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森林】

夜讕一行即日便到達了千裏之外的“白巫森林”,卻不得不望而止步,暫居在附近的城鎮中。

“蜉,你們的蹤跡被發現了?”夜讕立于鎮中高塔之上,遠遠眺望着森林上空。只見緊貼着森林外圍的空地上,隐約萦繞着一道透明的流光,用術眼仔細觀察後方可辨出,那流光實乃咒法所成,雖不知具體效用,但其力量之強勁,絕非出自凡人之手。

蜉化作人形立于他身後,低聲應道:“主公恕罪,但屬下可以全族性命擔保,屬下沒有出賣主公的行蹤。”

“以後莫要再說用全族性命擔保這種話……孤擔不起。”夜讕微嘆,将妖力探出沿着森林探了探,不禁眸光微深:“不是妖術,應當是人族符咒師做的……孤不擅咒法,先觀察幾日,再另作打算。”

話音剛落,只見遠處幾位毫不知情的路人走進了林中,看模樣應當是群樵夫。結果不消半柱香的時間,他們又雙手空空地退了出來,目光呆滞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互相攀談了起來:

“喂,咱幾個來這裏做什麽?”

“好像是……記不起來了……”

“……奇怪了……”

于是樵夫們又狐疑地看了看身後的叢林,搖搖頭離去了。

“主人,我想起來啦!”見此情景,夜讕口袋裏的小貓突然鑽了出來,指着林子小聲說道:“那個是“靡音陣”,凡進入到法陣中的人都會被奇怪的聲音控制心神,受人擺布!”

“你怎麽知道?”夜讕詫異,将小貓提出來放在手上順了順毛。

程雪疾忙道:“很久很久以前,我的前主人讓我跟一位咒法師打架,他用的就是這種法陣。但是那個人的力量明顯沒有這個厲害!”

“若只是以法陣亂人心智,以我的魂力,倒沒什麽可顧慮的。但強行破陣入內,必會引起布陣人的注意……”夜讕沉默了片刻,将懷中小貓随手遞給了蜉:“替孤看好這他,孤親自走一趟。”說罷腳下一點,下一瞬已出現在森林外,徑直走了進去。

“主人!”程雪疾一驚,下意識地探身想跟過去,卻被蜉按住了後頸,只得擡起頭眼巴巴地央求道:“漂亮姐姐,讓我跟過去看看吧。”

蜉被遮擋住的容顏上不知是何表情,低聲回道:“主公有令,在此等候。”

“可是……”程雪疾擔憂地看向森林。“靡音陣”常常暗藏殺機,進入陣法的時間越長,所受暗示越為強烈,最後往往會演變成自殘甚至自殺。那時他吃盡苦頭,險些死在陣中,幸而最後穩住了心神,與那陣法師拼了個兩敗俱傷,勉強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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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蜉清冷的聲音突然響起:“貓,你隐瞞了什麽?”

程雪疾一怔:“隐瞞?我沒有隐瞞啊,那個就是靡音陣……”

“不。”蜉依舊一動不動地抱着他,渾身似是沒有溫度,僵冷得如同石像:“貓,你見過血。”

“什麽意思?”程雪疾被她硬邦邦的手指抓得難受,跳到地上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蜉的眸光在白紙後面隐約顯露出半分,定定地凝視着他又道:“為什麽要裝成無害的普通貓咪,你殺過人。”

“我沒有。”程雪疾迅速反駁着,反倒顯得有些心虛。

“你也殺過妖。”蜉将視線挪開,眺望向遠方:“裝出弱小乖順的樣子,是想讓主公覺得你很……可愛嗎?”

可愛二字是她稍稍斟酌了一下後說出來的,或是覺得這般形容一只男妖有些奇怪。

程雪疾呆呆地看着她,半晌突然軟下身子坐在地上,眼睛圓溜溜地滿是歉意:“漂亮姐姐,是我吞了你一次,讓你生氣了嗎?對不起。”

“不。”相比之下,蜉依舊一點波瀾都沒有,仿佛她本身不識七情六欲:“蟲族的感知力很強,經過方才的接觸,我可以篤定你是個很擅長隐藏自己內心的妖。你或許對主公沒有惡念,但也欺騙了主公。”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程雪疾默默地轉過頭去繼續看着森林,前爪狠狠地勾了起來。

森林中,夜讕慢慢向前走着。這裏的樹木比正常的森林要高大了許多。濃蔭遮日,光線稀稀疏疏地滲透而來,斑斑點點地落了一地。

好靜,靜到過分了。夜讕止步,看向頭頂上的樹葉,發覺葉子在風的吹拂下微微抖動着,卻沒有絲毫的聲響,想必是被陣法隔離了聲音。

有趣。頭一次見識到人族陣法的夜讕反倒來了興致,小心感知着陣法的波動,剛想散出一絲妖力探查一二,餘光忽然透過層層疊疊的樹木,瞥見遠處的一小片空地,踟蹰了一瞬後,終究走了過去。

此處似是被刻意清理過,地上光禿禿得沒有一株草木,不大不小地形成了一個圓圈,如同簡陋的戲臺子。

夜讕走至圓圈邊上,蹲下身子看向地面。這裏的泥土有着微妙的不協調感,用手一撚,泛黃且幹燥的土壤便成了細沙,全然不似能養出高樹的肥沃泥土。

他起身,緩緩走向圓圈中央,站直了擡頭看向天空。白雲不動,陽光也失了真實,此地仿佛與世間徹底失去了聯系,格格不入地靜止着。

站着站着,他忽然有種很異樣的感覺,不由自主地擡手捂住了心口。

怎麽……空落落的,夜讕慢慢皺起了眉頭。他忽然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惶恐感,似是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被他遺落了。心髒,宛如被挖空了一塊,又填進了空氣。看上去嚴實合縫,實則稍一呼吸便會拉扯着血脈,拉風匣般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嘆息。

“你是誰?”一道聲調單一的聲音猝然響起,近到仿佛是貼着他的耳朵問的。

夜讕急忙轉身,卻發現周圍空無一人,頓知這是“靡音陣”終于影響到了他,便默不作聲沒有放在心上。

豈料那聲音越來越大,簡直放肆到鑽進了他腦袋裏,喋喋不休地一遍遍重複着:“你是誰?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你的父母在哪裏?你從哪裏來?你是誰?”

“閉嘴!”夜讕惱怒,閉了聽覺去抵抗這道惡心的聲音,誰知它根本不是從耳朵傳進來的,而是在自己的心裏回蕩着。

“夜讕,夜家只關心你能否當上妖王。至于你的生死,你父母的生死,他們根本就不關心。”

“無所謂。”夜讕不屑地冷哼一聲,将自己緊攥着的拳頭努力松開。

“你的朋友呢?你的朋友都去哪裏了?為什麽他們離你越來越遠了?”

“……我不在乎。”夜讕咬緊牙關,将躁動的妖氣壓了下去。

“當族長開心嗎?當境主開心嗎?當妖王,開心嗎?你是在為誰當妖王呢?為夜家?還是為你自己?”

“孤的事用不着你管!”夜讕怒吼出聲,下一瞬又回過神來,覺得自己跟一個陣法較勁丢人現眼,不禁臉色鐵青地閉上了嘴。沒曾想,這下一句話再度點燃了他的怒火:

“連你養的貓,都揣着心事,不願告訴你。”

“住口!”夜讕周身妖力迸出,撞向陣法試圖毀滅它。然而利刃般的妖氣沖向屏障的一瞬間,攸地調轉回來射向他的身後,偏頗了半寸砸在樹上,頓時将四五棵高樹攔腰折斷。

“閣下莫要動怒,我只是路過罷了。”與此同時,一白衣男子坐在奇怪的椅子上,自林中緩緩現出。

夜讕挑眉看了過去,見他身形孱弱且面容和善,年歲很輕,身無妖氣但體內靈力澎湃,應是為人族修真者,便盡量放緩語氣回道:“見笑了,我也只是路過。”說罷轉身要走。

“你走不出去了,你的心亂了。”白衣少年突然喚住了他,擡頭看了看天:“還早,坐下歇歇吧。”

夜讕狐疑,再度打量起這位自來熟的少年,迎着他那和善的笑容稍稍減輕了些許的戒備,卻依舊隔着八丈遠沒有上前:“真人何方洞府?”

少年笑笑,攤開手掌露出一枚光滑的鵝卵石:“沒有洞府,我就是個離家出走的游子。不知您怎麽稱呼?要我喚您一聲境主嗎?”

“不必,真人如何稱呼?”夜讕斜眼看着他,心裏泛起了嘀咕。怎這孩子骨齡不算大,說起話來老氣橫秋的,且能一眼洞穿他的真實身份。難不成是修真界的修士下界了?

“我姓陸,按年歲還得叫您前輩……不過你我所修之道不同,這樣叫有點怪……”少年認真地思索了一陣,終于挑了個感覺上不太出格的稱呼:“就喚您夜公子?”

“孤的名字你都知道?”夜讕不知怎的,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有些好奇:“公子這種叫法,妖界并不時興。不過孤為異鄉客,就按你們人族的規矩來吧。”

“夜公子果然如我所想的那般,是位好相處的。”姓陸的少年将石子握緊,轉動着椅子上碩大的木輪靠得近了些,笑吟吟地仰臉看着他。

夜讕被他這笑容弄得滿頭霧水,又不好伸手打笑臉人,便編了個瞎話作勢要走:“沒什麽事的話,孤就走了。晌午了,孤該去喂貓了。”

“……”陸姓少年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略帶尴尬地問道:“沒什麽事嗎?夜公子不是昨日還說要去找我嗎?難不成我算錯了?真沒事的話,我就回家了……”

夜讕心下一驚,赫然發覺眼前的少年與蜉傳遞給他的記憶裏,那位坐在海邊觀星的占蔔師大差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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