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回家

過年雨默是陪着李孟一起過的,然後年初二的時候,和顧初南一起回了自己爸爸家。

首正平一家都沒有外出,專程在家裏等着他們。

顧初南發現,雨默很貼心地給家人都準備了禮物,唯有給自己繼母還有異母弟弟的是紅包。

她把紅包給繼任首太太的時候,後者想接,被突然推門進來的首正平看見斥了一句:“你這紅包也收得下?她是小輩诶。”

弄得雨默繼母一臉緋紅,雨默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沒想到爸爸會這麽巧走進來。

不過她到底是她爸爸的女兒,也沒那麽見外,就跟他撒嬌說:“爸爸你說什麽呢,就不興小輩給長輩孝敬麽?”又語氣真誠地和繼母說,“您拿着吧,真是孝敬您和我爸爸的,我知道給他他不會要,所以就請您幫他收着了。”

她說得足夠客氣,但也就是這種客氣,顯露出了二人的疏離。

雨默的繼母到底沒有接她這個紅包,雨默就把兩個一起,塞給了自己的小弟弟。

雨默的這個小弟弟眼下才六歲,正是半懂不懂的年紀,拿到紅包後就手一拆,裏面的錢散落出來,灑得屋裏到處都是,還嚷嚷着說:“哇,這麽多呀!”

首正平的臉都黑了,指着兒子氣得說不出話。

繼母也是十分意外,她掃了一眼雨默,伸手就在兒子手上一拍:“沒見過錢嗎?就這麽等不及?!”

她打的應該是有些重,加上爸爸也是面黑黑的怕人,小家夥癟起嘴就開始哭。

首正平終于忍不住了,怒道:“帶他出去,好好教教他什麽是禮數!”

雨默不好勸,只能眼睜睜看着繼母抱着哭鬧的弟弟出去了,她很無奈,知道自己繼母肯定是又誤會了,以為她故意這麽做,然後存心讓小弟弟在自己父親面前丢醜的。

她走過去先安撫首正平,說:“爸爸你真是太小題大作了。”又說,“我們是姐弟,他這樣也不算是太失禮,你就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她露出乞求的神情,看起來真是乖得不得了,首正平便嘆了口氣,伸手在女兒頭上揉了揉,說:“小時不教,怎麽能指望他大了就懂道理?”又有些埋怨,“都給她慣得不像話了,我稍微說一下她就說我偏心,你說,他要是真有你這麽乖巧,我會動不動就罵他?”

這話兒雨默都不知道怎麽接,只能由着他牢騷了兩句,父女兩個才去到客廳。

書房裏隐隐傳來弟弟的哭聲,小孩子的哭鬧并沒有引起大人們特別的重視,外間雨默的奶奶正在陪顧初南說話,老人家講話帶着濃重的口音,但并不妨礙兩人相談甚歡,雞同鴨講看起來還挺歡樂的。

首正平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到顧初南,又恢複成了慈父樣,眼裏顯出一點追憶的神色來,和他說:“阿南變很大樣了。”

他也是還記得他的。

四人聊了一會天,因為開車累了,雨默就帶着顧初南回自己房裏休息。

回房以後,雨默臉就垮了下來,抱着顧初南說:“我好像總是做錯事。”

顧初南伸手在她肩上撫了撫。

盡管不知道剛剛卧室裏發生什麽事,但是猜也猜得到肯定是不怎麽愉快的。

雨默說:“我是真不知道該給她買什麽,我工作以後拿到第一筆錢,給她買了一個包,她嫌土氣,後來給她送過衣服,她說太年輕了她穿不出去,我給小弟弟買的東西,她也是從來不讓他用的……所以我一直給她的都是紅包,她也都收了的。”

顧初南就摩了摩她的臉,安慰說:“你盡到你的心就夠了……說起來,這也不關你的事。”

從進門他就看出來了,雨默的繼母不喜歡雨默,而首正平或許就是因為看出了這一點,所以對女兒才更好,無意之中,造成了某種惡性循環。

道理雨默也懂,她就是有些說不出來的難過。她也知道,現下最大的問題還是出在首正平身上,兒子和女兒,她更偏疼她。人家都說,老父疼幺兒,到他們家就不是這樣,首正平明顯的偏愛着她,給她的是要最好的,給小兒子的卻是随随便便,還總和她繼母說:“不要嬌慣,要讓他多吃些苦。”

繼母有一次生了氣,就說:“要他吃什麽苦,你賺那麽多錢,還要讓他吃苦,那賺錢是用來幹什麽呀的?”

首正平當時大發雷霆,說:“我賺再多錢,那也是我的,不是他的,他要是不争氣,一分錢也別想拿着,我都留給小雨!”

或許也是因為這句話,讓繼母對雨默生了戒心,所以從此往後,她們之間的關系總是冷冷淡淡,雨默不在家還好,她一回來,父親和繼母之間必然會有争吵,她以為今年或許會好一些,沒想到才進門就這樣。

雨默靠在顧初南身上,揉了揉額頭,有些無奈也有些羞愧地說:“對不起,我家裏都是亂糟糟的。”

他微微一笑:“沒關系。”

他想他終于明白為什麽最後雨默的性格會有那麽大的變化,父母的變故是其一,首正平家裏這樣的狀況也是其一。

既然怎麽做都是錯的,怎麽說也都不對,那麽她就只有不做,也不說。

她學會了沉默,不是因為變得世故,而只是因為無措。

他俯首在她唇上親了親,說,“沒關系,我會給你一個幸福的家。”

面前,她年輕的臉上便顯出了一點紅暈,眼裏浮現出一層絕美的神彩來,點了點頭,說:“好,謝謝你,阿南。”

雨默和顧初南在首家待了三天,三天後,他們就走了。

原本,他們是想要待夠五天的,畢竟很難得才回來一趟。但因為一點變故,雨默最終還是決定提前離開。

這個變故還是她那個小弟弟生出來的,那天首正平因為有個飯局必須過去就沒在家吃飯,他倒是想把女兒女婿都帶上,但是雨默不喜歡應酬,最後還是顧初南陪着他去了。

或許是看到英俊挺撥的準岳父和準女婿一起出行的樣子太刺心,雨默的繼母就和小弟弟說了些什麽。他們吃飯的時候,雨默正在照顧爺爺奶奶吃飯,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像她爺爺就有老年癡呆症,手抖,吃飯經常會掉飯,偏老人家脾氣硬,不太喜歡讓人喂,所以每次吃飯都掉得到處都是。

雨默難得回家來,對她爺爺奶奶的耐性就奇好,時不時會幫她爺爺撿撿落在領口的飯粒,或者仔細地問兩個老人家想要吃些什麽,還說自己學會做了某個菜,正好有空,到時候做出來給他們吃。

她奶奶耳背,聽岔了話,把她說的“做菜給他們吃”聽成了“以後就留在家”,老人家也是素來很喜歡雨默的,就特別歡喜,拍着她的手說:“真的嗎?以後就留在家裏啦?”

雨默正想解釋,結果她弟弟突然就飙了,指着她說:“誰允許你留在家裏啦?這都不知道你的家了!!”還站起來一個勁地推她,“我讨厭你,你滾,你快滾!”

雨默一下驚呆了,老人家也有些感覺,遲緩地看過來,見到小家夥橫眉豎目的樣子,不由得皺了皺眉,就喊了一聲:“李孟,他怎麽了?”

這一下簡直就是捅了馬蜂窩,雨默的繼母本來是想教訓教訓自己兒子的,聞言眼淚一下冒了出來,連飯都沒吃,扯着兒子的手沒聲沒氣地走了,到晚上都沒有回來。

首雨平回到家沒有看到他們母子,就問雨默:“你阿姨和你弟弟呢?”

雨默不知道怎麽說,倒是她奶奶該靈醒的時候不靈醒,不該靈醒的時候偏靈醒得很,在一邊粗聲粗氣地嚷道:“發脾氣了,離家出走了!”

雨默哭笑不得,見首正平臉色難看,掏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忙拉住他說:“爸你別急,你先聽我說,哎呀你這樣我在這裏真是待不下去了,你要是跟阿姨吵,那我現在馬上就走。”

首正平到底還是緩了臉色,坐下來要求雨默:“把事情從頭至尾都告訴我,她這又是鬧的什麽夭蛾子呢?”

雨默能怎麽說?只好把事情掐頭去尾盡量輕描淡寫地說了,然後還和首正平說:“爸爸其實你自己也要檢讨一下的,一碗水不端平,阿姨和弟弟看着肯定不舒服的。”

首正平冷冷地說:“他們為什麽不舒服?你一年到頭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要是不理你,他們就高興了?”

站起來就要走,被雨默和顧初南死死拉住,最後好說歹說勸了小半夜,總算把他的脾氣按捺下來了。

第二天,雨默的繼母就帶着孩子回來了,首正平聽了女兒女婿半宿話,也沒真和她吵,只當他們是真走親戚去了。

然而雨默是再待不下去了,吃過午飯,就和顧初南走了。

雨默的繼母連勉強做個挽留的樣子都沒有,只是很冷淡地說:“路上開車小心點。”

這還是在首正平瞪了她好幾眼後,她才說出來的。

雨默也沒在意,只是笑笑地說:“好的,阿姨你們也注意身體,我走了。”

她抱了抱首正平,輕輕在他耳朵邊說:“家和萬事興,爸爸,我只在乎你,所以你過得好,我就覺得很好了。”

首正平眼眶微濕,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發。

顧初南後來和雨默說:“她太蠢了。”

說的就是她的繼母。

雨默說:“是啊,她這樣,我想給她說好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了,連面子情都不願意做,這到底是有多讨厭我呢?”

她雖然是笑着說這話的,但是聲音裏還是頗多無奈,嘆了一口氣,她又說:“仔細想來,其實也是我對不起她,她當初剛嫁給我爸爸的時候,也是想過要對我好的,只是我後來高考的時候,填的學校離家太遠,我爸爸就以為是她刻薄我,跟她大吵了一架……”

雖然離婚的時候首正平表現的平和又平靜,但或許是那段日子他的壓力太大——人到中年,妻子出軌了,老父親也患了病需要人照顧,他還要重新創業,要從頭開始,因此脾氣不可避免地就變得有些大。

二婚也又是沒什麽感情基礎的,雨默的繼母當時和雨默他們家是鄰居,說起來也是個命運多桀,三十歲上才結婚,結婚沒多久丈夫就出車禍死了,她一個人在城裏開了個小店勉強維持生計。

她比首正平要小十歲,也許沒有李孟長得好,雨默都不知道她和自己爸爸是怎麽攪到一起的,那會兒她正複讀,學習沒個黑天白夜的,然後有一天,首正平就突然和她說可能會再結婚,問她意見怎麽樣。

他也和她說,覺得自己可能是被設計了,但是無所謂,看她也只是想要個男人而已,而且人也算勤快,他也覺得自己現在也就這條件,能有個女人看上他,也好,省心了。

到了首正平那個年紀,可以說已經是特別現實了,愛情什麽的于他就像個笑話,他需要一個女人,幫他擺平家裏,照顧父母和女兒,免了他的後顧之憂。

雨默也是在那一年裏,看清了自己和親人的現實,所以首正平問她意見的時候,她說:“我聽您的。”

她也想過要和這個繼母搞好關系的,但是,高考志願的事,讓她們的努力都付諸了流水。

顧初南傾身過來吻了吻她,眼裏頭滿是同情。

雨默推開他,說:“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一點也不難過,只要她能把我爸爸還有我爺爺奶奶照顧好,哪怕我不回家也是可以的。算起來,我還占便宜了,不用照顧他們了。”

她想笑,卻到底還是忍不住低下了頭,有眼淚溢出了眶。

顧初南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沒有說什麽,雨默握着他的手,輕輕地吻了吻。

他的手很硬,可是很暖,就像他這個人,也許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但是他把他對她的愛,都表現在行動裏了。

而且是,盡他所能。

所以,她真的并不覺得遺憾。

人說父母緣父母緣,父母子女也是一種緣份,也許,她和首正平的緣份,也只有那麽十幾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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