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欺騙

湛樂昏昏沉沉地從案上爬起來,支着腦袋清醒了一會兒。

連日分析搜集到的信息身體有些吃不消,昨天沒注意就伏案睡了過去。許是睡姿不端正,這會兒起來頭疼欲裂,難受得很。

“公子,公子——快開門——”

敲門聲接連不斷地在耳邊炸開,他低斥:“吵嚷什麽!”

門外仆從又是惶急又是忐忑,停了手,仍舊催促道:“公子快開門吧,是越姑娘出了事……”

須臾,門“吱呀”一聲從裏打開,仆從一擡頭就對上自家公子黑沉懾人的眼眸。

“她出了什麽事?”

“也……也不是大事……”仆從埋下了腦袋,“就是越姑娘不知怎麽想借用客棧廚房裏的用具,後來莫名和廚子起了矛盾……”

他瞅着越姑娘柔弱,公子又早有吩咐,便緊着來通知。

湛樂颔首,雖不擔心秋兒在客棧裏會出什麽事,但也沒來得及整理儀容,就匆匆趕了過去。

廚房裏兩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果然呈對峙之勢。隔着擱了砧板、刀具等雜物的長木桌,越秋面帶微笑,背後似有大片的鮮花連綿開放又相繼開敗,如仙如魔,氣勢吓人,老廚子則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客人,氣勢雖然弱了,人不肯示弱。

他一到場,先是一驚,而後一松,最後噗嗤樂起來。

不是頭回看見這樣的越秋,只是比起第一次見她的驚豔,這回莫名地覺得喜感。

“秋兒?怎麽了?”他迎着她走過去。

她笑容收斂了些,仍舊抿着唇不說話。

老廚子卻霍地有了反應,舉起反着白光的菜刀,眼睛瞪得溜圓看湛樂,“就是你小子!?”

湛樂受驚之餘,還摸不着頭腦。

“我什麽?”

“哎嘿你還不肯招了!這女娃娃一大早跑來說借廚房,為個誰煮菜。還跟我遮遮掩掩的,煮菜不是為了自己的夫君還能是為了哪個哇?”老廚子絮絮叨叨說着,一看對面小子竟然在笑,氣得頭上冒煙,“你傻笑個什麽勁!你知不知道你這媳婦娶的,這手藝……”

他抹了把臉,像不堪回首,“真是絕了。”

不知道把個什麽花花草草的往飯菜裏扔,現在鍋碗瓢盆全黑成了一團不說,還冒着股怪氣,把個廚房弄得像中藥堂——還是藥煎壞了的那種,老頭子他這一早上是甭想給客人做吃的了!

不先逮住這丫頭,掌櫃的還不把他工錢都扣咯!

湛樂豈能不明白他的意思,使了個眼色叫仆從賠償他錢。

誰知越秋發話阻攔,“不準給!”她像是在賭氣,輕飄飄掃了對方一眼,撇過頭去,“要不是他攔着我,我早就做好了。”

他動作緩慢了幾拍,目不轉睛地盯着她。

“秋兒?”

她本是少見的執拗,這會兒在他的視線下臉莫名地發燙,不肯看他,只輕輕地說,“我手藝挺好的……”

就是愛用藥草來炒菜罷了……沒人這樣做過,自然做得不好……

“嗯,挺好的。”他輕聲應和。

旁邊拿不到錢的老廚子一副難以忍耐地表情,把那盤燒好的菜倒進白潤的瓷盤裏,一團黑焦透着點詭異墨綠的顏色,難以辨認出原本的材料,還散發着奇異的藥味。

他重重地點頭,“對!挺好的!”

不可謂不咬牙切齒。

越秋又看了看他,抿起小小的笑花兒,全不似剛剛那樣氣勢吓人,很有幾分純善的模樣,“把錢給他吧。”

活像是原諒了對方剛剛的“口不對心”。

老廚子一臉牙疼地搶過了錢袋。

到這時,湛樂才忍不住大笑出聲來。

·

湛樂把越秋帶回房間,不忘叫人擡上那一桌子菜。她雖說是沒做完,也是預備做五道,最後一道被老廚子熄了火,餘下四道擺得齊齊整整的。

顏色分不大清,大概就是這道墨綠重一點,那道黑色更濃一點,別說食欲,繼續看下去,那端菜的下人都覺得可怕。

他那嫌棄的表情叫湛樂看見,施壓看去一眼,命他出去了。

那邊越秋打理了一下自己,從屏風裏繞出來。“你餓不餓?”

“餓!”他正色,“昨晚沒吃兩口忙了一夜,現在餓得不行,就指着這一頓了。”

“那你來嘗嘗我做的菜。”她眉眼間去了恹恹之色,精神不少。取了筷子為他布菜,素袖挽起,仿佛冰水化作了溫流,很是溫婉。

湛樂愉悅地應了好,轉眼就吃下去三四口,好像當真是餓了。

那苦中藥的味道于他而言,仿佛是上好的美味佳肴,口舌品嘗間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真正吃得開心極了。

越秋頓了頓,突然想起了闵靖。記憶裏存在着他們當初的畫面。她做了一桌子菜,他連連誇她賢惠,又是親她又是送她小玩意兒作回禮,親昵疼愛。只是從不曾多吃。

他還記得她喜歡放五味子,卻不記得他并不愛吃她的藥膳。

“你累不累?”湛樂一連吃了半碗,見她猶自站着,邊輕拉拉她袖子,“一大早為我做吃的,這會沒有困頓?去睡個回籠覺也好。”

他拉她袖子的動作像咬人褲管的裘裘,有幾分得意又有幾分讨好,越秋“哧”地一聲笑出來。

“嗯?”他疑惑地看過來。

她輕聲答:“有點累,又睡不着怎麽辦。”

他先是混沌不明,繼而像是反應過來,手掌覆住了她纖白的手,試探地問:“我陪你睡?”

“… …”她把袖子甩開,羞惱地不行,“你說什麽呢!?”

她轉身就往書案那裏去,借着整理案桌,把赧然升起的紅雲一點點散去。

他背往後仰,笑嘻嘻地沖着那個方向,“秋兒你真信我?我胡亂說的,你別當真。要是睡不着就去走一走吧,看你在廚房搗騰了半天,臉色都變好看了。多走走,睡得也好。”

她應了,可不知在那裏做什麽,慢吞吞地磨蹭了很久才走出來,且不聲不響地,重新走回他身邊站着。

“還有什麽事?”他問。

“沒什麽……”她答了一句,眼睛卻直視他的臉龐。

他原是帶着笑等她的後文,後來慢慢地吃不下去東西了,細嚼慢咽地想着駁雜的諸多心事,直到心裏堵得慌,才幹脆把碗一放。也不看她,就是看着碗裏的藥葉梗子。

恍惚這一陣兒,那藥草的苦味才慢慢地彌漫上來。

“……你想和我說什麽?”

“你也要走了?”她問。

他笑了笑,“不會。”

越秋凝視他的神色,輕聲說:“……我看見你桌上的信了,你也要走了。”

“不會。”他又一次拉住她的袖子,帶着安撫的意味,“我不走。”

她看了他半晌道:“你在騙我。”

他微微斂眉,話裏有幾分嘲諷,“我又不是闵靖,為什麽騙你。”

“你知道。”她的聲音聽起來輕柔得不可思議。

“你知道你為什麽要騙我。”

·

闵靖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日了,自從知道自己中蠱之後,他用內功奮力逼毒,依娜又用蠱蟲配合丸藥壓制他,來來回回,他的身體就像一個戰場,硝煙彌漫,狼藉不堪。

他也從最開始的憤怒、惱恨,漸漸變得麻木、迷茫,連所謂的疼痛都不再為他帶來痛苦的情緒。但至少他是高興的,他還有自己的思緒,仍然知道自己愛的是越秋而不是依娜,沒有徹底變成她的傀儡。

直到這一日,依娜突然走進來,步子輕快,語氣有點惡狠狠地在他耳邊說話。

“笑死人了!闵靖,将軍,你一定不知道,你的舊情人出了什麽事。”

他吃力地睜開眼,“秋兒?”

憤怒和嫉妒在她臉上一閃而逝,又恢複成幸災樂禍地模樣,“是,就是她。你們的人說的好,山水輪流轉,活該她遭報應!哦不、不對……”她仰着身子笑,仿佛真的非常好笑,還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淚才接着說,“你先別激動,她的報應還沒來,不過也快了……”

“秋兒出了什麽事?什麽報應?”他目露一道利光,猛地揪住她地衣擺。

依娜顫了一下,像是不滿意自己居然被這麽病弱沒有攻擊力的人吓住,哼了聲,任由他把自己扯過去,而後一句一句地吊着他,就是不肯把話說明白。

直到見他精神有些渙散,才覺得差不多到時候了,笑眯眯地說:“你還不知道吧,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是敵國派來的奸細!”

她笑中滿是惡意,“奸細,你懂嗎?哦,你是将軍,怎麽會不懂。聽說,他是為了讓你分心,在戰場上失利,才會去引誘你最重要的心、上、人。什麽情情愛愛的,就是一場騙局,這樣的奸細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他長得不錯,也難怪會成功……”

“糟了,這回你的秋兒可真是要慘了,先是被你放棄,好不容易以為尋覓到了有情郎,又是個假心假意的,以後恐怕再也不敢相信男人了吧……想一想,你也不必發愁,她被你親手下了蠱毒,可能活不了兩年就死了,還談什麽情愛呢……”

闵靖粗喘了口氣,霍地低喊一聲,擡手掀了高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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