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七顆世星
流玥昏睡着。玉葉和盈姜兩人幫她清洗傷口,上藥。 她傷在肩頭,整個上臂都已經發烏。
玉葉把傷處挑開,敷上藥草,一面嘆息:“這麽重的傷還要硬撐着,這姑娘也要強得太過了。” 盈姜聽她說話的口吻有趣,問:“姐姐多大年紀了?”
“三千,還是四千?誰耐煩記這些個事情。” 盈姜大吃一驚,“姐姐……莫非是神族?” 玉葉默然片刻,哂笑,“神族魔族這些個都是你們那裏的說法,我們才不理會。”
她話語裏似乎隐情重重,盈姜更加好奇,但是要找個合适的話頭問卻不容易。
想着,将流玥的胳膊挪一挪,放得舒服些。目光無意間落到上臂的內側,看見一樣東西,不由得失聲:“呀!”
“怎麽?”玉葉偏過頭,順着她的目光看,見流玥的胳膊上生了一串紅色星形的胎記,就像零落的珊瑚珠子。“這胎記倒是生得好看。”玉葉笑道。
“這……這不是胎記。”盈姜吃吃地說,“這個是精族的世星。” 那又如何?玉葉依舊不明白,看她。 “精族五百年一世輪回,身體上就會長出一顆世星。”
“哦。”玉葉低頭數了數,“七顆,她輪回了七世。”這很奇怪? 盈姜滿臉困惑,喃喃:“精族最長的壽數是輪回六世,亘古至今,從沒聽說過例外。”
玉葉沒覺得這有什麽大不了,只管低頭清理流玥傷口淌出的毒液,撇下盈姜一個人在旁邊發呆。
“……世星是不會出錯的,可是精族每世法力都會倍增,如果她真的已經輪回到第七世,她應該還會強得多呀。”
玉葉把被毒液染黑的布扔進水盆,把水盆塞進盈姜手裏,又把盈姜推出房門:“去去,快去換水。” 盈姜一臉茫然地出了門。 翼風走過來問:“她怎樣?”
盈姜點點頭:“沒事,還睡着。排出了毒,歇幾日就好了。” 羅離問:“那你是怎麽了?” 盈姜看看他們,“流玥是第七世。” “啊?”怎麽可能?
盈姜看看翼風,“難道你也不知道?”
翼風搖頭,若有所思,忽然轉過頭去。穆天站在稍遠的地方,臉扭向另一側,不肯與他的目光相接。翼風好像為什麽事猶豫着,然而良久,他平靜地回過頭,沒有說話。
空氣中振蕩着某種微妙的東西,難以分辨。 盈姜的目光在兩人之間倒了個個,最後和羅離的目光碰在一起。
羅離的眼裏也有同樣的困惑,翼風和穆天早就認識,這不奇怪——從第一次見面就看出來了,但他們之間,好像還發生過別人所不知道的事情。 當然,其實這也不奇怪。
每個人都有別人不知道的事情,羅離自己也有。 盈姜換了水進屋,門外的三個人彼此都隔開一段距離,沉默。
羅離不知道怎麽打破這詭異的氣氛。他看見翼風擡起頭,想說什麽,然而目光最終還是垂下去。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反反複複。很難想像如他這樣的人會這麽為難——大概他也很少為難,所以一旦遇到了,那就真的很為難。
結果,居然是穆天先開口,他眼睛看着別的地方,問:“我看過流玥殺掉的惡靈,她出劍應該是這樣的——”他的手由下往上斜斜地撩起。 “這,是不是‘天靖’?”
天靖,羅離覺得這兩個字十分耳熟,想了想,哦,那不就是翼風用的劍法? “是。”翼風回答,停了片刻,又說:“是我教她的。” 穆天笑笑,“果然如此。”轉身走下臺階。
“喂,”羅離跟着他,“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挑對手你也得看看仔細啊,幹嘛拿腳踢釘板,是吧?” 咦?居然沒反應,随便他說。
羅離沒勁了,他平時挖苦別人,都是對手挑起來的,像現在這樣,對手光挨不還手,那有什麽意思?落井下石,說說容易,不是什麽人都做得出來的。
但是他沒辦法理直氣壯地說,好,你不理我,得,我也不理你了。他看見穆天的眼神,這人平時最擅長藏起自己的表情,可是現在卻清清楚楚地表露,那裏面的痛苦,那麽深入骨髓的痛苦,讓看見的人都覺得不堪重負。
這家夥怎麽忽然就開始玩認真的?羅離想不通。
“我說,好容易來這裏,去玩玩兒吧,你不是有好多朋友?做包子的,做餅的……”開開玩笑,頂多發個飙扁人,砰砰,發洩完,好了。
穆天猛地收住腳,從齒縫裏扔出幾個字:“你懂個屁!”然後更快地往前走。 ×××××××××× 你懂個屁。 那豈是玩笑就能抹去的事情。
穆天一直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要往哪裏去,只是一直地往前。越走越快,風呼呼地從耳畔過去,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稍地緩解胸口的窒息,那感覺像大石頭一樣死死地抵在胸口,沒辦法呼吸,憋悶得讓人想要把胸口撕裂算了。
裝吧,裝吧,他拼命跟自己說,已經裝到現在了,為什麽不繼續裝下去?裝下去也不會死。 不會死,但是比死還要難受。
從在青丘,猝不及防間,瞥見那雪蓮一般素淨的身影,心底裏就有什麽開始崩潰了。
用全副的力氣生生地造了一道堤防出來,壓着,已經壓了這麽久,以為早已經壓住了,卻原來這堤防這樣脆弱,輕易間潰不成軍。
但是不能垮,不,不能就這樣垮掉。到這裏來,不是為了垮在這裏的。 穆天停下來。
全身的力氣忽然也就在這同一瞬間消失,方才逼得他狂奔,仿佛可以奔到天盡頭的氣力一下子無影無蹤,連繼續支撐起身子都做不到。 他靠着一棵樹,慢慢地滑落到草地上。
胳膊擱在膝蓋上,臉埋進臂彎中。
但是那個素淨的身影,還是避無可避地在眼前,那原本就是他生命的一部分,無論用什麽辦法,都不可能割裂出去。他唯一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再把它藏起來,就像用布裹起的錐子,尖遲早還會刺出來,只能顧着眼前,不是那麽銳利,就還能夠忍受。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有人輕拍他的肩膀。 擡起頭,見羅離站在面前,腳邊放着一壇酒,臂彎裏還抱着一壇。
“這裏的人還真是客氣,我一問有沒有酒,他們就搬了十幾壇出來,可惜,我只有兩只手。”羅離坐下來,拍開泥封,聞了聞。 “好酒!” 然後他便喝酒,也不再說什麽。
穆天默然良久,伸手端過另一壇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那酒甚烈,到了腹中像火燒一般,燙得發疼,倒正是他要的感覺。多喝了一陣,腹中漸漸清涼了一些,奇怪的是,那股子難受勁仿佛也被酒沖去了不少。久了,口舌間也嘗出了香氣。
“這龍涎果釀的酒,大概也只有這裏能嘗得到。” 羅離正淅瀝嘩啦喝得痛快,忽然聽到他開口,忙停了手,再想想他說的話,頓時嘴張得比鵝蛋還要大。
“龍涎果?”他把手裏的酒壇子小心地捧高,對着光裏裏外外地看,“啧啧,龍涎果釀出來的……”
穆天用手揉揉鼻子,猶豫着說:“羅離……”他是想說句賠不是的話,但是想來想去,說出口變成了:“多謝!”
羅離差點把喝進嘴裏的酒全噴出來,“這話從你小子嘴裏說出來可真是稀罕,來來,再說一遍——我怕我有生之年聽不見第二回。” “去你的。”穆天笑答。
×××××××××× 玉葉在水盆洗淨了手,對盈姜說:“她撐了這一路着實累壞了,如今寒毒排盡,怕是要睡到明早,咱們出去吧。”
盈姜跟着她出來。翼風站在走廊另一端,遠遠地看着,見盈姜沖他點點頭,知道沒事了,便走過來。
進了屋子,迎面撲來一陣龍涎果的清香。玉葉将窗簾都放下了,屋子光線幽暗,翼風模糊地望見床上流月沉睡的身影。 走到近前,見她微微側着臉,睡相酣甜。
睡着了,她平日的冷漠也就不見了,看上去就像個小女孩兒。翼風想起很久以前她的模樣,不禁微笑起來。 又見她一條胳膊落在被子外,翼風輕輕握了她的手,想要放回去。
然而,掌底的溫暖與柔軟卻似一種難以道明的誘惑,滞澀了他的動作。
他的手,一向只是握劍的,他的掌心一向已習慣了劍的冰冷和堅硬,這種異樣的感覺,總讓他有點兒無所适從。 從最初,就是如此。
翼風最初看到那個小女孩兒的時候,她正伏倒在路邊的草叢裏,哭泣。 他遠遠地看見,以為她只是摔了一跤。小孩子總要摔跤的,否則怎麽長大呢?所以他也沒理會。
然而他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卻從眼角的餘光裏瞥見一樣特別的東西。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仔細地确認,沒錯,那小女孩兒手心裏拿着一顆珠子。
那種珠子比世上任何的珍珠都更加晶瑩剔透,有種奪人心魄的美,令人過目難忘。翼風以前也見過幾次,只是小女孩兒手裏這顆,比一般的要小很多。
這是精族女子的淚珠,一世只會流下一次,本是她們最珍貴的寶物。 但是眼前這一個,她的年紀還這麽小。
于是,翼風轉回去,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小女孩兒抽抽噎噎地講述她家裏的冤屈,她聲音又小,又說得語無倫次,翼風費了好大力氣才聽明白。
他本不是那種很有正義感,到處行俠仗義的人,即使他的劍法很好,他也不覺得自己就有義務打抱不平,所以除了偶爾的幾次,他從來不會去管別人的閑事。然而這回,不知為什麽,小女孩兒低弱的聲音卻打動了他。
那時,他也不以為這件事會很麻煩。
他想,既然是神族幹的,那就去神界解決。然而,這孩子怎麽辦呢?難道要帶上她嗎?翼風倒不是讨厭小孩子,而是他這一輩子唯一認識的小孩子就是幼年的他自己,所以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一個孩子。
可是,總不能把她留在這裏。 想了想,翼風把她抱起來,放在肩膀上。
那孩子不安地動了動,翼風從來沒有抱過小孩子,所以她坐得大概是不太舒服,但是她什麽也沒說,她只是本能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麽東西。 那雙小手,最後落在翼風的脖子裏。
翼風感覺那小小的暖暖的手,輕輕地扶在他耳後,心裏忽然湧起一種很陌生的情致。
他的生活一向都很簡單,從小跟着師父長大,熟悉的只有劍,還有師父那雙因為長年累月練劍而結滿了硬繭的手。忽然間,觸到這樣的柔軟,心底深處的一個角落仿佛起了異樣的變化。
他微微側過臉,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兒伏在他耳邊,輕聲地回答:“流玥。”
然而,翼風畢竟從來沒有照顧過小孩子,雖然在趕路的時候,他也會問問她累不累,但是只要她說不累,他也就認為她真的不需要休息,他自己不餓的時候,就想不起該給她吃東西,晚上他在野地裏随便蓋個毯子就可以睡覺,便認為那孩子也可以。
如此趕了三天的路,流玥就病了。
一開始,翼風還不知道她是病了。只是那天早上,她看起來特別沒精神,平時她都會幫着收拾東西,但是那天卻蔫蔫的,揀起一樣東西就失手掉了。一直等他抱起孩子的時候,才發覺她的身子燙得可怕。
生病這件事情,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出現在翼風的生活中。
當然喽,他小時候也發過燒,他模模糊糊地記得,師父命他加倍地練劍,出了一身透汗,就好了。可是這孩子,翼風看看她,像只幼小的獸蜷起身子,胸口因為發燒而急促地起伏着,把她拎起來練劍?
他忽然有點佩服自己的師父。 想了半天,翼風總算記起傳說中還有種人叫大夫。 他把孩子抱到診堂,大夫看了看,問他:“你是她什麽人?”
這可不太好回答,總不能說是他揀來的吧?正在想,流玥擡起頭,自己回答:“哥哥,他是我哥哥。”
大夫看看他們倆,倒是沒有懷疑,開過了藥,告訴他:“這病已經不止一天了,一下子退不了燒,你好好照顧着,別再大意——早該來看了,你想害死你妹妹?”
不止一天了?翼風看看那孩子,她努力地搖頭,迷迷糊糊地說:“不是的,今天才……”沒說完,就沉沉地睡過去。 這孩子,比他想像的更加懂事。
流玥晚上燒得更厲害,喝下去的藥吐了一大半,翼風只好和衣睡在她旁邊。夜裏,聽見她喊:“媽媽,媽媽,媽媽……”翼風起來倒水給她喝,但是她撥開碗,手向前抓,嘴裏還是在喊:“媽媽……”她沒有眼淚,只是帶着哭腔不停地喊。翼風這會兒也沒辦法立刻把她媽媽給她,只好把自己的手給她。流玥的手揪住他的袖子,然後抱住他整個胳膊,最後把身子偎進他懷裏。
“媽媽……”流玥在他懷裏,輕輕地喊。 小孩子特有的體香撩動在鼻端,翼風下意識地抱住那個纖細的小身體。那夜,翼風第一次想到了自己從未謀面過的母親。
流玥一直病了三天,到第四天上,終于退了燒。
等她徹底康複,翼風帶着她去了神界。後來的事态發展實在出乎他的預料,不管他怎麽跟神界的人解釋他只是要解決這個孩子的事情,那些人就是不肯相信。事情鬧得幾乎要不可收拾,他不得不把孩子寄放到寺廟裏。
臨走,流玥問:“什麽時候來接我?” 翼風說:“很快。”頓頓,又交代,“這寺廟的主持很慈悲,如果我不回來,聽他的話,他會安置你。”
那個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大概是不能夠活着從聖皇殿回來了。
流玥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六歲的小女孩兒,眼睛像泉水一樣清澈見底,他忽然覺得,其實她是明白的。他以為她會哭,當然她這一世不會再有眼淚了,但是那種像哭的眼神,會讓他無所适從。
但是她沒有,她一直靜靜地看着他,只是說:“早點來接我。” 他只好笑笑,說:“我盡量。”
事情最後的結果就更出乎他的意料,雖然說,他的心底裏,一直也期待着能與帝晏一戰,即使死在他劍下也在所不惜,但是,在那種情形下,他卻沒有辦法對帝晏拔劍——那個人的高貴,不僅僅在于他的地位。而且,他也答應過流玥,盡快回去。
這是諾言。 他很少對人許諾,許下了就一定遵守。
回到那寺廟,遠遠地望見一個影子,像只小獸蹲在路口。看見他,忽然就跳起來,撲過來:“翼風大哥!他們說你不會回來,我告訴他們你會回來接我的,你說過的,我知道你會的——”
僧人說:“這孩子太固執了,她一定要在這裏等,吃在這裏,睡在這裏,我們勸不動她。”
這孩子,翼風看看她,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這孩子大概是世間唯一這樣堅定地等着他回來的人。
可惜,這回是真的得分別了。她的母親回家了,她也該回家了。自從師父過世,翼風第一次感覺到離愁,那種淡淡的,像霧氣一樣,明知在那裏,卻無論如何也揮不去的感覺。
但是,那孩子終究會長大,會将他淡忘成一段童年模糊的記憶。正如他也會漸漸地淡忘她,需要在午夜,極靜的時候,才會回想起來。
所以,後來又見到流玥的時候,翼風委實吃了一驚。
她長高了許多,俨然已有些少女的身姿,但是她的眼睛,依然像泉水一樣清澈見底,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戴孝的孩子,就是四年前在草叢裏哭泣的小女孩兒。
流玥說:“我媽媽過世了,我沒有其它的親人,所以我來找你。”
翼風有些驚異,她是怎麽找到他的?就是神通廣大的帝晏後來為了些事情再要找他,都得派出幾十個侍衛來到處轉悠。 流玥回答:“我感覺得到你在哪裏。”
後來他發覺,這女孩兒的法力異乎尋常的強大,一經修煉便進境神速,百餘年後即成為精族最強的祭師。
但是,“你來找我有什麽用呢?”我連給自己做飯都是一頓生一頓熟,怎麽照料你? 流玥看他,嘴抿成一條直線,過了會,她說:“我想學劍。”
這倒是不難。翼風熟人不多,不過也有那麽幾個,不巧大部分劍法都不錯,而且其中有幾個很愛收徒弟。理理人脈,翼風決定送流玥到吳林山桑鏡那裏去學劍,不光因為桑鏡的劍法十分高明,而且她是個女人,門下又收了許多小女徒,想來該是最合适的。
主意打定,翼風就把孩子送了過去。流玥那時已生得眉目如畫,言談間也顯得十分聰明,桑鏡歡喜得很,沒有二話就留下了。
翼風告辭之後,一路游玩一路走,才走了十五天,桑鏡便遣了徒弟追上他。 回到吳林山一問,桑鏡說:“你沒發覺走了這幾天,我們這裏已經變樣了嗎?”
呃,翼風倒是發覺了,但是沒敢往那裏想。一個十歲的孩子,還是個女孩子,不至于吧?
“她把這前前後後的花全毀了,說是要做藥,這也罷了,她做的藥還騙着她那些師姐喝,合着拿她師姐們試藥呢,害得我這兒的徒弟們上吐下瀉,一個個臉綠得跟進了菜園子似的。還有,前面那兩棵雕棠,原是我師父種下的,如今好容易長得這麽大了,她非說那樹不吉利,百年後必招禍害,難為她,那麽小的人居然就能把那兩棵樹全砍了。這幾日,她摔了多少盆兒碟兒就不提了,連椅子也弄壞了多多少,想都想不通她怎麽弄的,翼風,你要是再遲來幾日,只怕我們就要站着說話了。”
翼風一輩子沒那麽狼狽過,這桑鏡是同他師父并輩的人,他小時候還指點過他劍法,人家總算涵養不錯,說話總還客客氣氣,沒把他也一塊數落進去。最後也只說:“我這裏也是歷經好幾代才經營起來的,可不想到我手裏給拆個幹淨。”
翼風只好帶她回去。 她自己收拾好東西,低眉順目,安靜無比。 翼風本來是打算好好教訓她一頓的,可是看見她這個樣子,就只剩下嘆氣的份。他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輕輕地說:“我想見你,我想跟你學劍,我不想跟別人學。” 她的聲音軟軟的,像當初的那雙小手,在說不清何處輕輕地撫過,翼風的心底忽然也變得柔軟起來。
但是,他還是不可能留她在身邊。
于是,流玥有了第二個師父,這次堅持得長些,足足一個月。接着,半年裏又換了七個師父,最長的兩個月,最短的三天。好在,翼風的面子其實比他自己以為的要大得多,所以大家都客客氣氣,但是非常堅決地将她送回來。
最後,他送流玥去朝歌山,昆首道人那裏。 “如果他也不行的話——”翼風想,該說重一點的話,“那我就再也不管你的事了。”
女孩兒驀地站住腳步,看着他,“為什麽?”她的眼底像忽然有兩團火焰在燃燒那樣,亮得刺目。 為什麽?哪有什麽為什麽,翼風苦笑,随口吓唬吓唬這孩子的話罷了。
然而,女孩兒卻不知從他臉上看見了什麽,他驚異地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漸漸熄滅,變得沉靜如水。 “明白了,”她輕輕地說,“我不會再麻煩你了。”
她去了朝歌山,拜了昆首道人為師,而後修煉百年。出師後,她似乎一直過着居無定所的生活,游走于天地之間。他遙遙地關念着她,聽到許多她的傳聞,也知她越來越強。百年中,兩人也有過幾度邂逅,翼風發現昔日如泉水一樣清澈見底的眼眸已變得冷漠如冰,拒人千裏之外。然而,對他而言,心底深處的印象依然是他頸間的那點溫暖,是等候在寺廟門外的身影,是那柔軟的聲音:
“我想見你。” ×××××××××× 當翼風在流玥的床前,握起她的手,掌底的溫暖瞬間喚起了無數紛雜的記憶。 那始終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溫柔。
翼風雙手交握,輕輕地擡起那只手,舉到唇邊。指尖的溫暖仿佛透過雙唇,沁入血脈。
他閉上眼睛,眼前仿佛出現了另一雙眼眸,那裏面的痛苦,那麽深入骨髓的痛苦,讓看見的人都覺得不堪重負。 怎麽辦呢?還是……繼續裝傻吧。
生平第一次,翼風覺得自己有些卑鄙。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