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裏……是夢。

“他”在夢中,“看”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半倚半坐地置身于由斷裂、破碎的刀劍利器組成的荊棘之間。四周,則是入目遍赤的屍山血海。

他受了極重的傷,折斷的刀戟沒入體內,幾乎橫跨胸膛的傷口猙獰裂開,似乎能看見肺腑。

男人本來應是銀發,可銀色很早之前就被赤紅覆蓋,血污在全身上下的任何地方凝結。

黃金瞳在血泊中突兀地顯露出來。

隔去那宛如人間地獄的屍山血海,有一道火焰,仍舊能夠在金瞳中不屈地燃燒。

即使在這一刻,他的确即将死去。

……

很好。

“他”确認了,這個男人就是自己。

當然不止是因為,男人的一切特征都與他相符。銀發,金眼,關鍵是那鋒芒畢露的眼神。

略去鮮血的遮掩,男人的神色是平靜的。甚至,還能看見其勾起的嘴角。

突兀出現在這裏的“他”,卻是憤怒的。

沉重的傷勢勾不起他的共鳴,而他的憤怒卻實打實地來源于臨死前的自己本身。

——你在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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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名地從“自己”挂在唇角的微笑看出了嘲諷。向這場戰役,向世間衆人,亦或者,将他本人也包含在其中的諷刺。

——惹人煩躁的表情……你知道會發生什麽,到最後變成了這個樣子麽!

正是因為記憶缺失,“看”到自己,“看”到死前反而顯得無比安然的自己,他才會這般煩躁。

果然跟殘留的那丁點印象顯示的一樣。

他死過一次。

之前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中間跳過了模糊但極其重要的過程,最後留下的,就是現在的他:

把破破爛爛的黑色長衣歪挂在身上,袖子長出了一大截,順直的銀發變得亂七八糟的……小!不!點!

“小不點”即使在夢中,也是越想越怒火中燒。

他踢開垂在腳前礙事兒的衣擺,大步走上前——然後差點因為踩到衣擺就地打滑——氣勢驚人地伸手,似是要将那死氣沉沉的“自己”提起來,大聲喝問:

“死也死得清楚一點啊!混蛋!怎麽把‘我’搞成這樣的,你——”

“埃……”

“……?”

他的手冷不防頓住了。

差點以為出現了幻聽,亦或是這滿地屍身裏飄出了幽靈,在那哀怨地嚎叫。

但事實卻是,似乎,有人在叫他。

叫他的名字。

“大聲點兒。”

太小了,幾乎聽不見。

“……”

“磨磨蹭蹭的……”

他生氣了。

與男人完全相同的金眸陡然睜大,其間迸發出仿若炸裂的怒火,瞪向了昏暗陰沉的天空。

“我叫你,喊大聲一點!”

不知是否真的有人在暗處窺探,能夠及時給予回應。但就是有這麽巧,他的話音方落,那一直以來都模模糊糊的聲音,終于頭一次清晰了起來。

雖然只喊出了一聲,也只有那一個名字。

——埃……利克。

……

……

哦,他就叫埃利克。

埃利克的煩躁,從夢裏一直延續到了現在。

“癟巴巴和倉鼠說的地方,就是這裏?”

他在這大概是會議廳的門前停下,面無表情地盯着面前的大門看了一陣,嘴角頗為不耐地扯了扯。

擡手,猛地一推!

閉合的大門發出咔噔的響聲,差點直接伸展過度拍到牆上。

這一下雖然不算巨響,但發出的陣仗足以驚動滿大廳的人。

衆人不約而同回頭看向後方,站在最前的發型獨特的老師擡頭,直直看向光亮陡然大放之處。

“是誰?”

“這麽晚才來,膽子太大……”

“咦——那不是?!”

窸窸窣窣,各種聲音從四方傳出,但卻意外地只響了幾秒。

下一刻,所有的嘀咕聲都消失了,不知是因為時間到,還是另有原因。

從如此浩大又肅靜的場面,外加挂在會議廳正中顯眼的橫幅可知,這裏就是雄英高中新生入學測試開始前的動員現場。

在所有希望通過測試成為雄英一員的準高中生都到場的前提下,最後進來、還弄出頗大動靜的這個人,居然沒有受到職責,被負責人老師“以态度散漫”為理由直接踢出考試。

因為他實際上并沒有遲到。

準時準點,在離定下的截止時間還有一秒的那一剎那,他進來了,并且一屁股坐到最後一排的最角落。

身影被角落裏的陰影籠罩着,暫時看不清。

但那生人勿進、冰冷危險的驚人氣勢,顯然是效果極佳地傳遞出去了。

埃利克雙手環胸,坐在位置上。

他大抵是進來聽這個入學測試是要幹什麽的,但在前頭講話的黃色倒刺頭——好像是學校的老師——無關內容說得太多,他耐着性子聽了半句話,就不想聽了。

有另一件需要竭盡全力去做的事情。

他的眼皮睜着睜着,沒隔多久,竟然在本人毫無自覺的情況下慢慢慢慢……

不行,冷不防反應過來,使勁再睜!

在無聲之間,銀發少年就這樣板着臉,自己跟自己做着兇狠的鬥争。

這不是閑着無聊的舉動,而是因為他一心覺得,自己這般強大威武的【男人】是不可能屈服于困意的。

可惡啊,都怪這具縮小的身體!!!

所以,不能認輸!一定要堅持到底——

“你很困嗎?”

“誰說我困了,怎麽可能!”

本能地一口否認了。

冷漠的埃利克一秒清醒。

他單撐起一只眼的眼皮,露出的金色瞳孔略有些模糊,似是霧氣未散,但自己好像還不知道,就将目光投了過去。

“……”

“幹什麽?”

真是意外,埃利克居然反問。

“沒什麽。”

隔壁的小鬼平平淡淡地說,只是眼神有些微的奇怪。

這小鬼的頭發一半白一半紅,一只眼的眼眶處還有一塊疤。

他看上去似乎也是冷淡的那類人,之所以開口,還是因為坐在這兒的短短幾分鐘,就看到隔壁最後才來的這人眼皮又落又擡,反反複複了幾十輪。

默默觀察了一陣,他才開口說了那麽兩句話。

互相對視完,兩個都不想說話的人,就徹底沒話可說了。

但,即使如此,也很奇怪。

埃利克全程都在打瞌睡(不!他沒有!),負責人老師在臺上激情洋溢地講了些什麽,基本上都沒聽,也難為他睡得着(沒有!)。

可這不代表他到最後還是一臉懵。

先是一張印着他照片和名字等信息的紙片,被人從旁邊遞了過來。

随後,先前就聽到過的又平又悶的小鬼的聲音,再一次響起了:“模拟街區演習,要在測試中使用自己的‘個性’,打倒相應的‘假想敵’來賺取分數……”

這是專門給他做了說明?

埃利克:“啊?哦。”

模拟街……什麽亂七八糟的?就是要動手是吧!話說回來,他為什麽非要鬼迷心竅跑到這兒來——

切。

莫名其妙地掃了表情呆板的小鬼一眼,埃利克大致判定了,對方雖然動機不明,但應該沒有什麽惡意。

就算有也無所謂,他不在意別人的任何想法。

小鬼看出他不是一般人,試圖讨好他,算是有點眼光。

但即使有這個心思,他埃利克的大腿,也不是這麽好抱上的!

“啧,雖然我完全不用你來多話,不過,看在你有眼光的份上。”

埃利克滿意地微微颔首:“這次測試,我可以罩你一回。行了,走了。”

在滿場考生聽清測試內容後一窩蜂離開之前,最後進來的埃利克唰地消失,原地只留下了剛站起來,還沒來得及再開口的好心小鬼——老是這麽代指不太好,他的名字是轟焦凍。

轟焦凍:“?”

可是,他是保送生,不用考試。

*****

入學測試的重要內容,模拟演習,很快就拉開了序幕。

參加考試的數百人全部聚集在模拟街區入口,聽到可以開始的號令,便立馬争先恐後地往裏沖。

這裏面,倒是有人硬是慢了幾步,拖到了最後。

綠頭發的少年不止是因為心頭緊張,他還東張西望,表情又慌又莫名忐忑,像是在找一個理應很顯眼、但出乎意料居然沒在人群中的——

埃利克當然沒跟小鬼們混在一起。

他堅持自己是一個高大威猛成熟的男人,來參加這什麽測試估計是被充氣男人和倉鼠校長忽悠暈了頭,自是直接進了測試的區域。

獨自占據了高處。

孤傲的身影迎風而立,埃利克看上去,仿若睥睨衆生。

他看見在街區中行走的“假想敵”了,但那恐吓小孩兒的架勢,在他看來就是裝模作樣,根本提不起精神去對付。

還是禁不住,打了一個哈欠。

正當他仿佛放松了警惕的此時。

“哐當當——”

有一只在街上徘徊的機器人“假想敵”發現了站在高樓最頂層——還是天臺圍欄之上的他,渾身咯嘣作響,竟是擡起機械手臂,作勢要攻擊他。

更巧的是,與此同時。

“那個時候的家夥……就是你吧!!!”

吵吵嚷嚷的聲音出現了,還格外刺耳。

埃利克聽到了,往地下一看。

一個刺頭小鬼在底下跳腳。擺出一張被羞辱一般的暴怒的臉,似是想沖上來找他一決勝負。

沒見過。

不認識。

埃利克挑眉,對他毫無印象,自然也不用搭理。

但·是。

刺頭小鬼,緊接着抛出了一句話。那句話中帶有絕對的禁詞,讓埃利克一聽,便倏地轉身,表情跟着變了。

“上面嚣張的矮子!我要把你——”

“……矮·子?

咯嘣。

名為理智亦或是耐心的弦,在此刻噌地崩斷,連點猶豫機會都不給。

“誰是……矮子啊!混蛋小鬼!!!”

氣溫驟降,縱使是堅硬的鋼筋水泥,也發出咯嘣咯嘣疑似凍結的聲音。

似曾相識的一幕,就要出現了嗎?!

只是一瞬間,轟然巨響便在整個模拟街區的上空傳蕩。

停在樓下作勢要攻擊的那臺假想敵不知何時被一根冰錐穿過。

而在那一剎那,以破損的機體為中心。

其後方出現了一條垂直的透明“長線”,那竟是倏然聳起的冰牆。

把冰牆當做線也沒關系,因為,它拉通下來,将出現在這條長長直路上的所有假想敵都貫了個對穿,連帶着鋪了滿地冰霜。

埃利克非常生氣。

雖然他其實有所克制,但鑒于耳朵好使,來自頗遠之處的聲音,他也聽得到。

來自于剛好瞻仰到他的英姿的女生們:

“哇……”

“好……好……”

“那個兇兇的矮矮的小孩子,好——可愛!”

埃利克:“啥?!”

他超兇:“誰在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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