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絕世劍客
但是羅離知道急也急不得,這種事越急越适得其反。他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慢慢地進入那一種空靈的狀态。這種狀态能讓藥力最快地滲入身體的每個角落,也能最自然而然地配合盈姜推拿的節奏。他對于進入這種狀态已經有心得,所以,很快的,他的呼吸就緩慢下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變得遙遠,卻異常清晰,耳畔充斥着各種細微的聲音,甚至聽得見血管中汩汩的血流。就在這個時候,他感覺到一股殺氣。他以前從來沒有感覺過這樣逼人的殺氣,尖銳如針。他知道,一定有個非同小可的高手在慢慢地迫近。邪獸的黑翼像大片大片的烏雲,與黑暗的夜色交融。從黑暗的深處,走出一個黑色的人影。他身上的鬥篷直垂到地面,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他看上去就像從黑暗中化出的鬼魂。羅離立刻想起剛才那個人,但是他知道不是。眼前這個人沒有那麽寒冷,卻有着更尖銳的殺氣。那人走得很慢,每一步邁出去落腳都很遠,然而他的身體卻異常穩定。一般人走路身子多多少少總有點晃動,尤其像他走得那麽慢,腳懸空的時間特別長,就更不容易走穩。但這個人的身子,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如果不看他的腿,只看他的身體,就像鐵鑄的一樣,筆直地移了過來。他過來的方向,正對着翼風。翼風依然仗劍而立,姿勢沒有一丁點的變化,就好像完全沒看見面前這個人似的。這樣的距離,他當然不可能看不見。連他側方的流玥都早已經看見。她默不作聲地将身體調整到最佳的姿态,一旦需要,她有把握以最快的速度出手。來人越走越近。翼風依然不動。流玥也只好不動。因為她也是一個足夠高明的劍手,她看得出翼風姿勢雖然随随便便,但卻已經全神貫注,所以,她絕不能在這時候貿然出手幹擾他的注意力。來人和翼風的距離已經只剩丈餘,這個距離,雙方都已經能夠将對手一劍斃命。來人停下腳步。他身上的鬥篷忽然脫落,像流雲般朝後飄去。兜帽下的臉完全展露出來。羅離看見他的長相,不由怔愣。像這樣的一個人,仿佛黑暗中化出的鬼魂,渾身充滿了針般尖銳的殺氣,與之相配的應該是一副同樣銳利的相貌,甚至一張如僵屍、邪怪的臉,也不會讓人吃驚。但是面前的這個人,偏偏長着濃眉、大眼、寬闊的鼻翼和厚厚的嘴唇,憨厚得就像住在鄰家,時常跑來串門的少年。他看着翼風,居然還露出一絲很友善的微笑,道:“你好!”翼風道:“你也好。”那人擡手,舉起劍,一手握住劍鞘,一手握住劍柄,說:“我要出劍了。”翼風說:“請。”那人說:“好!”他的“好”字剛出口,劍光已經閃出。翼風的頭發被劍風激得縷縷揚起,然而他的身形竟然還是不動。這一劍雖然威力無比,但是他的心中早已一片空靈,任何角度的攻擊,他都有把握接下。然而,這一劍卻根本沒有刺向他。誰也沒有想到,那劍光忽然一折,竟朝着流玥直刺過去!流玥本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翼風的身上,等她發覺有異,劍光已經逼到了眉心。幸好她的反應足夠快,動作也足夠敏捷。就在劍尖觸上眉心的剎那,她的身形向後急掠。這一退速度之快,竟令衣裙在身前如風帆般揚起。但,她雖快,那劍尖卻始終貼着她的眉心。只消她後退之勢稍衰,那劍尖便會刺入,一切也不過轉瞬之間。翼風的劍,就在這轉瞬之間到了。當劍光折轉,他的身形也終于動了。他本來的姿勢和精神都毫無破綻,如果這一劍是刺向他,就如同刺向毫無縫隙的鐵板。但是當他動起來,那鐵板忽然就出現了無數的裂紋。他在這一刻當然無法仔細思考,但即使他能夠,他還是必須去救流玥。羅離的心猛然一沉,他當然看得出那人聲東擊西的目的,想不到那個一臉憨厚的少年,竟然會如此卑劣。他當然也看得出翼風的出劍非常勉強,因為他絕對不肯傷到流玥,既不能讓對方的劍傷到她,也不能讓自己的劍誤傷到她。可是這麽一來,他就露出了極大的破綻。簡直是把他自己送到對方劍下。直到此刻,羅離才真正看出,翼風對流玥所懷有的感情。翼風是一個始終專注于劍的人,即使他覺察了自己心底的感情,也不知道如何去表達。但是當危機來臨,他的本能讓他不顧一切地去救她,即使舍掉自己的性命也要保護她。翼風格開對方的劍,但是他的身體也露出了空門。這個機會正是那人等待的,他當然不會錯過,手中的劍如疾風般掠起。翼風已不可能仿效剛才流玥的做法,因為他剛好擋在流玥的身前,也擋住了流玥的視線。現在這致命的一劍已經勢必會洞穿他的咽喉。×××××××××××××××××××順影仿佛已經看見翼風咽喉湧出的鮮血,他覺得很得意。在他看來,好的劍手不光是掌握自己的劍,還應該善于利用環境。除掉這個人,對事情大有益處。主人說不定會對自己刮目相看,破天荒地誇獎一下他的腦袋瓜子。他得意,因為他對自己的劍法足夠自信,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情形下,翼風絕沒有可能躲得開這一劍。因為他太得意,所以他完全沒有提防另外的一個人。然而,就算他提防了,也是一樣,因為那個人和那柄劍來得實在太快,簡直像飛一樣。此時劍尖距離翼風的咽喉不過兩寸,來人不管怎麽出招,順影都可以先刺穿翼風的咽喉。但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那人不但快得像飛,人也真的是“飛”過來的——從頭頂一掠而過。只聽“叮”的一聲,順影感覺手裏的劍猛然一震,就好像劍尖撞上了什麽東西,那力道不算很大,但也足夠讓劍的去勢緩得一緩。對翼風來說,這一緩也已經足夠。他揮劍,格擋,再出劍。順影不得不退,退到很遠。他實在想不通這是怎麽回事?羅離倒是看得十分清楚。——當劍光折轉,翼風的身形掠起的瞬間,穆天也掠過了結界上空。當然神使大人不是真的會飛,他只不過抓住了一只邪獸的尾巴。至于他究竟怎麽抓住那只倒黴的邪獸,羅離也沒有看見。只能看出那邪獸受了傷,又不致命,大概被疼痛刺激,飛得格外快。掠至半空,穆天借力下撲。他掠起時,是為了救流玥,但等他下撲,翼風已經先到了。他本該從順影的頭頂正上方掠過,這樣他有許多變招可以選擇。但是那一瞬間,翼風擋到前面,順影後退一步,出劍。這下他伸直胳膊才能碰到順影的頭發絲,可是,總不能揪住他幾根頭發把他拽開。所以,穆天只好出劍。在半空中硬扭身子揮劍,姿勢當然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但是,這一劍卻也是要多準确有多準确。劍身直直地插入不足兩寸的間隙,劍脊剛好擋住了疾刺而來的劍尖!靠前一分,劍身撞上劍脊,人在半空出劍,沒有多少力道,絕格不開那一劍;靠後一分,待劍尖迎上,人已經掠過,力道也衰盡,更阻擋不住。偏偏,恰在那一刻,恰在那一點,力道不算多大的一劍,刺下來連皮肉都傷不深,将那疾風似的劍阻了一阻。當然,這一阻對別人或許根本就沒有意義,只因為救的是翼風,所以足夠。穆天龇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撲下去的時候根本沒想怎麽才能收住——最後也沒想出來。這下摔得可是真不輕,鼻青臉腫。但是他卻笑得像剛剛揀了個大元寶,“翼風啊翼風,你居然也有欠了我一條命的時候,嘿嘿嘿嘿……”翼風看看得意忘形的神使,忍不住提醒:“小心!”可惜晚了,穆天已經一腳踩空,摔在兩塊大石縫裏,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爬出來。翼風嘆口氣,搖搖頭,“但願我還給你這條命之前,你還沒有自己把自己摔死。”他雖然嘴裏在嘆氣,但臉上卻忍不住笑意。羅離也忍不住想笑。穆天此刻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剛才出手那麽快、那麽準的人。即使親眼看見,羅離還是覺得那一劍太不可思議。那居然會是真的嗎?要是真的……媽的,他們神族出一個帝晏也就算了,居然連帝晏的一個沒正形哥哥劍法都高得這麽離譜,別的四族看樣子是真的沒有出頭之日了,嗚,蒼天不公。×××××××××××××××××××順影一時氣苦。明明一群一群的翪獸還在半空逡巡,明明他這個強敵還在一旁沒走,那幾個五界人居然已經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他的手緊緊握住劍柄,他很想再次拔劍,但是他也知道剛才那樣的機會錯過之後,永不會再有。“蠢貨!”清浚“啪”地打滅光鏡,“叫你引開他!不是叫你殺他!”蠢貨。清浚在黑暗中飛快地轉着圈子。這個只會壞事的蠢貨。但是,再怎麽叱罵,眼下那個“蠢貨”是聽不見的。怒氣在來回的腳步中漸漸平息,然後轉為思考。已經犧牲了那麽多翪獸,不能就這樣放棄這個機會。但是,聽聞的那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事情會變得簡單很多,可如果不是真的呢?但不管怎麽說,一定要設法分開他們,這樣,那個人才能有所行動——那個人,才是那些五界人做夢也不會想到的後招。腳步越來越慢,終于,站住。“翪!”清浚不知對着何處開口,低沉的聲音像念動咒語,在黑暗中嗡嗡震響,“開啓枷鎖吧!”×××××××××××××××××××羅離舉起手,看自己的手指。五根手指,慢慢地彎曲,又慢慢地張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是他卻像看見了世間最稀罕的東西,目不轉睛地看個不停。雖然他骨頭裏的螞蟻,比剛才好像又多了好幾倍,但是他心裏卻充滿了愉悅。流玥仍然站在原來的方位,她的發絲微微有些淩亂,但她纖細的身影看去卻依舊堅定。經過了剛才那樣的驚險,她卻并未多說一句話,只是沉默地繼續做該做的事情。原本,羅離總覺得她的為人實在太冷淡,太拒人千裏之外,可是現在,他卻覺得這個冰冷的女人實在很了不起。她不但有高明的劍法,更有不可思議的勇氣,即使在最危急的關頭,也能保持異乎尋常的冷靜。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不會驚惶失措,也不會頭腦發熱。素琤也有高明的劍法,也很有勇氣,她不會驚慌,但是卻常常沖動。一點點不平都會讓她憤怒,如果她在街頭看見一個欺負老人的惡棍,那麽下一個瞬間她一定已經踩在那惡棍的臉上。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才會死?羅離的思緒來不及沉淪,目光捕捉到空中奇異的變化。那些不斷盤旋的邪獸突然間一起向上騰起,如飓風般散開,龐大的身軀迅即縮小成夜幕下的一個個小黑點。幽深的暗紅的月光,靜悄悄地灑落。寧谧中,羅離心裏忽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懼,殺機如同不知何處湧來的寒流,滲入每個毛孔。“唰——”沉沉的黑影像一張漫無邊際、密不透風的巨幕,兜頭兜臉地壓了下來。隔着極遠的距離,羅離已經清晰地感到,去而複返的邪獸已和方才大不相同。原本它們雖然兇殘,但對利劍卻心懷恐懼,只敢在半空盤旋,伺機攻擊。然而此刻,束縛它們的恐懼仿佛已被某種力量抹去,它們再無任何顧忌,只剩下對鮮血、殺戮和死亡的欲望。翼風清嘯一聲,騰身而起。他顯然覺察到來者不善,竟一反常态地搶先出手。閃電般的劍光切入暗夜,硬生生地将那片黑幕撕開一道裂縫。七八只邪獸轟然落地,一只彈在結界上,炸出驚雷般的巨響,頃刻間碎成點點血肉之雨。然而,可怖的景象絲毫不能令蜂擁而至的邪獸退讓。結界外的三人頓時陷入了比之前艱苦十倍的惡戰。如果在平時,邪獸就算再多再可怕,他們也足以應付,但現在,他們不但要應付邪獸,還必須守住自己的方位,保護身後的結界。邪獸們變得毫無顧忌,他們卻套上了一層束縛。羅離忍不住焦急,因為他們身上的束縛不是別的,正是他。盈姜仍然在為他推拿,她的雙手依然有力,從一開始到現在保持着完全一致的節奏,沒有絲毫混亂。從她平靜的神情裏,也看不出任何緊張和恐懼,仿佛她根本就沒有覺察結界外所發生的一切。羅離忽然覺得,藥師也遠比他以為的更有勇氣。看着她,羅離也不急了,因為急也沒有用。同伴們都在做他們該做的,他也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他應該做的就是放松自己,讓藥效盡快地發揮完全。結界外的惡戰正在僵持。不斷掉落的邪獸環繞結界堆成一圈,已經越來越高,但那黑幕卻依然漫無邊際、密不透風。三人之中,流玥的劍法畢竟差了一截,邪獸們覺察她的劍勢稍弱,便紛紛湧向那一側。翼風本來尚有餘力,可以替她分解。但,他卻無法抽身。因為那個鬼魂般的黑衣少年又上來纏鬥。少年劍法詭異,翼風雖不至于落敗,但一時之間也難以取勝。現在能幫流玥的,只有穆天。翼風知道他一定會去幫流玥,但是他更清楚穆天去幫她的後果。因為翼風很了解他,不僅了解他的人,也了解他的劍。穆天劍法雖高,但他的法力卻會被異界的陰寒壓制,惡戰了大半夜,恐怕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再無餘力。翼風與人交手無數,卻從來沒有遇到過這麽麻煩的事情。他一向是個很冷靜的人,就像一壺永遠也燒不開的水,可是這時候,他卻忍不住焦躁起來。他從記事起就開始學劍、練劍,他當然知道對于一個劍手而言,這種焦躁是最大的敵人,所以從他少年時代,在別人飛揚跳脫的年紀,他就已經很懂得控制情緒。可是,總有些事情,是自己無法控制的。果然,穆天搶過來,劍芒閃動,正在圍攻流玥的三只邪獸應聲墜落。但是他身後,也拉開了空檔。三個人本來的方位互相呼應,可以配合得天衣無縫,這麽一來,便出現了缺口。邪獸立刻撲進了缺口。第一只撲向結界的邪獸瞬間被炸成了碎片,但第二只、第三只旋即撲至。精族祭師的結界再強大,也禁不住接連不斷的攻擊。羅離已經能聽到外面邪獸凄厲的叫聲。但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睛也閉了起來。盈姜的手仍在他心口有節奏地推拿,他的呼吸跟着節奏,平和而穩定。結界已經像氣泡般一觸即碎,邪獸的利爪已經随時都會落下來。結界中的兩個人卻似渾然不覺。忽然,翼風掌中劍芒暴長,劍氣如虹,頓時将黑衣少年逼退了兩步。翼風轉身,急掠而起,劍光開阖之間,正欲撲入結界的邪獸已被削去頭顱。但,立刻又有一只邪獸飛撲而至。黑衣少年的劍也在同時到了翼風的身後。翼風耳聽劍鋒破空而來,知道無論如何已來不及,只得反手先格開那一劍。微微的白光一閃,結界終于破碎。邪獸撲下。刀鋒般的利爪幾乎已經觸到盈姜的後背。她就算轉身,也已經來不及。就在這個瞬間,一道青白色的光淩空劃過。邪獸的利爪距離盈姜的背後只有幾寸,可是卻突然朝兩旁分開——它的整個身子都被這一刀劈成兩爿。羅離站起來,手裏握着青瑰刀。盈姜臉上帶着幾許疲倦,她望着羅離,眼裏慢慢流淌出喜悅。×××××××××××××××××××翼風的劍忽然起了變化。剛才他的心情焦躁,所以劍法也難免有些滞澀。可是這一刻,他已經确認同伴脫險,焦躁頓時一掃而空,就好像忽然去掉了一副枷鎖。但,那又絕不是他平日的劍法。原本他的劍法,潇灑而淩厲,雖然疾如閃電,卻始終不會失卻淡定從容。可是忽然之間,他的劍法卻變得暴烈如炎日,流金铄石,仿佛劍芒所到之處,都會瞬息間燃為灰燼!順影喉嚨發幹。他興奮的時候,喉嚨就會發幹,因為他知道,他的機會來了。翼風是個很冷靜的人。順影從光鏡裏看到冷靜的翼風,知道他的劍法不是自己能應付的,就算加上翪獸也不能。冷靜的翼風不會為任何事動搖,只有當他失去冷靜的時候,才有機會。所以,他一出手,就刺向那個女祭師。他不認為自己做得有什麽不對,一個高明的劍客就應該善于抓住對方的任何一點破綻,劍法的破綻,或者,靈魂的破綻。而一個絕頂劍客,本來就不應該留下任何破綻,他應該摒棄一切喜怒,不為任何事所動心。當翼風果真來救那個女人的時候,順影甚至有些鄙夷,他本以為翼風已經達到了劍客的至高境界,想不到這麽容易就會露出破綻。原本他不過想引開翼風,但那瞬間,他忽然變得貪心——他想要殺死翼風。結果,他因此失去了那個絕好的機會。然而,他卻沒有感到沮喪,相反,他覺得這個機會丢得簡直太劃算了,因為他發現了穆天的破綻。他本來以為,在這幾個五界人之中,翼風是最難應付的一個,但是當他從光鏡中看到穆天的劍法,他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那種感覺,就如同一個登山的人好不容易接近峰頂,可是忽然間,他發現,原來那根本就不是最高的山峰,原來在前方還有更高的山峰,那才是讓人夢寐以求的境界。他簡直想像不出,在那樣的劍法面前,誰還能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機會?可是,他卻發現,原來穆天也是有破綻的,而且他的破綻居然和翼風的一模一樣。這實在太有趣了,失去多少機會都是值得的。現在,他的機會又來了。焦慮仿佛逼出了翼風靈魂深處的一頭猛獸,雖然焦慮已經消失,但那頭猛獸卻無法被關回去。或許翼風自己都不知道這頭猛獸的存在,但是順影卻很清楚,每個劍客心底深處都有這麽樣一頭猛獸,對劍越癡迷,這猛獸越兇猛,只不過,很多時候它都被理智禁锢,甚至覺察不到它的存在。如果一個劍客心底的猛獸完全掙脫了枷鎖,它就會吞噬一切,包括他自己。因為劍始終是一種兇器,而劍客也總是渴望求勝,無論一個劍客有多麽善于控制,鮮血、殺戮和死亡也會像一顆種子在他靈魂深處生根發芽。此刻的翼風,他的靈魂,他的劍,都在渴望飲血!順影知道,這就是他的機會,這一次他絕不會再放過。翼風一劍刺出,仿佛挾着火焰。順影陰寒的體質被這火焰一逼,內裏灼燒般的劇痛,就算他拼盡全力,他也已經抵擋不住這一劍。但,他本就不打算抵擋,他本來的目的就是要引開他。所以他向後退,退得飛快。如果是剛才,他退了,翼風不會追,然而此刻,翼風骨子裏那頭嗜血的獸絕不肯放過眼前的獵物。順影不斷地退,他發覺,這實在是極大的冒險,有好幾次,那柄熾熱的劍幾乎已經刺進了他的咽喉。可是,他卻感到更加興奮。因為他看得出,翼風眼中的那團火燃燒得更烈了。×××××××××××××××××××沒有人注意到翼風的去向,就連流玥一時也沒有發覺翼風已不在他們之中。惡戰并未因羅離的加入而變得輕松,每個人都自顧不暇。羅離揮刀的時候骨頭裏還是像有許多螞蟻在咬,本來他可以一刀解決兩只翪獸,可是現在卻需要兩刀才能解決一只。然而,盈姜的情形看上去更糟糕。羅離從來沒有見過藥師的毒針虛發,但是從眼角一瞥的當兒,他卻已經看見了兩次。他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藥師原本就是五個人中最弱的,何況她剛才為了解毒,還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和法力。想起剛才她平靜的神情,羅離心裏就充滿了溫暖和勇氣,仿佛那雙纖細的手依然在他心口有力地揉動。他移到藥師身邊。別說盈姜剛剛救了他,就算沒有,他也不會坐視不管的。他也說不上這是為什麽,就是覺得理所當然。也許因為他們本就是同伴,雖然所謂的同伴原本也只是不相幹的人,但是現在,他卻覺得他們越來越重要。地上的屍體越堆越多,如果從遠處看這山脊已經比平日高出了一截,可邪獸還是源源不斷地撲下來,甚至比剛才更加兇猛。簡直像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羅離想起那日在森林中遭遇的那群持刀的怪物,不知它們是不是受同一個人驅使?如果是的話,這個對手實在可怕。最見鬼的是,對方好像對他們了解得一清二楚,而他們卻連對手的面目都沒見過。這些念頭只是一閃,眼下也不容他想別的事情。他看見藥師獨力難支就過來了,可是他也是一個剛剛受過傷,剛剛中過寒毒的人,他的力量只有平時的五六成,顧着自己已經很吃力,又怎麽能再保護一個人?但是一群邪獸撲過來,他還是毫不躲閃地擋在藥師身前。盈姜當然看得出這樣下去他支持不了太久,但是也知道如果叫他別管他絕對不肯。盈姜忽然覺得他很傻。其實她一直都覺得他有點傻,一路上總是他在生火做飯,他雖然也有點不情願,可還是把大家照顧得舒舒服服。其實他不做這些事也沒有人會指責他,但是他好像從來都沒想過可以不做。甚至他還會記得每個人都愛吃些什麽。然而不知道為什麽,雖然他沒有翼風高強,沒有穆天機靈,可是盈姜卻覺得他最可靠,就好像現在,當她需要幫助的時候,第一個過來的一定是他。他雖然忘了自己的安危,但是她不會忘。她剛剛費了那麽大的力氣救回這個人,當然不能讓他再受傷。她朝四周張望了一眼,道:“那邊!”羅離見她移向旁邊的巨石,明白她的意思。背靠着大石,他們至少可以少受一面的攻擊。那巨石并不遠,但每走一步都很費勁,好半天才殺出一條路。眼看到了巨石腳下,突然從地上蹿起一條黑影。他們本來以為那只不過是塊石頭,誰知道竟是一只邪獸潛伏在那裏。邪獸朝着盈姜直撲過來,她就算放出毒針,等到毒發也已經來不及。她只好縱身躍上巨石,避過了這一擊。身形未穩,其餘邪獸已經追至。羅離被四五只邪獸糾纏,一時不得分身。盈姜雙手同時放出了毒針,幾只邪獸在半空翻滾着,發出凄厲的慘叫。但是,她從眼角的餘光中,望見頭頂的幾片黑影,無論她朝哪個方向閃避都已經避不開。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