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親人
克利雅在自己房間裏醒來時,已是夕陽西下。他睜眼的瞬間,正看到窗外巨樹枝葉深暗的投影覆蓋了眼前的整面牆壁。牆面上那些黑色斑塊不斷搖晃着,将他童年的記憶一點點喚醒——
連同深入骨髓的義憤。
“……你居然會留我活口,還想做什麽?”克利雅轉頭看向坐在他床邊閉目休息的埃爾,冷聲發問。
“醒來了嗎……你身上的傷我都處理過,已經沒事了,現在感覺如何?”埃爾先前照料着意識逐漸恢複的克利雅,此時正在小睡。他被少年帶着恨意的語聲驚醒,立即轉過身給他一個微笑。“起來吃晚餐吧,我正好也有許多話想告訴你。”
“不用你管。我要回家了,媽媽在等我。”克利雅其實不太認識父親,然而他也沒興趣多看,從床上一躍而起就要往外走。
“等等。你殺了那麽多精靈,幹擾正常規則,樹已決定消滅你,去外面,你必死無疑。”埃爾跟着他站起身。“只有中央森林不屬于樹的常規監測範圍,你必須留在這裏,跟我一起生活,我會盡到以前沒機會盡的責任。”
“我說了,不用你管。”克利雅沒有回頭,繼續大步朝前走着。
埃爾追了上去。
“讓開。媽媽不會向那樣的規則妥協,我也不會。感謝你給了我點本事,在我死前多殺幾個冷酷殘忍的兇手,比在這裏聽你的大道理更能幫助世界的進化——讓它早日擺脫和你一樣的病态。”克利雅無視身後父親急促的喘息,繼續加快腳步。
“你……站住!”埃爾一把抓住克利雅的手臂,聲音已經帶了些怒意。
克利雅望着埃爾慘白的臉頰和指甲,還有緊貼他身邊作為支撐,又讓他能夠抓緊自己的風精靈——
莫名其妙的,也是怒從心頭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拔出短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居然真的揮出去。
現在占據克利雅全部意識的,只是埃爾倒下後銳利得幾乎刺痛他神經的痛苦眼神——還有地上迅速擴大的血泊。
那一刀并沒用什麽力氣,只是想擺脫他的糾纏,沒傷到要害,傷口也很淺,但是……但是……
克利雅看着眼前慘狀,愣在當場一動不動,連短刀脫手掉到地上也渾然未覺。
他一次次本能的想為自己犯下的大錯尋找借口,卻終究要直面——
但是,最重要的是,無法回避的是,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居然會如此自然随意,沒有任何莊重和謹慎,就向對他本人并沒有敵意,只是阻礙了他的其他生物揮刀了。
他厭惡傷害,明明說好只為止殺而殺,現在卻——
随着一條條性命在他手下逝去,不知不覺中,用刀來解決矛盾——
變得如同輕描淡寫的習慣一般。
那樣的話,和他應當殺的對象有何不同。
克利雅腦中一陣轟鳴,冷汗直流,幾乎渾身顫抖起來。
尤其看到埃爾身上的傷口仍在大量流血,完全沒有止住的跡象,地上的殷紅已經蔓延到他腳下,仿佛要将罪犯吞噬的血池牢獄。父親幾乎沒了聲息,明明連瞳孔都在放大,眼中的光芒卻還是如此明亮——
那樣緊緊盯着自己,無情的映出他罪惡的陰影。
“別害怕……”克利雅聽到耳旁由精靈傳遞的聲音,就和瀕死之人的遺言一般模糊而微弱。
他顫抖着後退一步,仿佛要逃離眼前由自己親手造成的慘狀。
然後下一瞬間終于撲過去抱起已經一動不動的父親,緊緊按住他鮮血淋漓的傷口,熱淚盈眶。
“……放心,我沒有傷到要害就不會死,只是我可能……需要睡很久……”埃爾躺在克利雅懷裏痛苦的喘息着,用力咬着嘴唇讓自己盡可能保持清醒。
由于“清除”之力的影響,即使前所未有的劇痛也無法阻止神志漸漸渙散,連以往沉睡甚至昏迷時都維持工作的部分也開始停止活動。埃爾必須在徹底喪失意識前把想說的話說完。
“克利雅,你還是個孩子,不管你犯什麽錯都是父母的責任,我沒能管教你,是我的虧欠。”精靈擡起他已再無力移動分毫的手指,輕輕撫上克利雅冷汗淋漓的手背。
“你很善良,我想你現在已經明白,個人名義的殺戮只能制造殘忍的習慣,并不能伸張正義。
你那次殺死邊鎮的水精靈,其實已經打亂了世界環流的平衡,南大陸的幹流将會因此在半年內幹涸,那裏的居民不得不面對你造成的飛來橫禍。
世界是一個相互勾連的整體,而你只看得見部分,憑你個人判斷就奪去其他生物的性命,只會帶來更多不必要的死亡。
你所擁有的力量,是清除“不諧之願”的利刃,你需要作為‘世界之刀’守護一切……有很多事,你應當學會……等我醒來後,就會告訴你……”
“清除”的作用繼續向深層侵蝕,開始隔斷授予精靈的指令,空中的傳音漸漸斷續消散,埃爾正搭在克利雅手背上的指尖也失去了支撐而垂落下來,卻被泫然欲泣的少年一把握住。
感覺到滾燙的熱淚一顆顆落到自己臉龐,埃爾掙紮着聚焦起已近渙散的視線,盡力壓抑下身受的痛苦溫柔回望着克利雅滿溢水光的清澈眼眸,想要再給他最後一點無言的安慰。
因為這樣的變故,他與這背負命運的愛子最後的共處時光被狠狠斬去了大半。
終于做出與黛斯特坦率交心的決定,卻也在這一夜之際,淪為了至少到臨死前最後一月才有望完成的訣別。
這兩年半的時間又能讓多少隔閡發酵到萬劫不複,現在的他更是無力去設想。
——可是這能怪誰呢。
“對不起,等着我,別離開我……”埃爾看向天空。
然而夜色已深,沉重的黑幕降臨,迅速籠罩了遙遠的東方天際,也抹去了他眼中最後一點微弱的亮光。
他沒能發出聲音,即已徹底失去了意識,雖然仍保持着微弱的心跳和呼吸,然而任憑克利雅如何痛悔呼喚,卻再沒有回應。
***
那日,黛斯特直到夜晚也沒見克利雅回家,當即前往邊鎮。
小樹林前,一小群鎮民正圍攏一處低聲交談,眼神中驚恐之色未退。見黛斯特走上前,仿佛都有默契,迅速讓出一條道來。
看見地上幾根淩亂的淺金色羽毛,還有草葉上斑斑血跡,即使不去聽身邊鎮民七嘴八舌的說明,黛斯特也能完全猜到發生了什麽。她強忍怒火,柔聲安撫了鎮民幾句,随即轉身回家收拾行李,準備明日一早出發。
很顯然,克利雅為他的志向付出了代價。
盡己之力,守護無辜,與冷酷殘忍的規則正面對抗,那也是黛斯特本人的志向。她堅信如果自己也擁有阻止天災的能力,一定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回憶起那天近乎狂暴的轟鳴雨聲,鎮民悲痛而急切的淚水,還有克利雅做出承諾時堅定的眼神,熱切的語調,黛斯特仍舊沒有一絲後悔。
要用那些狹隘自私的擔憂和不舍作為理由,阻止自己的兒子貫徹如此光明磊落的信念,她絕不可能做到——
即使她比克利雅更清楚成批屠殺精靈意味着什麽。
黛斯特理解為什麽克利雅會被制裁,然而,卻開始不理解為什麽他會存在了。
埃爾會讓自己生下克利雅,顯然不可能就為了未來将他清除。她不指望他有什麽仁愛,但如此無效率無意義的浪費,絕不會是他會做的事。
但是她也覺得自己沒必要想明白為什麽。
因為不管埃爾對克利雅有什麽目的,這個棕發綠眼的俊秀少年——
就是她的親生孩子。
自克利雅實踐志向的一個月以來,黛斯特反複設想過母子并肩面對最後一戰的場景,她希望在自己臨死的最後一刻,是保持着将克利雅護在身後的姿勢,手中的刀刃永遠指向面前比她強大成百上千倍的制裁者。
當然,她也曾幻想過規則會容忍克利雅這樣雖然能力特殊,畢竟是自然生成的存在,讓他們可以繼續貫徹信念,直至星火燎原——
然而現實無情的證明了,當克利雅面對注定的制裁時,她作為母親,連陪伴身邊的機會也沒有。
克利雅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一生相依為命的孩子,不管他是什麽身份,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是她應該用盡一切去守護的最重要的存在。和他在一起時,只是日日平淡的生活,她都不記得自己是否擁抱過他,然而一旦分離,那種幾乎成為本能的深情立即噴湧而出——
讓已經年屆不惑的黛斯特,重新燃起了和少女時一樣單純,激烈,瘋狂到無法熄滅的鬥志。
如此灼熱的激情,讓她連精靈亦是血肉之軀這樣重要的已知都棄置一邊,甚至完全忽略了克利雅先前提及逃脫懲罰的兇手時屢次暴露的殺意。
黛斯特必須再次前往中央森林。即使很可能得到最壞的結果,她也要趕到克利雅身邊,無論他現在是活人,屍體,還是已經成為巨樹中的光芒——
她都不能再離開他。
然而黛斯特已經得知,邊鎮水災之後中央森林即開啓了屏障,一切凡物皆無法通過,僅憑她自己,不可能到得了目的地。
她必須去見精靈使希斯凱特,那是唯一的希望。
作者有話要說: 1.男主終于閉嘴了,接下來就是女主的上線時間了,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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