“怎麽了,都傻住了麽?”走近來,他很自然地把她的手捉回去,有些無奈,“多大了,還玩雨水。”
雨默大咧咧地将濕濕的手掌在褲子上擦了擦,看着他笑得傻呼呼的:“阿南,我們兩個這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麽?我正想着你呢,你就來啦。”
她這話說得大膽之極,顧初南清冷的面上就閃過一絲狼狽,俊臉微微帶了抹紅,瞪着她強自正經地說:“用的都是什麽詞兒,你的語文真是學得太糟糕了!”
雨默呵呵地笑,笑容狡黠還有一點小小的得意,等到雨小一些後,兩人才各撐了一把傘慢慢回家。
細雨朦胧,街上人也不多,青春期的雨默喜歡席慕容、喜歡汪國真,喜歡戴望舒,喜歡他們的詩裏那種潮濕的帶着淡淡憂郁的感覺。
也或許她喜歡的也并不是那些詩詞,她只是喜歡詩詞裏對于朦胧愛情的表達,像她此刻的心情,彷徨、驚喜、期待,可又有一點患得患失的憂慮。
她和顧初南說:“我語文才不差呢,我這次期末考都考了有一百二十分。而且,我會背很多古言詩詞了哦……哦,對了,我還背得戴望舒的那首《雨巷》。”清了清嗓子,她拉長了聲調繪聲繪色地念,“……我希望逢着/一個丁香一樣的/結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樣的顏色/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一樣的憂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她的聲音清脆甜美,實在是并不适合這樣惆悵的詩意,顧初南聽到這裏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忙打斷她說:“可以了,讀書考試又不用考這個。”
雨默說:“但是讀書又不是全為了考試,學習這些也可以用于現實生活裏啊。”她轉着眼珠子,一副古靈精怪的模樣,“像是幫阿南你追女朋友啊……啊,對了,阿南你有女朋友了嗎?”
她好奇地看着他,眼神清明澄澈,像是個好奇的小孩子,可臉上分明是固執的,有種不給答案她就不休的虎視眈眈。
顧初南抿着唇不肯答理她,雨默卻扯着他的衣袖,一遍又一遍地喚:“阿南阿南,告訴我嘛。”
顧初南問她:“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雨默便噎了噎,苦惱地扒了扒頭發,顧初南微微一笑,掰開她的手指往前而去,忽地聽到後面一聲驚呼,他回過頭,見她踉跄着似要摔倒,就趕緊退回去扶住她。
雨默将自己的傘放下遮到身後,另一只手攀着他的手臂躲到了他傘裏,兩人一下隔得很近很近,近得她能聞到他身上草木一樣清涼的香氣,感覺到他的手臂似乎要抽出去,雨默幹脆握住了他的手指。
顧初南僵了僵,沒有再掙開,他立在那兒,沉默地望着她,目光幽幽,有着令她心慌的力量。
雨水噼哩啪啦地打在傘尖,像是無聲的催促,又像是故意的調侃,雨默咬了咬唇,想要說些什麽到底還是不敢,只能繼續無賴似地抓着他的手問他:“說真的,阿南,你有女朋友嗎?”
顧初南嘴角輕輕抿了抿,看不出來他有沒有感到失望,但兩人間的氣氛卻一下松弛了下來,他對她的固執感到好氣又好笑,就回捏了一下她的指尖,近乎氣極敗壞地說:“我沒有,都沒有人喜歡我,你滿意了嗎?”
雨默果然就滿意了,咧開嘴角笑了起來。
那傻兮兮的模樣真是讓人不忍卒睹,顧初南終于是受不了她,把自己的傘塞到她手裏,彎下腰去取了她手上的那一把,轉身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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