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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英知貶到東都的日子似乎過得十分清閑,至少從字面上,謝安如是了解到。

對于西京的局勢,他只字未提,即便他有什麽不安分的想法,初入鴻胪寺的謝安也是愛莫能助。所以信中李英知僅僅與謝安分享分享東都的風土人情,聊聊詩詞歌賦,關心關心她這個“學生”的身體生活,同時還不忘督促一下她的課業,俨然一派仁師風範。

謝安看着密密麻麻的紙張,眼前仿佛浮現出化身為話唠的李英知,頓時一臉無語,伸手就要将那一疊厚厚的白鹿箋丢下去。手懸在炭盆上,謝安蜷起手指将它們拿回了桌上,盯了一會,抽出一張平整嶄新的白紙來,撇撇筆墨,徐徐寫來……

數日後,東都政事堂中,李英知收到了謝安的回信,幹巴巴的一頁紙,信上字數寥寥可數,無非是一些冠冕堂皇的感恩戴德之言。看着那些敷衍的話語,他甚至能想象得到謝安嫌棄不已的鄙夷神情,禁不住呵地笑出聲來。

外堂兩位閑置喝茶的堂後官兩因他這突兀的一聲笑嗆得沒把肺咳出來,手忙腳亂地捂住嘴,互相對視了一眼,各自皆是滿腹不解。

李英知領着官職來東都已經有些時候了,從門下侍中到個無足輕重的散官,若非今上心慈手軟留了他一個邵陽君的封號,甚至他連這政事堂都是沒資格進的。換做旁人,本該是囊中之物的皇位不翼而飛,自己反遭貶谪,有點血性的上吊自戕的心都有了。偏他李英知和個沒事人一樣,非但沒有半點沮喪之色,竟還笑得出來……

莫非成大事者,心思都是如此不可捉摸嗎?兩位大人抱着茶盞深深思索。

如此,每隔月餘,西京與東都的“師徒”二人皆會通過書信有所交流。說交流,基本上是李英知一人事無巨細地敘述,謝安更多的是充當一個聽衆的角色,初于禮貌的回信也是不帶絲毫各人感情,一眼看得出的敷衍。謝安的冷淡,絲毫影響不到李英知對于這種交流方式的熱情,反而變本加厲地騷擾謝安。

終于有一次,謝安婉轉地回道:“公子你很閑嗎?!”

李英知的回信迅速而果斷:“是!”

謝安:“……”

敢情是把自己當陪聊了是吧,那他也可以去找白霜啊!依白霜忠心耿耿的程度,別說是給李英知做個安靜的樹洞,就是讓他充當知心姐姐,開解大齡曠男的悶騷內心,謝安相信也是不在話下的!

十月之後,謝安的回信更加言簡意赅,已經連敷衍都算是誇獎她了。

因為她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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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月之後的新年,是大秦新帝改元稱帝的第一年,周圍各國,只要不是在交戰中的皆會派遣使者來朝賀新帝登基,連剛與大秦打完言和的突厥也不例外。這個時候,便是禮部與鴻鹄寺最為繁忙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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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一衆官員在新帝登基時忙成狗,此次新年諸國進京朝賀,在皇帝默許下,将大部分任務推脫給了鴻胪寺。因此,忙得暈頭轉向的謝安已經好幾日沒有回官舍睡個紮實覺了。

謝一水如今身為謝家的當家人,又在這一次皇位更疊中獨具慧眼,不舍餘力地将太子拱上了皇位,謝家再次重振聲勢,雖不及風頭正勝的王氏,但總算重新找回了百年大族的風光門面。

如此一來,門庭冷落的謝府恢複了往昔的車來車往,人嘛,總是勢力的。一朝起一朝落,今日白眼相送明日笑臉相迎,大家各懷鬼胎,心照不宣。謝安混入京官隊伍之中,來路又不太光明正大,為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故而自回西京任職,她僅在第一日回了一趟謝家,之後她便申請一間獨門獨院的官舍,獨住在外面。

好容易譯完了一尺來高的藩國文稿,天已擦黑,六部各寺絕大多數燈火具滅,老樹上一只烏鴉嘎嘎叫了兩聲,兩爪一蹬,飛地不見蹤影,偌大個官署裏再沒有一絲聲息。

謝安将卷宗收納入盒,剛走出公房她就後悔沒帶盞火燭出來。不怕人笑的,她怕黑,而且不是一天兩天。成年之後有所改善,但一個人落單在這四下俱靜,黑影綽綽的皇城裏,謝安只聽得自己有節奏的心跳噗咚噗咚,撞得和鼓點一樣響。她咽咽口水,戰戰兢兢地挨着走廊往前走。

忽然前方一點火光閃爍,一個慘白的人臉從黑暗中慢慢浮現……

謝安腦子裏本就繃緊的一根弦刺啦斷了開,身體快過反應,也不管随手抓了個什麽,使足勁地朝前砸去。她下手又快又狠,明明被吓到了極致卻是一聲不吭地下黑手,對面想躲也躲不及,只聽一聲慘叫之後,地上掉了個燈籠跌坐了個人。

年輕的內侍捂着腦袋,淚流難面:“大人!小人和您什麽仇什麽怨啊!”

謝安:“……”

半晌後,謝安心悸猶存地坐在個偏冷小殿之中。小殿位于延英殿旁側,屬于後宮與外朝的中間地段,領她來的內侍頂着張泫然欲泣的臉給她添了茶水,謝安心中過意不去,又道了個歉。

內侍扁扁嘴:“小人不敢。”說完站立在一旁,再不多說一句話。

謝安知道這些宮內的宦臣嘴關把得嚴實,想是也打聽不出來什麽,便也沉默地坐着,偶爾打量兩眼這間看上去荒涼已久的宮殿。

等了一炷香左右,外邊響起一串輕微的腳步聲,謝安不覺站起身來。

吱呀一聲響,邊門閃現出一個娉婷的身影,丁香色的宮裙步步走近,來人姣好的面容随之在黯淡的燭火中漸漸清晰。

她打量着謝安,謝安也打量着她,片刻女子淺淺一笑:“本宮沒想到你的年紀竟是這樣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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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謝安尋了個契機向鴻鹄寺卿告了個小假。對于謝安這個新來的屬下,鴻鹄寺卿很是滿意,年紀小卻不驕不躁,做事穩當,雖是女子卻不嬌氣聒噪。故而她這個假請的很是輕松,寺卿大人還特別關照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家中安排了親事啊?”

謝安哈哈哈的一串笑,趕緊逃走。

與她一起回謝家的還有昨夜給她引路的小內侍,這是她的堂姊,當今天子的謝昭儀贈與她的。

“入朝為官,身邊總要有個貼身伺候的,但女官人跟前随男侍難免招來閑話,女婢嘴碎經不起事。這初一是本家送入宮的人,機靈活絡,與你跑個腿還是信得過的。”

不愧是謝家女兒,這份心細周道謝安自愧弗如。回去的路途上,謝安想了想,與初一道:“初一是你宮中的舊名,出來行走不方便,我給你改個名可好?”

小內侍吸吸鼻子道:“初一是主子的人了,主子想改什麽便改呗。”

喲,還是個有氣性的,謝安摸摸下巴:“既然你不太願意,那就……”

初一趕緊豎起耳朵。

謝安拍掌定奪:“改名叫十五好了!”

“……”

回到謝府,謝一水得了信,早已候在正堂。有段時日沒見,謝安發現她這個老爹身材與臉型更加圓潤了。

“見過你堂姊了?”

“見過了。”

“你堂姊與你雖然不是親姐妹,但你二人同是謝氏女兒,一個在外朝一個在內宮,兩人互相幫扶,這路也好走些。”謝一水老神在在地訓着話。

謝安低頭一一應了,等了半天再無下話,她不禁納悶地擡起頭。按理說,她與謝心柳成功接頭,謝家的族老應該有很多話吩咐才是,譬如“你們姊妹一定要齊心合力,一個在內朝奮鬥幹掉王氏妃嫔,一個在外朝發奮幹掉王家那些小王八蛋!”又或者“有你姐姐幫你,今年你再升不了兩品就自動滾出謝家吧!”

結果一擡頭,只見謝一水滿臉複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半天屏風後輕輕一聲悶響,謝安恍然大悟,就說怎麽沒見到為謝家勞心勞力的宗族長老們,原來躲在後面呢。

謝一水受了指示,咳了聲道:“安兒啊,你也及笄了……”

一聽這個肉麻兮兮的開頭,謝安頓感不妙。

“是時候要準備門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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