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夢魇(三)
陡然感覺到被銳器刺中的劇痛,埃爾有一瞬間的震驚。
但他看到眼前這位不到十歲的兇手堅毅抿起的嘴角時,卻立即理解了人類發起這場戰争的真正用意。
他感到先前做出決斷時因為激動帶來的熱量正與鮮血一起沿着劍刃迅速流逝而去,蝕骨的寒冷再次避無可避的滲透全身。
“你們……呵……我真是……做了什麽啊……”埃爾聽見自己發出像是在喘息,像是在嘆氣,又像是在冷笑的聲音。
一陣前所未有的虛弱在意識中飛速蔓延,那是仿佛能抽走一切精神與力量的空洞之感——
甚至讓他幾乎完全無力想及自己還能操縱精靈自衛。
埃爾閉上眼睛,無言的仰天倒下。
行刺神明的女孩在完成使命後即徹底松手放開劍柄,重重跌回堅硬的地面,那對曾有着明亮焦點的瞳孔正逐漸渾濁渙散,眼淚卻如泉水般湧出,不斷落到身旁燒焦的物件上,升騰起絲絲霧氣。
“為了……永遠的和平……為了……不再有人被殺……為了……所有人的……未來……”女孩柔嫩而微弱的聲音在灼熱的硝煙中反複回響。
“……對不起。”
見到身旁的大人們接住埃爾,将他帶去緊鄰核心區域的空地上交給早已待命在旁的聯軍,女孩緩緩閉上雙眼,安靜的停止了呼吸。
從來就沒有什麽守護神明的志願軍,從來就沒有什麽信徒的底線。
為了得到共同的光明未來,人類正前所未有的團結一致,正争相承擔着罪惡與犧牲。
埃爾已經明白,在自己面前生動上演一場堅貞信徒為保護神明不惜與同胞大軍正面相抗,九死不悔的慘劇,待自己終于搭救弱勢者進入核心區域後,再由這些甘願承受同類炮火的死士們反戈一擊,完成從內部摧毀巨樹的大業——
才是人類真正的計劃所在。
畢竟如果繼續正面強攻防禦機制,至少需要犧牲全世界六分之一的人口,經濟倒退一百二十年以上才有望取得成功,這樣慘痛的代價,已經足以造成人道災難,直至拖累文明前進的腳步,他們自然要尋找犧牲更小的方法。
埃爾記起自己畢竟念及情誼,前往中央森林邊境目送伊芙利特死去時,曾不慎被某位人類見到。
經過千百年的鬥争傾軋,人們早已深谙察言觀色之道,所以自然能輕易察覺自己雖然如此嚴格約束自身,如此堅守原則——
卻根本不可能像無生命的規則本身那樣毫無破綻。
顯然,安排數千志願勇士在良心未泯的神面前獻演一出苦肉計,是比讓上億大軍與連心都沒有的巨樹直接為敵更安全有效的上策。
埃爾看着身邊的抵抗軍殘兵們漸漸圍攏過來。
這些人有着不同的發色與眸色,身份地位各異,有軍政高官也有青澀學生,有富商大戶也有鄉野貧民,卻都有着同樣清亮而堅定的眼神。
他們是心甘情願為遙遠的理想犧牲自己的性命——
甚至品格。
在他們看來,
為了永久的和平,惟有先挑起最後一場戰争。
為了再無人橫死,惟有先進行最後一次殺戮。
為了未來世代的幸福,惟有先獻出自己這代的一切。
即使這是如此卑鄙而殘忍,
卻又如此崇高而仁慈。
“不……這其實并不能……”埃爾想要反駁,卻終究因為越來越嚴重的疼痛和虛弱話不成句。
一位抵抗軍成員正跪在埃爾身邊,用只剩三根手指的雙手艱難的解開他衣領上層疊纏繞的結扣。聽到他模糊的低吟,立即放輕手上的動作。
“希斯埃爾大人,我們仍将對你的信仰看得高過一切。只因是你親口谕示我們肩負改進世界的責任,我們才有如此勇氣不惜任何代價将之完成。”
他坦然的近距離凝視神明的眼睛,以和往日虔誠祈禱時同樣莊重嚴正的語調宣言着。
“願文明繼續前進,萬古長存。”他以自己所能發出的最大聲音一字字念出日常祈禱詞的結尾,将原本按在埃爾肩上的手移向他染血的領口。
***
“诶?!你這是怎麽了?!”忽然感到對方的顫抖,甚至有不自然的混亂氣流從身邊揚起,似要将自己推開,黛斯特慌忙放開埃爾稍稍退後。
黛斯特在準備完食物返回原地後,卻看到原本被平穩倚靠在樹幹旁的埃爾以痛苦的姿勢仰面平躺在地上,正不住劇烈咳嗽,似乎是被血嗆到的嚴重症狀。
她立即跑過去扶起他,想要伸手解開他的衣領以幫他順氣。
然而卻遭致了前所未有的反抗。
黛斯特甚至有些驚慌的發現,埃爾竟為此動用了精靈的力量。
對此異常,她一開始以為那是他在噩夢中的混亂情緒,然而她很快又意識到了某件事——
少女當即局促的搓着手指低下頭,緋紅色悄然爬上了臉頰。
“唔……你別這麽緊張,我現在是想幫你,完全沒有無禮的意思……我再也不會做那種事,我保證!”回憶起兩人初見時自己的“暴行”,黛斯特開始理解了為何埃爾會對自己觸碰他的衣領有如此大的反應。
然而她畢竟不能眼看他痛苦。發現精靈激起的氣流其實并不強勁後,黛斯特還是無視了埃爾的掙紮,繼續伸手過去。
重新回到半躺的位置,又被松開了領口,埃爾的狀況終于緩和下來,心緒似乎也漸漸平靜。
黛斯特輕舒一口氣,取出背包中的小鍋架上火堆,将打到的獵物炖湯後,她用小勺喂埃爾一口口喝下。
***
奇襲成功後,進入核心區域的抵抗軍并沒有立即應用取得的神血奪取巨樹的精靈支配權,而是将已經失去行動力的埃爾帶去了聯軍所駐紮的森林外層遺址。
在那裏可以架設起大型儀器,以進行從神體分離終極力量的最前沿實驗。
畢竟源于精靈使的權限低等而局限,如能趁此次大戰之機,将處理伊芙利特屍體的方法應用于神本身,從他身上直接取得最純正的至高之力供應許願機制運轉,新的規則将不再是終有一天需再維護的“長久保障”——
而是真正的極樂永恒。
既然人類為了所謂未來的共同幸福,連當下的同類都可以殘殺,要惡待本就無甚情誼的異類神明,想來也算不上什麽意外之舉。
埃爾絕不會忘記在那段長達十七天的俘虜生活中,自己遭受了怎樣的折磨。
人類無禮而殘忍的剝開他的衣衫,在他身上接入各種設備,抽取他的血液,切割他的內髒……
“原來從未參與鬥争的我,才是從一開始就已徹底戰敗……”埃爾很清楚此時正被送到嘴邊的是優質的食物,然而他現在所能嘗到的滋味,惟有名為絕望的苦澀。
他本能的想要拒絕這代表着慘敗與恥辱的證明,卻終究在對方一再堅持後,選擇了無言的咽下。
在此後的漫長歲月中,埃爾一直很有些悔恨,為何分明能在任何狀況下操縱精靈,甚至直接消長物質與時空的自己,當時竟被從未經歷過的痛苦和悲傷擊垮了精神,以至于輕易放棄了抵抗——
甚至由于意識模糊中饑餓的本能,在那最黑暗的十七天裏日日吃下了人類送來的食物,終究沒能做到像一個真正的勇士那樣滿懷對加害者刻骨的怨恨分毫不受,寧死不屈。
“那樣軟弱的我,那樣堅強的你們……我會輸掉任何東西,都是罪有應得……”
人類終究沒能成功解讀與精靈使相差可謂無限個等級的真神之力,但他們粗暴的實驗手段卻成功的使神明與凡人同質的身體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
埃爾在每個世界種植的中樞巨樹均由自身的血液澆灌以賦予權限,因此巨樹生長完成後,他都會因大量失血而虛弱,但終将随時間漸漸複原,足以支持他在這片空間中無限的再行創造。
如此,無論人類的文明失敗多少次,都能有下一次開端,下一個未來。
然而,來自第三個世界的這場變故,将這種自我修複能力徹底摧毀。
每新建一個世界,新植一棵巨樹,都将損耗再無法回複的生命力,雖然身為“永恒”的神并不會在自己建立的時空中死去,卻終有一日會虛弱到無法保持清醒的意識實現一次完整的創造。
如今所在的第十七個世界,就是埃爾所能完成的,最後一個世界。
在十六個失敗的前輩之後,這是可以寄予期待的,最後一次努力。
如果這個世界依然随着發展自行走向滅亡,它的創造者将自此陷于時空的廢墟之中,沉入非生非死的虛無永寂——永無解脫。
“過去的罪過我并沒有逃避。現在,就在這裏……最後的戰場,最後的希望,抑或是萬有的墓碑。
我再不會幹預規則,也再不會——
放棄鬥争。”
似乎是因為心意已定,埃爾感到久遠回憶中的夢魇幻象終于飄然遠去,沉重而靜谧的黑暗如同某種令人安心的懷抱一般籠罩了全部的意識。
他沉沉睡去。
***
在遇襲後第四天晚上,埃爾終于醒來,一睜眼就看到黛斯特那雙被火光映照得明亮無比的鮮綠色眼眸,還有眼下淡淡的青色陰影。
他似是有些驚訝,微微擡了擡眉,像是剛恢複意識時的失神那樣怔怔凝視着少女片刻後,即費力的扯起嘴角,給她一個微笑。
這是黛斯特第一次看到埃爾笑,如此勉強的表情其實不比平時更美,但在此刻的她看來,這就是世上最迷人的畫面。
“你醒了!”黛斯特幾乎是大叫着,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正好碰到自己先前留下的傷痕。
“別這樣抓我。”埃爾吃痛皺起眉,驅使精靈讓語音直接在黛斯特耳旁響起,他還無法直接說話。
“啊,抱歉!……你感覺怎麽樣?”黛斯特立即放開手,臉頰又開始發燙,她立即坐回原位。
“很不好。我睡不着的,你跟我說點什麽如何。”他又閉上眼睛。
黛斯特看着他緊鎖的眉尖和額角細細的冷汗,點點頭,他顯然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想跟她說話分散注意力。
“好啊,我也有很多話想問你。”她拿出手帕輕輕擦拭他的額頭和臉頰。
作者有話要說: 1.埃爾那時幼小(?)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傷害= =
2.其實埃爾的性格吧……至少在過去,是有那麽點“慫”的。作者也始終沒把他定位在神馬偉光正高富帥魅力滿點……之類的真·男神形象,雖然設定中他的顏值是極其逆天的——因為我可是外貌協會核心會員~
當然,他并不會一直如此——
不然要女主做什麽~~~XD
3.這個故事能……看明白……吧?如果不能的話,看看下章應該就能了= =,作者今後再不會寫這種話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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