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風筝】
夜讕睡得很熟,天色大亮時,已徹底恢複了氣色,眼睛動了動剛要蘇醒過來,懷裏突然一空,有什麽東西咕嚕鑽了出去,溫熱感随之消失。
“……雪疾?”夜讕暈頭轉向地坐了起來,捂着生痛的額頭側目望向他。
程雪疾坐在遠處,發絲淩亂,慌亂地抿緊衣服躲避着 他的目光:“主人,您醒了?”
“嗯……”夜讕茫然,看着他漲紅的面頰總覺好像發生了什麽,便撐着地面努力站了起來:“雪疾,我昨天有沒有失态?”
“啊?”程雪疾不知他所謂的失态指什麽,只得如實相告:“主人,您昨天跳了河。”
“不是這個……我是說,我有沒有變得狂躁?”夜讕略顯尴尬,撿起外袍抖了抖,披回身上。
程雪疾無奈道:“主人,我昨天好像暈過去了……醒來時主人還睡着。”
“那就好。”夜讕松了口氣,将衣衫系好,随手變出一條發帶将頭發簡單地束了起來。
程雪疾微微發愣,看着夜讕莫名挪不開目光。夜讕的身形極好,挺拔卻不至魁梧,腰身的線條在黑衣的襯托下愈加明顯。頭發束起後像極了意氣風發的少年郎,本應清冷的容顏映上一層逆光後竟柔和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夜讕察覺到他的目光,手中一頓輕笑道:“小貓,吓到了吧?”
程雪疾不禁縮了下身子,被拆穿了心事似的尴尬地垂下頭:“沒……沒有……”
“傻貓。”夜讕走過去擡手摸他的耳朵:“不會水,為何還跳下去?你想救我?”
“……對不起。”程雪疾落寞,看向滿是灰土的地面小聲道:“主人,我太沒用了。”
“嗯?”夜讕詫異,揪着他的耳朵認真道:“你不需要有用,當一只普普通通的小貓咪就好。”
程雪疾不語,看着自己的腳尖發起了呆,耳朵和尾巴始終耷拉着,應是情緒不佳。
夜讕便不好再說什麽,只後悔自己這主人當得有點夠嗆,連個靠譜的形象都沒樹立起來,也不知會不會被小貓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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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一道綠色的微光突然掠過,繼而蜉緩緩現身,跪地低聲道:“主公,查到了。”
夜讕颔首:“做得不錯,說來聽聽。”
“禀主公,東境之主的長孫從森林裏轉移的那批東西,只是些尋常且古舊的人族凡物。屬下只帶出一件方便攜帶的。”蜉一邊說着,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看不出形狀的紙制物。
“這什麽東西……”夜讕詫異,接過那物件展開看了半天,只覺得是一張裁剪得奇形怪狀的普通黃紙。這時身後的程雪疾忽然出了聲,指着那紙制品上挂着的一條白線道:“主人,這是風筝,有風的時候用線牽引着,能飛起來。”
“能飛?”夜讕把風筝舉了起來,沖着天空搖了搖,不解道:“它又沒有翅膀,怎麽飛?”
“要跑起來。”程雪疾遲疑地走了過來,小心地拿走風筝,翻過來看了一陣後又道:“這只風筝壞掉了。能飛的風筝裏面要有竹骨撐着,而它的竹骨全斷了。”
“那它是做什麽用的呢?”夜讕看着風筝,總覺此物有些眼熟,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程雪疾道:“主人,風筝一般是給小孩子玩的。不過我幼時聽戲文裏講,打仗的時候,有人拿風筝傳信。”
夜讕蹙眉,仔細端詳了一陣後突然憑生出一股異樣的悸動,忍不住說道:“雪疾,你能讓它飛起來給我看看嗎?”
“我試試。”程雪疾倒不推辭,轉身走到院中一角的柴火垛旁,收集了一些細小的木棒,放在磚石上磨了起來。不消多時,風筝被以木棒做成的骨架重新撐了起來,模樣也更像尋常風筝了一些。
他又耐心地理開纏繞成一團的長線,将風筝舉過頭頂,小步慢跑着召出一股微風托着它飛了起來。破舊的風筝還算争氣,東倒歪斜地上了天,在不高不低的半空中飄動着,發出快要散架般嘩啦啦的皺響。
“主人,就是這麽放的,您要試試嗎?”程雪疾牽着風筝線看向他。
夜讕想走過去,卻突然沒有緣由地猶豫了起來。細小的風筝線在陽光下若隐若現,風筝在天上左右不定地徘徊。孩童牽着風筝獨自一人站在庭院中,看向四四方方的天空。眼前的一切如同一幅泛黃的木刻畫,令他感受到一種別樣的情愫。不是美好與安逸,而是種說不上來的心慌。
嗡……尖銳的耳鳴,伴随着天旋地轉的眩暈,使得他踉跄地站立不穩。蜉連忙攙住了他,凝視着他呆滞的雙眸沉聲問道:“主公,您想起什麽了?”
夜讕胸悶,呼吸得極其艱難,許久後斷斷續續地回答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話音未落,那風筝突然飛高了許多,不時遮擋着明晃晃的太陽。他好像變矮了,手中憑空出現一條蛛絲般的細線,一抖一抖地牽扯着風筝。天空上的雲彩不會動,甚至連風都是虛假的。他好像被圈進了一個巨大的牢籠中,如同一只提線木偶,重複着單調的動作。
濃烈的恐懼湧上心頭,夜讕幾乎栽在了蜉的身上,急促地呼吸着:“不可以……不行……不能放風筝……”
“為什麽。”蜉不動聲色地擡手覆住他的額頭,白色的熒光緩緩浸透進他的皮膚:“為什麽不能放風筝。”
“因為……因為……”夜讕的眼神逐漸空洞,頭痛欲裂到幾乎崩潰,控制不住地探身去抓在空中搖曳的風筝:“我不知道……不知道……”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猝然響起,夜讕瞬間恢複了神智,迷茫地環視四周,赫然發現程雪疾正雙目圓瞪地盯着蜉,嗓子眼裏發出威脅的低吼:“你要對主人做什麽!”
蜉白皙的手背被打出五道紅印,背到身後淡然道:“幫主公恢複記憶。”
“你明明在強迫主人!”程雪疾呲出尖牙,惡狠狠地盯緊了她纖細的脖頸。
蜉波瀾不驚,沉聲解釋道:“貓,主公需盡快恢複記憶。”
“強行恢複記憶會令他神智受損的!”程雪疾抱住夜讕的胳膊,擋在他與蜉之間滿臉機警。
“貓,你懂得很多。”蜉的面容雖被白紙當着,但不用猜都知道,底下定是張沒有表情的臉:“不過,主公沒你想象得那般脆弱。”
“嘶!”程雪疾見溝通無用,幹脆直白了當地炸了毛,尾巴高高翹起蓬松如松鼠。
蜉則半步不讓,并不覺自己的行為有什麽過錯,腰杆直挺地靜立着。
夜讕無可奈何,揪住程雪疾的後頸扯到一旁,低斥道:“蜉是蟲族首領,你不可對她無禮。她的行為是我許可的,以後莫要多管閑事。”
程雪疾登時擡頭看向他,眼裏竟含了一大汪眼淚,抿着嘴勉強憋了回去,然後用力甩過頭氣哼哼地回道:“知道了!”
夜闌語塞,想不通他在氣什麽。但低頭一看,小貓的爪子依舊顫顫地勾在自己的胳膊上,便推測出他應當只是在氣蜉的強硬,還有些維護自己的意味,不禁壓低聲音耳語道:“好了不氣了,我不至于因為這種小術法受傷。”
程雪疾悶悶不樂,又不敢太造次,只得保持沉默,手一點點下滑,最後牽住了夜讕的手指,略帶挑釁地睨了蜉一眼。
蜉卻根本沒理睬他,兀自問向夜讕:“主公,看樣子,您與這風筝有些淵源。是否要以此為着手點?”
“除此以外,孤更關心的是東境為何會摻和進此事之中。”夜讕沉吟。
蜉颔首,剛要退下時忽然改了主意,小聲問道:“主人,您最近有沒有感到不适?”
“……怎麽?”夜讕頓時渾身不自在,不打自招般板起了臉。
蜉沉默,半晌後突然湊近程雪疾迅速嗅了嗅,點點頭自顧自地說道:“屬下失言,主公贖罪。”說罷便消失了。
夜讕不由莫名其妙:“她這是怎麽了?她過去一向有一說一。”
程雪疾一放松,不小心發出半聲哼哧,忙捂住鼻子松開了他的手。
夜讕撿起掉落在地上的風筝,認真看了許久卻沒能想起其它的事情,只好把它扔給了程雪疾:“你拿着玩吧。”
程雪疾連忙輕輕取下木棍,把它收好後點着腳用蚊子似的小聲說道:“主人,您身體抱恙,不要勉強自己。”
“我這不是病,我是…”夜讕剛想解釋,話至一半發現解釋起來太麻煩了,便粗描淡寫道:“你放心,我這病能治。”
“好。”程雪疾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敢多問,只緊緊抓着他的手不放,掌心裏出了一層薄汗。
夜讕見狀,一把将他拉入懷中,給了一個實誠的擁抱。小貓紮在他懷裏,起先還有點害羞,過了一陣便眯起眼嗅着他的氣息,稍稍安心了一些。
“不怕,會好起來的。”夜讕安慰小貓,也是安慰自己。然而燥熱感再度沿着他的腹腔侵襲了全身,迫使他匆忙退後了一步,改為去揉程雪疾的頭頂。
好在程雪疾搖着尾巴并未發現異常,只是眼中若有若無地閃過一絲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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