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英雄

可麗茵沒能保守秘密，但克利雅不怪她。那天他把她送回家後，就想起了她衣衫上殘留的血跡，顯然面對家人的質問和威脅，同樣不善說謊的她也只能選擇如實回答。

所以鎮民就來請他們幫忙了。

從送可麗茵回家的那個下午起，暴雨就未曾停歇，邊鎮位于低地，很快境內河流全都暴漲，洪水泛濫，形勢危急。

類似的怪事，只在十二年前出現過，那時從邊鎮地區開始，整個大河流域從上游到下游全都開始連降暴雨，災情嚴峻，無論是術士還是官兵都毫無辦法，短短一周內就有數千人因洪水而死，流離失所的災民更是多達數十萬。

——直到第八天時中央森林方向突現金色閃光，空中氣流彙聚而去，暴雨立即止歇，河水也平靜下來。

這樣的異象，東帝國的術士們自然是按照自己的傳統，将其解釋為林中鎮守“天柱”的神仙之類眼見災情嚴重，憐憫外界居民疾苦，出手捉拿各路妖魔，将其關押在他的聖地內了。

現在又發生異狀，顯然也只能是妖魔再度作祟，邊鎮地處偏僻，官兵的支援還在路上，他們無法可施，自然要請求克利雅這個“神子”來殺盡妖魔，救蒼生于水火。

黛斯特母子一輩子都沒聽過這麽多好話，先前“醫治”過克利雅的老術士尤其繪聲繪色為他的異能作證，鎮長立即接口，簡直把他誇得如同救世主一般，那些眼淚已在眼眶裏打轉的居民當時就淚如雨下，連聲請求。

有了上次救下可麗茵的成功，現在又得到簡直讓他受寵若驚的承認和看重，克利雅對自己能看見并殺死精靈的能力已不再忌諱。雖然精靈也是生物，殺死它們只能棄置一邊，無從善用珍惜，但是——

如果殺戮是為了拯救，依然是當之無愧的高潔義舉。

克利雅當即滿口答應。黛斯特見他自信滿滿，也點了頭，送鎮民們出門，約定第二天一早鎮上準備好需用武器，克利雅就會前去幫忙。

***

負責降下暴雨，升起河水的水精靈和雷精靈不同，本身沒有攻擊意圖，克利雅要用鎮上提供的□□飛镖等精良武器成批殺死它們，簡直易如反掌。

半日之後，藍色小人的屍體就漂滿河道，邊鎮的河水已經變成了淡紅色，好在水流依然湍急，血水和精靈屍體一起沖向下游，當空中暴雨失去驅動而停止時，邊鎮的河網已經恢複了往常的清澈，水位持續下降。

克利雅已将原本會蔓延到整個大河流域的異常洪災，徹底消滅在萌芽狀态。

看着在房頂上歡呼的居民們，克利雅終于微笑起來，疲憊無比的他終于放下了幾乎快要握不緊的武器。

克利雅雖是獵人，每日殺生為業，然而這半天殺戮的數量，卻至少是他至今為止所有獵物的數十倍。

先前河道滿溢血肉的恐怖景象連他都感到心驚肉跳，甚至心底已經不忍再大批屠殺始終毫無還手意圖的精靈們，然而看到居民全家抱在一起歡呼得救的樣子，內心的不安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既然這些小人為這個陰冷而病态的世界服務，從不忌諱傷害同為血肉之軀的其他生物，那他也只是憑借自身更強大的力量幫助無辜受害的弱者自衛而已——

如果神所設下的規則非要帶來死亡，那就讓他這個神子用殺戮來防禦，來反擊，來拯救，來阻止悲劇，實現這世界應有的光明和健全。

兩周後，克利雅收到鎮長轉交的東帝國術士榮譽獎章時，就立下了這樣的志向。

當然，他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還有一份獎金，連鎮長也不知道。朝廷頒發下榮譽後足有十幾層轉達，過程中到底發生了哪些事。誰都說不清楚。

克利雅只高興了沒兩天，噩耗無情的傳來——

洪災後食物短缺，本應由郡裏下發的赈災糧比朝廷的獎章效率更低，至今毫無音訊，可麗茵家的米店終于遭到哄搶，她在混亂中被砍傷掉下窗臺，當場死亡。

***

克利雅趕到鎮上時，誰都沒有迎接他。洪水早已退去，邊鎮卻似乎更混亂了，先前的安寧和美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哄搶糧食案出了人命後，好幾戶人家估量本鎮難以生存，開始往內地逃亡。郡守眼看大事不妙，克扣許久的赈災糧終于下發。

沒搬走的居民緩過氣來，開始處理先前的人命案了。

可麗茵的屍體直到化作光芒都存放在刑案處的停屍房裏，克利雅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但已經知道了殺害她的兇手。

該案的庭審他就在旁聽席上聽着。那個女人——他還記得洪災中她被自己拖上房頂時驚魂未定的表情——早已供認是她砍傷擋路的可麗茵又把她推下窗臺，顯然應該被處死償命了。

但克利雅以為即将如此結案時，事情卻突然轉向。

法庭上雙方委托的律師一搭一唱的“辯論”，法官不時點頭。很快結論出來，那女人只要賠償可麗茵家人一筆錢，事情就了了。

克利雅不懂東帝國的法律，但殺人償命一條他還是聽鎮民親口說過的。他不理解雙方律師援引的什麽依據，為什麽真能把鐵板釘釘的死刑變成了輕描淡寫到連牢都不必坐的賠償。

好像可麗茵的性命就值這麽點錢，只要交給從來不愛她的家人去花銷，對她的傷害就成了正當的事一樣。

兩家人聽到宣判時忍不住嘴角上揚的表情，讓克利雅憤怒得幾乎想從座位上跳起來。

他當然不會知道兩家人在私下是如何商量給法官塞錢，得到大家都滿意的結果的。

處死對方，對可麗茵一家來說沒有任何好處，能得到賠償，還放對方一條生路賣人情，才是對雙方都有利的事，縣官收到好處，成全了雙方的默契，簡直是三方共贏。

——除了可麗茵本人，她失去了一切，卻沒人給她任何交待。

克利雅想給她交待，但法庭上，他只是一個外行。他不懂如何反駁律師們振振有詞的長篇大論才能讓衆人服氣，逼法官改判，就算明知不公，也完全插不了手。

除非——

他自己去給兇手應得的制裁。

他還記得自己對可麗茵“殺戮是為了救人”的承諾，但現在使他承諾的對象被他救下的人謀殺了。

他從此開始意識到，殺戮還有另一個正當而必要的功能——懲戒。

制裁該制裁的，就是拯救該拯救的。如果不想再看到下一個可麗茵凄涼而死，就必須給加害者足夠的威懾。

既然規則沒給出足夠的報應，克利雅決定自己成為報應。

即使加害者是受害者和他自己的同類——

也一樣殺。

克利雅當然不會傻到動刀殺人，他已經知道怎樣在雷雨期間殺死關鍵位置的雷精靈促使精靈群體重新尋找平衡位置，如此可以把雷區引到兇手的頭頂。

東大陸有被雷劈死是因為做了虧心事的傳說，這樣的報應簡直再合适不過。

然而當克利雅在邊鎮外樹林裏殺死第十個雷精靈時，天邊兩只巨鳥疾飛而來，尖銳的嘯聲劃破天空，雨聲轟鳴也完全無法阻擋其中毫無遮掩的冰冷殺氣。

克利雅看到空中巨鳥滿是敵意的眼神緊盯自己，風精靈正在它們羽翼下以異常的密度集聚，當即拔出短刀。

他已經知道這種動物是聖獸，它們想殺自己，顯然是自己為實現正義殺死精靈的行為幹擾了規則，這個世界來維護它原本陰暗病态的正軌了——

很可能，正是得到自己親生父親的命令。

這也不算太出乎意料，克利雅在接連閃過數棵被狂風推向他頭頂的樹木後，完全冷靜下來。

即使有了對抗到底的鬥志和決心，僅憑手中的短劍要阻擋兩只巨鳥強橫的進攻，克利雅知道完全沒可能。以巨鳥的速度，他也無處可逃。

好在這片樹林裏現在空無一人，誰都不會因他的“罪過”受到連累，克利雅尤其慶幸母親不在他身邊。

他握緊短劍，挺身迎向自己光榮的終點。

“慢着！”一個銀發女人在水光中突然現身，将克利雅擋在身後。

兩人周圍的雨水瞬間彙聚成牆，将一切攻擊阻擋在外。與此同時，另一部分雨水結成繩索纏住空中巨鳥的翅膀，将它們拖向遠處的地面。

“……誰？”克利雅驚詫的看着水牆外風精靈和水精靈的激烈纏鬥，直到巨鳥終于落了下風，被不斷逼退，才終于收回心神，打量這位突然出現救下他的陌生女人。她顯然不是凡人，克利雅想走上前看清她的臉。

那女人卻突然側身閃過，在克利雅反應過來之前一擊将他打暈，水球裹挾着兩人飛向高空，向西面疾馳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1.大俠不是你想當，想當就能當。

2.火藥給了故事中的“西方人”，法庭就給“東方人”了= =

3.為什麽精靈是生物，就是用在這裏。

4.第三個故事還剩最後一段，本文的初稿到這裏其實就準備結局了，全文7萬字——

沒錯，初稿從開頭到結尾加起來就7萬。

這文是我來jj前寫的，而且當時我還不懂什麽是jj，所以畫風确實各種不靠譜，謝謝能看到這段話的讀者君給予我的寬容和諒解，作者在此表示誠摯的歉意和感謝~

當然，在我終于決心在中段加了那個插敘，以及想把先前被賴掉的某人物戲份補上，再把某段當年被幾百字水過去的，腦補中特效duang~duang~duang~的大場面boss戰修得像話一點後——

全文能有10萬字的吧，有的吧，的吧，吧？……= =

我回去補結局了，下個月（下下個月？）再見吧~

放心不可能坑，其實某種程度上，此文正是為了想寫到心目中的那個結局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