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雪梨當初的判斷是子岚的傷，大概要修養十五天才能動彈。

雪梨的判斷是沒錯的，但她錯估了子岚的忍耐能力。

子岚很能忍疼，并且體力遠比其他人要強，一般動物在這等活動的疼痛下是絕對站不起來的，可是子岚發現他好像稍微有活動的能力之後，硬是忍着渾身上下旁人難以想象的劇痛支持着腿踉跄地立了起來。

子岚躺在地上不能動的情況已經維持了整整六天了，全身都僵硬得厲害，傷口因行動遭到撕扯開裂的痛楚更是遠遠超乎預計。

子岚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不過饒是如此，子岚仍然驚訝于自己這麽快就能走動，藥的效力竟然如此之好，短短一夜功夫，就有了質的變化。

子岚左右望了望，小九尾狐今日應當還沒有過來。

他很想盡快多獲取一些這個仙境的信息。

形同廢人的這六天裏，他差不多對此處一無所知，可這個仙境中卻有許多令他在意的東西。

這裏到底是哪裏？要怎麽樣才可以回去九重天？還有……這裏為什麽語言不通，還會有本應早已消失在世間的九尾狐？

他想了想，于是一瘸一拐地往從未去過的森林周圍走去。

子岚受傷太重，身上的仙氣還不足以支持他變回人身。他一路走到森林的邊緣，又沿着邊緣緩慢地繞了一圈。

他很快發現這個仙境面積很小，大概只有一個森林那麽大，仙境的邊緣不是很規則，即使在下層仙境中也算是最小規模的那一種。

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森林內有河流、樹木，還有不少栖息在此處的生靈。

除了子岚之前已經在小九尾狐身邊見過的那些開了靈智的，森林中還有許多沒開靈智的動物，而且種類繁多。

各類小鳥、魚和野兔羊牛這類姑且不論，子岚竟還在森林中發現不少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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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現在都已經改吃果子了，可血液裏到底還流着未散的兇勇，遇見子岚這樣的巨型猛獸很是戒備，但它們即使子岚受傷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在子岚靜靜掃過的目光之下，紛紛警惕地避去。

子岚甚至遇到了一只母虎帶着兩只小虎，撫育小獸的母獸最是緊張，它一看到子岚這樣有威脅性的動物靠近，立即以身體護住小虎，掩着它們快速離去。

子岚走了大半圈，大致弄清楚了這裏的情況。

這是個很新的仙境，人口極少，發展還很滞後。

他一路上沒有看到哪怕任何一個村莊，就連開了靈智的動物都很少。他之前在小九尾狐身邊見到的小動物們看上去都無法化人身，但小九尾狐應該是行的，這麽說來，小九尾狐可能是整個仙境唯一一個正正經經的神仙。

難怪他來到這裏那麽多天了，小九尾狐總是用狐形跑來跑去的，若這裏全部都是化不了形的動物，她用人身難免格格不入，肯定是用狐身自在方便。

子岚心中大致有數了，他沿着河流繼續往前走，然後就在這個時候，他竟看到河邊有一個小木屋。

小木屋坐落于水邊，外觀簡單但是并不破落，小九尾狐正用腦袋頂開門從裏面走出來，眯着眼睛舒展了一下身體，然後抖了抖毛。

雪梨昨天幫大雪狼換了傷藥，大功告成的感覺讓她非常放松，因此起得也比平時晚了一些。

她沒有注意到離得有點遠的大雪狼，只跟平時一般從廚間裏叼了食物出來吃，然後又取出提早蒸好的蘿蔔糕，放了幾塊到籃子裏，打算帶去給雪狼吃。

子岚立刻意識到自己找到了小九尾狐的家，但他本意不是過來偷窺的，而且看小狐貍的樣子可能馬上就要去原來的地方找他了，頓時窘迫起來，垂着耳朵倉皇地想要避開。

但就在此時，小狐貍似乎看看天色還不緊張，她将籃子放了下來，然後自在地在廊上坐好，張開嘴“嗚嗚嗚”地開始哼起歌來。

子岚原本是要走的，但在聽到旋律的一剎那，他的狼耳輕顫，不自覺地被歌聲絆住腳，擡頭重新往雪梨的方向望去——

雪梨其實挺喜歡唱歌的，據姨母說，她很小的時候就會輕輕地哼哼，有一點點大就能唱完整了。雪梨唱得總是同一支曲子，一支她記不得是從哪裏聽來的小調，歌聲沒有人語，曲調像是春夜裏拂過明月的暖風，有一種清新又溫暖懷念的感覺。

她也不清楚自己唱得好不好，但小動物們一直都無條件捧她的場，小兔子們還會給她鼓鼓掌什麽的，這自然讓雪梨的自信心毫無道理地膨脹了起來，讓她唱得愈發上頭。

這時，子岚就瞧見雪梨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屋前，九條雪白的狐尾像裙擺一般整齊交疊着圈在身前，她微微仰着頸，耳朵小幅度地左右搖擺，聲音不大，但婉轉悅耳地哼唱着調子。

沒多久，就有小動物從森林裏悄悄探出腦袋來。

雪梨的聲音這麽輕，按理來說是沒有多少人能聽到的，可是被吸引而來的動物卻很多，不止有子岚先前見過的，還有很多沒開靈智的鳥雀小獸也好奇地圍了過來，認真地窩在雪梨附近，聽她哼曲子。

子岚被眼前這一幕驚呆了。

尤其是雪梨哼的調子，更讓他呆怔在原地。

這首曲子的來源，是一段上古仙音，名為《尋月》，是有利于仙人靜心開悟、提升心智的，但原譜已在意外中被毀。

這種上古仙音本就珍稀，演奏看曲方式又不同于尋常，存留下來的拓本極少，沒有一定修為都無法模仿抄錄。上古距今萬年，共留下仙音四十八曲，每曲各有作用，互不相同、彼此不能代替，這曲《尋月》在原譜毀壞後，又經過幾百年的傳承，如今已經只剩下殘缺的片段，無法完整演奏。

其實仙境發展至今，也不是沒有別的仙樂可以代替，但音樂這種東西高雅、玄妙、難以捉摸，遺失了這麽重要的一曲仙樂，便是一本古書中缺了最為華美的一頁，後世人從此只能靠想象其中的絢爛，永遠無法補齊，終究遺憾得令人惋惜。

子岚在九重天上時，曾經聽過殘缺版本的《尋月》，因此一聽小九尾狐唱開頭，他就聽出來了。

子岚驚異地看着清晨細碎陽光下清唱的雪梨，天邊還有一輪淺淺的、尚未消失的殘月，這令她看上去非常脫俗安寧。

雪梨唱得竟然仿佛是完整的《尋月》，而那些開或沒開靈智的小動物們乖巧聽音的反應，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子岚呆滞。

仔細想來，九尾狐消失是在一千多年前，那時《尋月》的原譜還沒有損壞。衆所周知九尾狐拜月，是很喜歡與月亮有關的東西的，若是九尾狐族如今還存在，那他們那裏還保存有完整的《尋月》曲譜，絕對是很有可能的事。

子岚着急地在原地動了動，但他現在沒法和小九尾狐交流，即便用上通語丸，那麽短短幾句話大概也說不完這麽重要的事，更何況通語丸的效果現在還是單邊的。

子岚想不出辦法來，只好将這件事壓在心底，等可以溝通了再辦。

雪狼受到沖擊思索不定的時候，雪梨已唱完了整首曲子，舒服地擺了擺尾巴。

這首曲子的旋律時常在她腦海中響起，她不知道這首曲子叫什麽，可聽到時會感到懷念溫暖，覺得很舒服。

她唱完睜開眼睛，看到自己面前又圍聚了好多小動物，它們仿佛還沒有從仙音中回過神來，眼眸朦朦胧胧的。

每回聽完這首歌，沒開靈智的小動物都好像會變得聰明一點，開了靈智的也會覺得自己思路更清晰了。

雪梨見大家都在，高興地道：“你們都來了嗷！”

白鹿本來是過來看看雪梨能不能一起去玩的，但中途聽到她唱歌，就變成趴在旁邊一起聽了。

白鹿還沒有完全從仙音的旋律中恢複過來，她迷迷糊糊地道：“雪梨，你唱得真好聽。”

“嗷。”

雪梨不好意思地顫顫耳朵，但神情顯然是很開心的。

白鹿說：“這個音樂很好聽，你的聲音也好聽。你還打算再唱一遍嗎？”

雪梨搖搖頭道：“不啦，我本來是打算去給那只狼送吃的的，我昨天給他換了藥，今天想去看看他恢複得怎麽樣了。”

白鹿後知後覺地說：“原來是這樣……”

白鹿又擔心地問：“要不要我們陪你過去呀？那只狼是不是傷好了許多了？”

雪梨望着小鹿關切的眼神，忙搖搖頭：“不用啦，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們先自己玩吧，等我下午做好姨母讓我每日練習的作業，就過去找你們！”

雪梨都這樣說了，小鹿也就放心下來，不再堅持，輕輕對她擺了擺短短的鹿尾告別，就跳着跟其他小動物們往別處去了。

雪梨與小鹿道別後，也叼起籃子蹦蹦跳跳地往森林中走去。

不過，她還沒走到目的地，就看到地面上有比其他動物大許多的狼腳印，看深淺可能還恢複得不是太好。

雪梨一愣，愈發歡快地往森林中跑去！

子岚沒好意思在小屋附近和雪梨打招呼，又怕雪梨過來時找不到他，因此提前了一點打算回到原來的地方，但雪梨來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子岚還沒有躺回地上，雪梨就已經興高采烈地從草叢中蹿了出來！

她一鑽出草叢，就看到自己悉心照料了好幾日的雪白大狼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正安靜地伫立在那裏，往自己的方向看。

雪梨頓時跑了過去，激動地道：“嗷嗚！你能站起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