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章

? 回到內務府,人依舊有點慌,今天容家老太太過七十大壽,阿瑪告假吃席去了,所以回來沒人商量,只能幹坐着發呆。一個參領過來回事,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說:“萬歲爺發了口谕,今年上書房的文房清供都要換,有湖廣上供的筆掭、筆架、墨床、臂擱等,着內務府清點出庫。還有筆墨紙硯等,一應照着禦用的來……小總管發個話,好領牌子上廣儲司……”

她瞪着手裏的陳條看了半天,一腦門子官司,哪裏定得下神張羅這個!強打精神站起來,到牆上摘牌遞過去,“那些文房許久不動了,也到了該盤庫的時候。你點兩個人一塊兒去,出庫多少剩餘多少,一點不差都記錄在案。別挑湊手的拿,上年的先倒出來送進書房備用,紙存得不好要蛀的,出一點差錯咱們都擔待不起。”

參領應個嗻,回身出了衙門,她又呆坐一陣子,忽然想起逃出花園時忘了知會攬勝門上的太監,叫別洩漏她的行蹤,萬一讓馮壽山或是豫親王知道了,那她的太平日子就到頭了。

她一躍而起打算折返,可是細一琢磨,似乎欠妥。那些太監屬慈寧宮,聽的是馮壽山的號令,未必怵她內務府。原本也許沒什麽,她要是特意吩咐一聲,反倒此地無銀了。想了又想,還是決定按兵不動,縮着脖子茍且偷安了半天,到傍晚見一切如常,心裏漸漸定下來了。日落時分的紫禁城是最美的,霞光照着和玺彩畫與勾頭瓦當,白天的緊張氛圍退散,就像百姓務農似的,地裏的活兒忙完了,晚上就是擺小桌、喝小酒的時候了。

頌銀自覺無虞,下鑰前松散地背着手,過斷虹橋去激桶處①巡視了一番,回來的時候衙門的人都下值了,只留下幾個女官陪着上夜。将到天黑,西一長街上的梆子篤篤敲過來,內務府門關上後,喧嚣徹底阻隔在了世界的另一端。這偌大的紫禁城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豆腐塊,各宮歸各宮,彼此互不相幹。

撥在內務府的女官全是尚宮出身,金墨在時,每逢她當值從各處抽調過來陪值,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阿瑪體恤她,不常派她上夜,但是兩年多來總也有一二十回,加上平常有往來,因此和這些女官也都相熟。用過了飯在一起圍坐着,有查記檔的,也有繡花納鞋底的。頌銀在女紅上欠缺,只捧着話本子坐在炕頭上看,聽她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說哪些主兒之間有矛盾,哪位主兒得皇上的青睐,今天又賞了什麽玩意兒。

正說得熱鬧,忽然傳來叩門聲。頌銀放書下炕,很快有蘇拉進來通傳,垂手說:“敬事房蔡和差人回話,萬歲爺今兒翻了鐘粹宮郭常在的牌子,原先一切都好,可臨到侍寝的當口,郭常在說身上不方便,不願意進燕禧堂。彤史那裏記着日子的,郭常在的信期應當在半個月後,敬事房逼她,她就哭,這會兒賴在西配殿,死活不肯進幸。”

頌銀怔住了,這後宮裏竟還有不肯侍寝的人?她是頭回遇上這種事,要說錢糧綢緞她都能應對,處理皇帝禦幸的事,還真沒什麽經驗。

她匆忙整好衣冠出去見人,敬事房太監紮地打千兒,見了她跟見太爺似的,帶着哭腔說:“小總管,這個怎麽料理啊?萬歲爺那兒等着呢,郭主兒兩手扒門框,一碰她就開嗓子,都快把蔡掌事的吓趴了。實在沒法子了,只有請您老,您趕緊想轍,救救小的們吧!”

她聽了擡擡手,“邊走邊說。”前邊有人打燈籠,她跟着上了夾道,問,“這位主兒是什麽時候進的宮?進過幸沒有?”

回事的說:“今年二月裏剛參選,封了常在,随成妃娘娘住鐘粹宮。以前沒見過皇上面兒,這是頭回侍寝,瞧那模樣怕得什麽似的,咱們也不敢強摁,怕鬧到萬歲爺跟前沒法收拾。”

這是個難題,一般身上不便的嫔妃都要提前知會敬事房,到那天就不安排上牌子供選了。既然綠頭牌上有這個人,皇帝也翻中了,臨時說不成,敗了皇上的興,事情可大可小。萬一怪罪下來,敬事房太監就得吃挂落兒②,輕則挨一頓板子,重則開革議罪,這都是無妄之災。那些滾刀肉也沒見過這麽不開眼的,心裏恨這主兒麻煩,又不敢把事回到皇上跟前,只得上內務府讨主意,誰讓內務府管着整個紫禁城呢!

頌銀算倒黴,年輕輕的姑娘,自己也沒經歷過這個,現在要去勸谏人家,從哪兒開口呢?進了養心門直到西配殿,果然見郭常在裹着鬥篷坐在熏籠上,一雙大眼睛凄惶驚恐。有人進來先是一顫,待看清了她的臉,大概沒見過女人穿曳撒,有點好奇,瞧了她一眼,又瞧她一眼,咬着嘴唇滿臉委屈。

頌銀到她面前蹲了個安,“小主兒這是怎麽了?今兒是您的喜日子,您怎麽不肯接福呢?”

郭常在抽泣了下,“您是內務府的小佟總管?”

頌銀道是,“敬事房找我回話,說小主兒改主意了……這可不行,皇上駕前,沒有後悔藥吃。您要知道,牽連我們這些人不要緊,您身後可有一大家子呢。阖宮的妃嫔人人盼着皇上翻牌子,到您這兒,好事怎麽還往外推呢?您怕什麽,您告訴我,我來給您答疑解惑。等您定定神就進去伺候吧,別讓萬歲爺等急了。”

郭常在期期艾艾說:“我就是怕……我不認識萬歲爺。”

頌銀挺能理解她,其實這才是年輕女孩子最該有的表現。宮裏的女人被煅造得太老練了,即便沒經過人事,皇上一翻牌子也高興得滿臉泛紅光。她們根本不擔心皇帝是不是麻子瘸子,只知道一點——讨皇上高興,為家裏增光。

頌銀看看邊上,蔡和帶着幾個太監眼巴巴地盯着,她擡了擡下巴讓他們外面候着,自己充當起了說客,笑着安撫道:“您沒見過萬歲爺,沒關系,我說給您聽他是什麽樣兒。萬歲爺高高的個頭,容長臉。平常脾氣很好,待人也溫和,從不因為我們是做奴才的,就不拿我們當人看。萬歲爺愛讀書,畫得一手好畫兒,喜歡文墨的人,壞不到哪裏去的。”

郭常在遲疑了下,“戲文裏的皇上都戴髯口……”

“那是唱戲的,皇上可不是唱戲的。”頌銀看了看案上座鐘,實在沒那麽多時間耗,又道,“您看時候差不多了,叫萬歲爺等着,怪罪下來不得了。”

郭常在似有松動,“可成妃娘娘說……”

說什麽沒繼續下去,但頌銀多少能猜着些,她耐着性子說:“這是您登高枝的機會,別人眼熱,盼您掉下來,您要随她們的意兒?我也不和您繞圈子了,這麽說吧,您好好伺候主子,主子喜歡您,您升發了,全家都沾光。可您這個時候要是惹萬歲爺不痛快,您全家就要一輩子不痛快,這個道理您明白嗎?您知道東北三所嗎?裏頭住了獲罪的妃嫔,沒人管她們的死活。她們沒褥子,睡冷炕,吃馊飯,連太監都能打罵她們,您也想像她們一樣?”她不得不撂狠話了,寒着嗓子說,“您要想好,這不是矯情的時候。您只有這麽一次機會,要是不能回心轉意,我這就回萬歲爺去,您的鐘粹宮是呆不成了,準備挪地方吧。究竟願意烈火烹油,還是落個潦倒無依,全在您一念之間。”

郭常在年紀不大,至多十六七吧,經不得她連哄帶吓唬。思量半天放棄了,松開鬥篷赤條條站起來,邊上侍立的尚宮忙上來拿褥子裹起她,她回頭看頌銀,“小總管,您成家沒有?她們說頭一回很疼,是真的嗎?”

頌銀紅了臉,她對此一竅不通,和她打聽這個,她真答不上來。所幸有尚宮,這些尚宮見多識廣,好些是三四十歲才從民間甄選進來的,經驗比她豐富。嘴裏說着:“爺們兒溫存就不疼的,小主兒別拿萬歲爺和那些不懂憐香惜玉的糙人比,您見了主子爺就知道了。”然後不由分說把人送上了馱妃太監的肩頭,一口氣扛進了燕禧堂。

頌銀站着苦笑,真像一出鬧劇。天底下沒有不向皇帝賓服的人,怕疼,再疼能疼得過掉腦袋嗎?臨了想明白了,為時還不晚。要是再蹉跎,裏頭皇上察覺了,不說龍顏大怒,這位小主的好處是落不着了。

事情既然解決了,她轉身打算回內務府,剛到殿門上就被蔡和攔住了,先是對她謝了又謝,“沒您我今兒就完啦,您沒瞧見,先前弄得要上刑似的,誰勸也不中用。虧得您來了,您能對她說得透徹,換了咱們哪兒敢吶。您先留步,我給您沏杯茶,您送佛送到西,再稍待會子。這主兒和別個不同,萬一又出什麽纰漏,也免得您來回奔波。”說着咧嘴敬茶,“也用不了多少時候的,至多半個時辰,咱們就得隔窗提醒了……小總管請喝茶,這大晚上的勞煩您,真不好意思的。”

頌銀先是不怎麽情願,但這裏好話說了一筐,也不能甩手就走。可皇帝幸嫔妃,她跟着敬事房的人一塊兒守着,成什麽體統呢!她四下裏看,“總管不在?”

蔡和說:“在後邊支應着呢,起先也勸,可這郭主兒見了男的就往外轟,也沒說上話。其實咱們哪兒算男人吶,就是苦當差的。我料着鐘粹宮有人背後調唆,這主兒耳根子軟,還真給說動了。”一面搖頭,“傻不傻呀,進了宮不就盼着皇上翻牌嗎。她膽兒大,算叫她鬧了回養心殿。也是您慈悲,要換了別人,問她一遍願不願意,不願意即刻回皇上,打發到辛者庫就完了,還費這麽多唇舌!”

頌銀百無聊賴地聽着,沒有發表什麽感想。轉頭看外面,燈籠在夜風裏搖曳,照亮了抱柱旁的兩盆蘭草。有人踏進那圈光暈裏,皂靴綠袍,是陸潤。他進來對她打了個千兒,“有勞佟大人了。”

她笑了笑,“後邊都好?”

陸潤說是,“進了燕禧堂,後來就沒什麽聲兒了。”

蔡和垂手呵了呵腰,“小總管安坐,我得上後頭盯着去。別人都消停,唯有這主兒叫人不放心。”說罷卻行退了出去。

頌銀坐着喝了一盞茶,畢竟配殿的等級高,底下當差的都得站着。她看了陸潤一眼,他是人如其名,溫潤得玉石一樣。她站了起來,“上值房裏去吧,我在這兒也不自在。”

陸潤擡起眼,他的眼睛是一片海,風平浪靜,從來不起波瀾。聞言退到一旁,躬腰比手,把她引出了配殿。

外面起風了,四月的深夜,風裏夾帶着涼意。也沒進值房,就在西次間的抱廈裏坐下了,好方便聽後面的消息。很難得和這位養心殿總管在一處說話,以往見面不過一點頭,沒有深交。這回對坐着,閑散地喝一杯茶,可以抱着一份不慌不忙的心情。

頌銀問:“陸總管進宮幾年了?”

他低頭算了算,“十歲入宮,到今年九月整十四年。”

她哦了聲,“時候不算短,但擢升得很快。”

他是養心殿秉筆,再上面是乾清宮掌印譚瑞。但若要論和皇帝的親近,他照應皇帝的起居飲食,連譚瑞都不能和他比肩。但他不愛張揚,日複一日兢兢業業盡着自己的本分。也許在他看來,再大的榮寵也敵不過身體和心裏的缺憾,從痛苦上衍生出來的成就,沒有任何稱道的價值。

他話不多,只是微微一笑,笑容裏已經囊括了很多東西。見她的茶盞空了,提起銅茶吊給她添茶。原本茶吊有兩個,他挑了其中一個大的,邊斟邊道:“佟大人不必熬夜,千萬別喝酽茶,睡不踏實倒是次要的,對身體不好。如果一定要喝,別忘了進兩個核桃,借以養胃。”

頌銀應了聲,輕輕問他,“你自己呢,常要喝酽茶值夜?”

他是個很細致的人,頌銀甚至覺得聲兒大了對他都是種冒犯。他靜靜的停在那裏就是一幅畫,擡一擡眼,撣一彈衣襟,也是賞心悅目的。

他說:“不算經常,每夜有人當班輪值,我是逢初一十五上夜。平時夜裏警醒着點兒就行了,只有遇着難以解決的事他們才來找我。”

“初一十五是皇後侍寝?”

他略頓了下,點頭說是,“有時候在養心殿,有時候萬歲爺上儲秀宮,沒有定規的。”

頌銀忽然想起來,好像在哪裏聽說過,說他和皇帝之間有些不可告人的糾葛。這個傳聞不知是真是假,皇帝的閑話沒人敢證實,就是私下裏那麽傳着,宮裏人都心照不宣。

她又看了他一眼,心裏琢磨,覺得不像。他不是那種過分女氣的人,很多太監淨了身,腰板沒抻直,總有煙視媚行的嫌疑,他卻不是。他很挺拔,一身正氣,看人絕不躲躲閃閃。因為骨子裏沒什麽可叫人诟病的,身上就有股子寧折不彎的鋼火。

正胡思亂想,穿堂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擡頭看,兩個馱妃太監像扛了一捆稭稈似的,一頭一尾扛着那位郭常在,直接送進了西配殿裏。

“完事兒了?”似乎有點快,還沒到半個時辰呢。她轉頭問陸潤,忽然發現這個問題太直白,頓時紅了臉。

陸潤顯然也有些不好意思,含糊道:“這個沒定規的,有的人快點兒,有的人慢點兒……”他借咳嗽蓋臉,話鋒一轉,起身說,“進去問問情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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