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風雷
“嗯?你們?”
瑭雷終于從那種精神恍惚的狀态中恢複過來,他向下一看,下巴差點從半空中掉在地上。
巨大的石灰岩上,伫立着兩個淵停岳恃的身影;一個矮胖法師氣度不凡,手持一根異常纖細的古藤魔杖,正是有過一面之緣的“地底的魔術師”——大魔導士艾佛遜。
另外一個身穿一襲破舊的灰袍,袍袖中鼓鼓囊囊,不是他挂名的老師暴風劍聖塔洛斯,還能是誰?
他還記得艾佛遜曾經無比怨毒的說過:“我這把老骨頭深埋地底數十年,都是拜你老師所賜,交情自然深厚無比!”
也早猜到這二人必有天大的瓜葛,只沒料到正在今天趕上他們宿命的對決。
艾佛遜目光炯炯的望着飛在半空中的瑭雷,恨不能把他看通看透。
在辛比亞兩人曾經照過一面,那時瑭雷還只是個小小的大地級劍士,唯一引人矚目的,就是那把傳說中能夠靈活飛行的佩劍,尊貴的魔術師又怎能想到這個貌不驚人的龍寶瑞克,會像一顆彗星般崛起?
他甚至根本就不相信傳言,直到此刻親眼看到踩着飛劍翺翔的瑭雷,才知道來自雷恩帝國的傳聞,其實并無虛假。
至于塔洛斯,他已經完全傻了,就算再強大的武者看到不可理解的事情也會發愣。
和艾佛遜不同的是,暴風劍聖塔洛斯,根本就是個避世者,孤獨如他幾乎沒有聽到過什麽坊間傳聞,更不用說只有上位者間才會流傳的機密。
此刻,見到半空中瑭雷踩着飛劍的潇灑身影,他的大腦幾乎停止了運轉,傻傻的道:“瑞克?你……你怎麽來了?你這是……”
“我還想問你們呢!”瑭雷莫名其妙:“世界何其之大,你們兩個怎麽偏偏會在這裏?”
他憑吊姐姐的心情,已經被兩人的出現完全破壞了,只希望兩人趕緊打完趕緊離開,留給他一個清靜的世界。
“夠了!塔洛斯你這個卑鄙小人,難道你的乖徒弟不是來幫你的嗎?”艾佛遜怒氣沖天,輕蔑道:“請不要繼續你們的表演了,暴風劍聖?哼!原本我還以為你知道什麽是尊嚴!”
“艾佛遜,你多慮了,你的實力還不足以讓我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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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洛斯畢竟是非常人,略一驚訝便恢複了常态,“瑞克來做什麽是他自己的事情,我這個挂名師父也沒有權力限制他的自由,更何況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如果你認為我們的決鬥無法照常進行,可以另約時間地點。”
“哼哼,少和我假惺惺的!你敢說他不是來幫你的?”
艾佛遜氣炸肺腑,再難保持優雅的風度,可是龍寶瑞克早已被人傳得神乎其神,他又确實沒有任何膽量以一敵二,不禁暗中後悔,沒有多請幾個好友來助拳。
“暗夜中滴血的身影,冥月下哭泣的精靈,你将黑暗精靈的禁忌詛咒‘血之嘆息’加諸在我身上,你認為,和你的決鬥,我會讓別人插手嗎?”
見艾佛遜上下亂跳,塔洛斯絲毫不為所動。
“瑞克,這是我和艾佛遜糾纏了幾十年的恩怨,不論你因何而來,都請你不要插手。”
“你們打你們的,不要摻上我。我對老頭的恩怨沒興趣,來這裏是為了其它事情,跟你們一點關系也沒有。”
瑭雷一縱身躍向地面,腳尖輕輕點地,更加輕蔑的道:“不過艾佛遜,你上次和米歇爾一起截殺我的帳,可還沒算過呢!真想不通你今天怎麽就能這麽理直氣壯?”
他手指一搖,也不見他作勢,寶劍“嗖”的一聲,自半空飛入他的掌中。
瑭雷舉目四望,心神已經不由自主的沿着時間之河飄向從前。
兩個氣勢蓄至颠峰的絕世強者,在他眼中逐漸變成兩塊石頭,乃至不複存在,刀子般的罡風,吹到臉上也渾然不覺。
瑭雷對風雷谷中一沙一石的青睐,更勝于艾佛遜和便宜師父塔洛斯,在他眼中,這裏每一塊岩石,甚至岩石上的每一道裂縫,都記載着姐姐戰鬥的痕跡,可正是這些痕跡讓他心中絞痛。
他不願去想也不敢去想,姐姐的遺骸這一刻仍靜靜的躺在虛空戒指之中,那一道道傷痕仍然一刀刀割着他的心,一股憤懑梗在咽喉。
他的眼前一陣恍惚,好像透過時光阻隔看到了瑭風颀長的龍軀,看到了她戰鬥着的身影,那光閃閃的龍鱗。
可他又不敢去看,害怕看到讓人痛不欲生的一幕,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疼,好像劊子手一刀一劍,全都砍在他自己的身上。
這陣恍惚對瑭雷來說有百年之久,對艾佛遜卻只是一瞬。
“蒼啷啷”寶劍入鞘,瑭雷這似威脅又似調侃的話,頓時說得地底的魔術師臉色數變,驚怒道:“胡說!以我的身分我的地位,會和別人連手對付你這個小輩?”
聽到艾佛遜的怒喝聲,瑭雷終于從痛苦的幻覺中緩過神來。
此時此刻,他早已沒心情去挖苦別人,瑭雷甚至沒有聽清艾佛遜說了什麽,只是自顧自的走到一旁,面無表情的道:“老師,你們怎麽選在這裏決鬥?難道是他約你的?”
“不是。”
塔洛斯目不轉睛的觀察着艾佛遜,“這裏是他多年來的老巢,他的魔法實驗室就在我們腳下,你站的岩石後面就是入口。”
他的語音依舊不急不躁。
“哦?這樣啊?”瑭雷不由得感嘆世界之小。
像是根本看不到虎視眈眈的艾佛遜,他漫不經心道:“那麽你們可以開戰了,我是不會幫你的,師父,因為你一定能贏。
“哦,不如這樣吧,我去艾佛遜的巢穴裏逛一逛,這就不會影響你們了。”
他不理青筋爆跳的艾佛遜,徑自隐沒在巨石之後。
瑭雷一點都不擔心塔洛斯,因為他不是個沖動的人。
仔細想想,瑭雷自己受到封印,塔洛斯則受到詛咒,都是實力受到限制,說起來兩個人的境遇還真差不多,因此瑭雷對塔洛斯有一種特殊的了解。
暴風劍術最需要的,就是武者的冷靜和沉着,既然是塔洛斯主動找上門來,那麽即使他背負的詛咒再惡毒,也絕無失敗的理由。
地道的入口被一道幻視魔法所保護,對瑭雷來說,這等于什麽沒有。
他取出金剛傘,小心翼翼的走入地道,誰也說不準艾佛遜有沒有布置什麽厲害的魔法陷阱,小心些總沒壞處。
不過當他轉過一道彎後,就知道被塔洛斯誤導了。
這哪是一間魔法實驗室這麽簡單?
傾斜向下的地道所連通的,簡直就是一個巨大的洞窟,絕對是個大手筆。
巨大的洞窟中到處都是石礫,洞頂上有坍塌的痕跡,看起來并不像新近造成的。
瑭雷逐漸适應了這黑暗中的視覺,心中忽然一震,不斷向下,快步走向溶洞深處,一股熟悉無比的氣息,正從溶洞深處不斷傳來。
溶洞中不乏岔道,可他的眼中道路只有一條,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激動的手足發顫,忍不住大呼。
“姐姐!姐姐你在哪——你在哪——你在哪——”
回音在洞窟中來回激蕩着,瑭雷已經百分之百的确定,姐姐絕對到過此處。
這種氣息對其他人來說,标志着一種強大的力量和威壓,只有他,同樣來自神州的孽龍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拐過一道彎後,他終于在洞窟的盡頭,看到艾佛遜的地底魔法實驗室。
那是一座高達四十米的法師石塔,伫立在一條地下暗河之旁,遠遠望去,法師塔的塔尖直插洞窟天頂,瑭風的氣息正是從那裏傳來。
很多有才能的魔法師視“造塔”為他們的最愛,認為巍峨的法師塔憑借一己的魔力拔地而起,才能彰顯實力,艾佛遜毫無疑問是其中的佼佼者,是法師塔的代表人物。
瑭雷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塔前,愕然發現這座法師塔整個是用精金鑄成的,能夠容人進出的只有一道大開的門。
精金是地底世界的特産,黑暗精靈們的最愛,也是世界上最硬的金屬,雖然這種神奇的材料只要一見陽光就會融化。
望着這扇洞開的、不設防的大門,他反而猶豫了,面前的高塔就像一頭蟄伏着的巨獸,張開大嘴等着闖入者的光臨。
當然了,瑭雷此時的腦海中滿是姐姐瑭風的影子,就算再慎重也不會裹足不前。
“去他娘的!”
他低吼一聲,抽出解封卷軸握在左手掌心,右手倒提金剛寶傘,昂首闖入精金塔。
在他消失在玄關內時,魁偉的巨獸忽然動了一動,似是在發出無聲的嘲笑,旋即再度蟄伏。
高塔的最低層是一個圓形的房間,塔的四壁內側看不到精金,完全由水晶組成,水晶上銘刻着一行行奇異的魔法文字,在魔法燈的照耀下,散發着蒙蒙微光。
螺旋向上的階梯就在房間的正中央,瑭雷毫不猶豫的穿過玄關,拾階而上。
他是一個有經驗的冒險者,立刻發現階梯上的報警魔法裝置已經被人拆除,而且是剛剛拆除。
緊接着,又看到兩個石像鬼側立在二層樓的樓梯口處,不過已經沒有了靈魂,乍一看,還以為是兩尊雕像。
“塔洛斯竟然還帶了幫手?他怎麽不告訴我?”瑭雷見此情景,那顆沉浸在悲痛和回憶中的心,終于再度活躍起來。
二樓的石門上刻着一組肖像,分別是莊嚴的天使和一臉戲谑的魔鬼,此刻大門緊閉。
“不對!”
瑭雷忽然想到,搶先入內的人也許根本不是塔洛斯帶來的人,塔洛斯立身甚正,怎麽可能以多欺少?
他忽然感到一陣緊迫,好容易感到姐姐的存在,怎能讓人捷足先登?
想到這裏,他推門而入,卻見門後是一條斜向下的曲折狹長信道,走入信道便等于已經離開了法師塔,離開了溶洞,走入峽谷之下的地底世界。
也許這是一個通往幽暗地域的入口?瑭雷心中暗道。
地表、地底、深淵魔域,三個世界極少互相連通,雖然在艾倫生活了很久,但他和深淵惡魔打交道的次數,更勝于接觸地底幽暗世界的邪惡生物,不過傳聞卻是耳熟能詳。
而且艾佛遜既然號稱“地底的魔術師”,那麽他與邪惡生物的表率——黑暗精靈、灰矮人,或許也有所聯系。
通道中異常昏暗,向下的斜坡陡而曲折,牆壁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支劈啪作響的火把,但火光并不能完全驅散黑暗。
随着越行越低,漸漸深入,連空氣都變得潮濕而悶熱,讓人感到呼吸困難,用手一摸,連通道壁都是濕漉漉的溫熱。
轉過幾轉之後,前方忽然能夠看到暗紅熾熱的光芒,“咕嘟咕嘟”的水沸聲不絕于耳。
瑭雷清晰的感到那個一直呼喚着自己的聲音就在眼前了,連忙深吸一口氣,邁步轉過最後一個彎。
通道末端是個平緩的石臺,盡頭處是一個地底溫泉,無數沸騰的水泡,從暗紅色的水底急速上湧,又一一炸裂,空氣中充滿硫磺的味道。
一個渾身濕透的藍袍法師背對着他,站在溫泉之旁,左手中握着一根長法杖,右手中撚着一粒光潤瑩白的寶珠。
瑭雷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法,那寶珠正是一枚成型的亮銀色的內丹。
“瑞克先生,你終于來了。”
藍袍法師不緊不慢的轉過身,他的聲音沙啞如同沙礫摩擦,平凡的面容蒼白如雪。
他像是正在收斂面上的笑容,望着瑭雷的雙眼中閃過兩道漆黑的閃電,正是兩次謀面的神秘巫妖。
不過他只能失望了。
巫妖本以為瑭雷會對他的出現感到驚訝和恐懼,可凝神一看才發現,這小小海洋級劍士的瞳孔中,根本容不下他。
瑭雷直勾勾的看着他的右手,看着他指尖撚着的內丹,彷佛這個連盧山達都贊譽有加的巫妖施展了隐身術,讓人看不到他的存在。
見龍寶瑞克如此神情,聯想到他在朗賽德城中為了魔龍骸骨所做的那些事情,巫妖更加确定手中拿的就是魔龍的龍晶。
不過,為了提醒瑭雷他并不是一個配角,他不得不收起這枚蘊含着強大能量的晶石,雖然他自己也在觀察它,并且意猶未盡。
“這枚精核真是古怪……”巫妖用他低沉的嗓音道:“普通魔獸的精核,哪怕是龍晶也都呈現菱形,沒有這種圓形,更何況完美的渾圓。”
他一直注視着瑭雷,卻見瑭雷似是癡了,就算他收起魔精核也仍然不言不動,依舊目光呆滞。
“瑞克先生,你的锲而不舍真是令人敬佩。”巫妖不得不繼續着自己的獨白,道:“這枚魔晶蘊涵着一種連我都無法看透的神秘魔力,如果你能加入我的陣營,這枚魔精核,我可以無條件送給你。而且還有無數你想不到的驚喜。”
沒有辜負巫妖的期盼,瑭雷的神色終于恢複正常。
他靜靜的望着巫妖平凡而蒼白的面容,像是在尋找什麽痕跡,不過他對巫妖的提議卻不置可否,只是漫不經心的道:“幾天不見,你的實力似乎強了很多呢。你的陣容真是人才濟濟,沒想到艾佛遜也——”
“不,他并不是。”巫妖毫不客氣的打斷瑭雷,道:“實話實說,我和你同樣對他們兩個選擇今天在這裏決鬥感到不可思議。開始時,我還以為塔洛斯先生和艾佛遜都是為你而來的呢。”
“噢?你怎麽知道他們并不是為我而來的?我到時,你已經在地底深處了吧?”
“我用靈魂觀察世界,在靈魂的注視下,凡俗的存在毫無秘密。”巫妖深沉的道:“沒想到,這裏竟然已經變成艾佛遜先生的魔法實驗室。不得不說,這裏确實是個安靜的好地方。”
“等等!”瑭雷眼中忽然閃過一道精芒,輕聲道:“那麽這裏變成艾佛遜的實驗室之前,又是什麽呢?”
這一剎那,他的腦海中像是劃過一道耀眼的閃電,想到很多很多的事情,他激動的咽喉哽咽,前前後後無數念頭被閃電串在一起。
“難道,你曾經來過這裏?我是說,兩百年前!”
這一次輪到神秘巫妖靜靜的、目不轉睛的望着瑭雷,半晌才道:“原來你對我竟然已經如此了解?讓我猜猜,是誰向你透露了我的秘密……”
“不必猜了,沒有人告訴我,直到現在,我仍然對你一無所知。”瑭雷淡然道,“所以我對你的經歷非常好奇。”
“沒有人告訴你?”巫妖不禁詫異道:“那你是怎麽知道……兩百年?”
“猜的。”
“願聞其詳。”
“這還不簡單?”瑭雷不屑一顧的道:“光明教會有記載,你被鎮壓在光輝聖殿之下長達兩百多年,而塔洛斯說艾佛遜占領此地遠超二十年。
“所以你說想不到這裏變成他的實驗室,那就代表你脫困後還沒有來過這裏,所以上次踏足此處,一定是在兩百年前。”
“十分欽佩。”巫妖彬彬有禮的鞠了一躬,道:“分析的太精彩了,你的成功果然不是僥幸得來的。可是,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就是亵渎赫根海姆大教堂的那個巫妖呢?”
“猜的。”瑭雷不由得詭異的一笑。
“好,好吧……”巫妖氣得努力不讓自己面容扭曲,平緩而低沉的道:“那麽,我的提議,你是否考慮清楚了呢?”
“你的提議,對我沒有什麽吸引力。”瑭雷毫不猶豫的道:“那枚魔精核,似乎沒有什麽用處呢!”
“是麽?”巫妖眉梢一挑,道:“何以見得?”
“如果它有用的話,艾佛遜不是早就用掉了?還會把它扔在溫泉裏,等着你來拿?”
瑭雷略帶嘲諷的道:“他住在這裏怎麽也有幾十年了,你可不要告訴我這枚魔晶一直躺在溫泉中,艾佛遜一直也沒發現這麽強大的能量波動。”
“也許是他沒有能力使用吧?”巫妖不以為意。
瑭雷道:“他用不了,你也用不了,你們都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頂尖的控法者了,全都拿它沒辦法,我要它來幹嗎?把它吃掉?”
這番話暗指巫妖也搞不清魔晶的奧秘才拿它作順水人情,巫妖終于忍無可忍,道:“瑞克先生,請不要考驗我的耐心。
“雖然你的能力不俗,但你缺乏對于強者的尊敬。我現在沒搞懂的事情,不代表永遠搞不懂,你和我都是會用精神力的人,應該明白我在說什麽。這個條件足以顯示我的誠意。”
“對不起,我一點都不明白。”瑭雷看上去像個白癡一樣,道:“我的精神力全都來自這枚戒指,至于我自己,并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他掏出龍淚戒指晃了一晃,像是頗感興趣似的道:“你呢?你的精神力是怎麽來的?”
他愈發感到這個巫妖身上透着詭異,這巫妖似乎對他特別容忍,特別優待,大度的令人不可思議,絕不是一句“愛才”能夠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