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一回來,自是沒有異議,故而她們一行人便往那楊柳岸走去
那岸邊果然交錯的種着柳樹和桃樹,桃紅柳綠彼此交錯,真真是如畫美景。沈采薇瞧着也十分有感覺,跟着在岸上左右繞着,正好有微風從湖面來,拂面而過,面上微涼,确實是惬意非常。
她跟着走了一段,後面忽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卻見着個小丫頭氣喘籲籲的跑上來。
“沈二姑娘,沈太太那邊有事要找你呢......”那丫頭一身天水碧的衣裳,顯是王妃院子裏出來的人,禮了禮後便認真禀告道。
沈采薇心中忽而起了一點“果然如此”的念頭,面上卻分毫不露的轉頭和邊上的人道:“想來是嬸嬸不放心,有事要交代我呢,我去去就回。”
沈采蘅嘟着嘴嘟囔了一句:“娘怎麽總這樣......”
裴錦華倒是挑眉笑了笑,打趣道:“那我們就在湖心亭那裏等你。早聽說二姑娘你琴藝高超,等會兒要是來遲了可要給我們彈一曲飽飽耳福才是。”
沈采薇只得點頭:“自該罰曲一首。”
裴芳華亦是跟着道:“不行不行,還要罰酒一杯。”
幾句話的功夫,她們倒是更添了幾分親近。沈采薇不由含笑搖頭:“這時候就罰酒可不公道。不如等我彈完琴,若是彈得不好,再罰酒?”
她們都是含笑道好,這才放了沈采薇離去。沈采薇心中早就計較,跟着那丫頭左拐右拐,果是拐到了一處僻靜的小亭子邊上。
那亭子邊上,蕭遠手持一支纖細的柳條,扶欄而站,長身玉立。
翩翩公子,紫袍微動,清貴俊美。
這場景,不禁叫沈采薇想起他們道別之時的情景。适才給人引路的小丫頭早就已經會意的退了下去,沈采薇上前幾步,不由得輕聲喚了一聲:“裴大哥。”
蕭遠聞聲回頭,不禁一笑:“這回該叫‘蕭哥哥’才是。”
沈采薇從善如流:“蕭哥哥。”頰邊梨渦看上去淺淺的。
蕭遠只覺得這聲音輕軟悅耳,仿佛就如羽毛在心尖掠過,一顆心變得又酥又軟。他的聲音也跟着輕了下去:“來讓我瞧瞧,幾年不見,你倒是已經長成大姑娘了。竟還得了今年松江女學的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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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薇一聽這話音就知道蕭遠這些年雖然忙的很但确實不曾忘記自己,心中頗有感動,順着他的話聲上前幾步,謙虛道:“魁首的事,就是湊巧罷了,有幾門比試我就比不上人家。”
蕭遠指了指亭上的座位,自己慢慢坐了下來,聞言挑眉道:“這話說的,好似魁首這個頭銜就是街上撿的一般。正要如此,我要去撿一個呢。”
“蕭哥哥要女學魁首的頭銜做什麽?”沈采薇被逗得抿唇一笑,跟着坐了下來。說到底,她也是個小姑娘,嘴上雖然要謙虛一二但被人這樣一誇心裏卻也還是有些高興。
石桌子很小,是用一整塊大理石雕成荷葉狀,上面光滑圓整,光可鑒人。他們兩人正好對面而坐,因為都起了打量彼此的心思,稍稍擡眼,四目便交撞在一起。
蕭遠的眼中神色微動,好一會兒才擡手倒了杯茶遞過去:“聽說,我走之後,你的日子也精彩了許多?”他語氣輕緩,便如兄長關心妹妹一般。
沈采薇心中更添幾分親近,想了想便撿着一些女學裏面的趣事說了。只不過,她一時嘴快不免就提到了鄭午娘,等沈采薇後知後覺的想起蕭遠的未來妻子就是鄭午娘的堂妹便停了口,不再說了。
蕭遠想來也多少知道一些鄭午娘的事情,唇角微微帶了點譏诮的弧線,慢條斯理的接口道:“你放心吧,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娶鄭家女的。”他的心思一直壓得很深,從來不曾與人提起,這會兒對着沈采薇不知怎的就自然而然的說出了口。
沈采薇聽得怔怔,擡頭去看蕭遠神色。
蕭遠漫不經心的端起茶杯,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神思,語氣淡淡:“陛下賜婚,我自是不敢不從。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說不得有些人便是無福消受......”他修長的手指在杯壁上一掠而過,指腹微有摩擦,修剪得當的指甲看上去光整圓潤。
沈采薇面上不變,心中卻有些震動:這些年來,她在松江不過是偶有争執或是意外,認真論起來一直都是順風順水、無憂無慮。然而蕭遠獨在深宮,不知經了多少事,想來早就已經脫胎換骨,再不複當初。他現今态度這般親近,說起來還不知是有幾分真、幾分假?
蕭遠擡擡眼,想來也是清楚沈采薇的心思,擡眉一笑,說道:“我說過的,采薇你就像是我的妹妹,永遠都不會忘。”他一雙黑眸便如深沉的夜色,慢慢的籠罩下來,有一種沉默而隐晦的溫柔,“自是與其他人不同。”
沈采薇正對着他那雙眼,只覺得心中微有動容,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119
其實,蕭遠并沒有多少敘舊的時間。
他們還未喝完一盞茶,邊上便有人上來和蕭遠禀告:“太子午睡方起,正要尋您入宮說話呢。”
太子蕭天佑對于蕭遠的态度一直很奇怪——按理說,對着這麽一個未來會取代自己地位的人,蕭天佑本該如長平公主一般厭惡對方。可是實際上,蕭天佑卻是宮中除了皇帝之外,對蕭遠最好的人。甚至,很多事情上都是因為有他在從中調解,鄭皇後和蕭遠才能夠維持了表面的和諧以及平衡。
所以,對于這麽一個不知敵友的弟弟,蕭遠有時候也不知要如何去對待。
蕭遠聞言微微蹙眉,但還是随着那侍從的話起了身,轉頭和沈采薇說道:“我要先回宮了。”他想了想又加一句,“下回鄭老夫人宴上,大概還會再見。”
沈采薇點點頭,垂首一禮,退到一邊目送着蕭遠離去。
蕭遠出了後院,便直接坐上宮中安排好的車架,徑直往太子東宮去。
因為路上耽擱了一些時間,等他到了東宮時,午間的紅日已經微微下斜,天邊晚霞一如烈火,燦然明豔。
太子蕭天佑就坐在榻上,身上蓋着薄薄的錦被,半靠在軟枕上側頭去看窗外的景色。他烏發披在肩後與他那冰雪一般冰冷白皙的肌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人看上去既顯孱弱又使人印象深刻。
他聽到外邊的通報聲,搭在錦被上的長指輕輕緊了緊,蒼白俊秀的面上微微顯出一點清淺的笑意,轉過頭來含笑的看着走進殿中的蕭遠:“是齊光來了?”他擡手虛扶了一下,溫聲道,“你我兄弟,很是不必多禮。”
“禮不可廢。”蕭遠行過禮方才上前幾步,替蕭天佑整了整被子,“春寒料峭,殿下還是要小心些身子才是。”
蕭天佑有一雙和蕭遠十分相似的黑眸,長長的眼睫烏黑濃密,輕輕的垂下來的時候幾乎是靜女一般的秀美。他聽到這話,微微垂下眼,輕輕道:“殿中燒着地龍呢,不過是開一扇窗,沒事的。”
蕭遠只是笑笑,并沒有在說什麽。
确實,現今天氣漸暖,也只有蕭天佑的殿中還是一日到晚的燒着地龍。蕭遠方才坐了一小會兒,背上就已經要流汗了,好在衣飾嚴密,倒是看不出端詳。
蕭天佑似是想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問道:“我聽說,齊光今日是回王府了?”
蕭遠點點頭,半真半假的道:“陛下讓我休息幾日,我想着許久沒有回王府請安,便順道回去陪一陪王妃。”
蕭天佑唇角笑意溫淡,因為中氣不足,他的語聲也是輕輕的:“聽說今日沈家的幾位小姐正好也去給王妃請安。”他頓了頓,仿佛若有所思的端詳着蕭遠的面色,“說起來,父皇也曾和我說過,想要從沈家女中選一個做你的側妃,不知齊光你是怎麽想的?”
蕭遠面色不變,心中卻是一凜。蕭天佑心思機敏、心有七竅,他早已見慣了他輕描淡寫間布局謀算的本事,故而對着蕭天佑的言辭總是小心再小心,此時聞言也只是語氣平淡的應聲道:“我在松江之時确實是與她們多有相處,只是我待她們一如親妹,若是要納為側妃,自己心裏都過不了關。再說,正妃還未入府,怎可先談側妃?”
蕭天佑聞言忍俊不禁,那笑意牽動幹澀的咽喉,忍不住咳嗽了幾聲,按着素色帕子的手上青筋立顯:“咳咳......齊光這話倒是有意思,只是可不能叫長平聽到,她素來任性,要是聽到了,說不得就要生一回氣。”
蕭遠親自倒了杯蜜水遞上去給蕭天佑潤口,漫不經心的應了一句:“長平年紀還小,确實是有些任性,等她大一些就好了。”
蕭天佑抿了口蜜水,擺擺手,面上笑意淡淡:“是我們把她慣壞了......”他一雙黑眸深不見底,透出幾分親近之色,“你也是她的兄長,她若是做得真的過分了,該管教的時候還是要管教的。”
蕭遠頓了頓,沒應聲——他心中揣摩的卻是蕭天佑的話中之意。
蕭天佑自是明白他的心思,慢慢的擱下手中的玉盞,握住蕭遠的手:“齊光你也莫要多心,我只是想要告訴你:論起血緣,世間再無人比我們更親近的,你我之間本不該這般見外。”
蕭遠只覺得蕭天佑握着自己的手冰涼柔軟一如磨得尖尖的象牙,只要再用一用力就會刺入皮膚裏面,立刻見血。他竭力維持住面上的神色,用冷靜的語調應道:“我明白。”
蕭天佑卻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你不明白。”
蕭遠擡頭看他,黑眸之中是難掩的詫異和怔然。
蕭天佑蒼白消瘦的面上卻掠過一絲輕薄的笑,就如同極其輕薄的刀刃,因為輕薄而更顯得精美危險。他的目光十分平靜卻帶着一種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千鈞之力:“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我有一個兄長。我自幼多病,大多時候只能呆在屋子裏,不能多跑多走,連每日飲食都要小心再小心,稍稍懂事就知道自己時日無多。那時候,我就隐隐的知道,我還有一個兄長——他和我同一個父親、同一年出生,他健康強壯,如旭日般朝氣勃勃,擁有我所渴望的健康和自由。”
蕭遠一時心緒起伏,垂下眼,遮住自己眼中複雜的神色。
蕭天佑的語氣卻漸漸的柔和下來:“我嫉妒你,厭惡你,同時也希望你能代替我去看我所不能看到的天地,實現我所不能實現的夢想。”他頓了頓,輕輕的聲音裏仿佛燒着一種無形無色的火焰,燒的肌膚灼熱幹澀,“齊光,你所擁有的我一輩子也不能得到。可是,總有一日,我所擁有的都将是你的。”
蕭遠素來不曾想到蕭天佑能說出這樣的話,神色微動,唇角動了動卻還是沒有出聲。
蕭天佑卻還是握着蕭遠的手,平靜的把未盡的話說下去:“在我眼裏,你就是另一個我,再不會有人比我們更親近。汝陽王府的那些人不能比,鄭家的那些人不能比,哪怕是長平也有所不及。”
蕭遠并不知道蕭天佑的話語有幾分真幾分假。只是,不得不說,他這一刻确實是被蕭天佑的話給打動了。
他自幼因為身世而深受其苦,但是蕭天佑卻也因為病痛而深受折磨。無論如何,從某一種角度來說,他比蕭天佑幸運——他還有時間和機會去得到自己想要的,實現自己渴望的。
過了好一會兒,蕭遠方才起身替他整了整被角,低聲道:“馬上就是要喝藥的時候了,我去外邊看看。”
蕭天佑緩緩躺回榻上,目送着蕭遠離開的背影,忽然小聲的咳嗽了一聲。
早就侯在外邊的宮人連忙從外邊上前來,彎下腰,恭恭敬敬的俯身行禮,聲音猶如流水一般既清且漣:“殿下可有吩咐?”
蕭天佑阖上眼,錦被下的手指輕輕摩挲着,似是想着什麽事,低聲問道:“鄭菱今日是不是進宮了?”
宮人沉聲回答道:“鄭家的兩位小姐今日都進宮了。”她說的這兩位小姐指的是鄭菱和鄭午娘,并不包括鄭寶儀。
蕭天佑依舊沒有睜眼,許久才輕輕的嘆出一口氣,輕聲自語道:“罷了,棄卒保車,未嘗不可......”他真正關心的是鄭皇後和鄭寶儀,對于鄭家也不過是想着盡量保全一二而已。
那宮人并不知道他話中之意,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蕭天佑出聲吩咐,于是便又靜悄悄的退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蕭遠端着藥從外邊進來,口上和蕭天佑說道:“殿下先喝藥吧,皇後适才令人請我,等會兒我就要過去。”
蕭天佑心知皇後這是準備給蕭遠和鄭家那兩位小姐牽線,口上卻沒說什麽,只是扶着蕭遠的手慢慢坐起來,端着藥碗輕輕綴了一口:“沒事,母後那裏想來也沒什麽重要事,不急......”
他們坐的極近,容貌亦有幾分相似,看上去親密自然,一如民間的普通兄弟一般。
此時天際紅光微淡,窗外有涼風習習,已是傍晚時分。
沈采薇和沈采蘅正準備乘着馬車從汝陽王府回去。這一回她們和裴家姐妹玩得極好,裴錦華一直把她們送到馬車邊上,還特意握着沈采薇的手道:“過幾日我要擺宴,到時候給你們送帖子,可一定要賞光才好。”
沈采薇揚眉一笑,烏黑的眼睛明亮動人,仿佛會說話似的。她眨眨眼,清淩淩的應聲道:“佳人有約,哪敢不從?”
裴錦華被逗得一樂,雙眸彎彎一如月牙,不輕不重的擰了擰沈采薇的面頰:“你這嘴,真讨厭!”她口上說着讨厭,面上笑意卻是融融。
另一邊,沈采蘅也依依不舍的拉着裴芳華的手輕輕叮囑道:“你适才說得那幾樣糕點,下回可要請我吃一回才好。”
裴芳華連連點頭,保證道:“放心好了,糕點什麽的,一定管夠。”
沈采蘅唇角微翹,露出甜甜的笑容:“那我給你們帶我打的絡子,樣式和京裏的都不一樣呢。”
裴芳華立刻就起了興趣,拉着沈采蘅的袖子,一連說了好幾個款式,悄聲道:“我能不能要個紅色的?我有條新做的綠裙子,要紅色來配才好看呢。”
☆、120
過了幾日,裴錦華果然令人送了請帖來。
裴錦華的婚期已經定下了——明年初便要嫁入汝陽王府。所以,今年也是她留在裴家的最後一年,她閑暇之時常常開宴請人來家中小聚,也算最後再享受一下無憂無慮的少女時光。
這一回的花宴,她不僅請了沈家兩姐妹,還請了許多年紀相近、家世相當的姑娘,便是連鄭家的兩位姑娘——鄭菱和鄭午娘也都被請去了。可以說,這次花宴上的來客皆是非富即貴。
為了這個,本打算冷着人不理的嚴氏特意把沈采薇叫到跟前來說話:“若是你和三娘都去赴宴,獨留你四妹妹一個在家,總是不好。不若,這回就帶她和你們一起去?”她自來信奉的就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這樣的宴會若能叫自己女兒去一趟,說不準就能交到幾個身份貴重的好友,總是有好處的。
沈采薇稍稍想了想還是搖頭婉拒道:“我知道太太的意思,依着我的本意也是想着把四妹妹帶上的。只是這回裴家姑娘會給我和三娘帖子也是看在嬸嬸的面子上,我是客人又初來乍到,總不好再厚着臉帶個人去。”
嚴氏自然也是知道這道理的,只是對她來說沈采薇不過是幫着女兒去宴會的梯子,哪裏有心思去顧忌這梯子的感受。聽了這話,她不免蹙蹙眉,有些不悅的質疑道:“四娘也是你嬸嬸的侄女,難不成裴家還會趕了她出門不成?你這般推三阻四,心裏可還當我是你母親,當四娘是你妹妹?”
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沈采薇只得端正了面上神色,垂首輕聲道:“太太想多了。”
沈采蘋就在邊上,聽了這話不禁面上羞紅,連忙上來拉住嚴氏袖子,小聲道:“娘這話說的......”她咬了咬唇,輕輕的接口勸解道,“這次花宴上的姑娘全都是年紀相當、女學結業了的。裴姑娘大概也是瞧我年紀尚小,不能和那些人說上話,這次才沒請我。她一片體貼,我若真是貿貿然去湊上去,豈不是要叫人笑話?”
嚴氏依舊有些不甘心:“交情都是處出來的,不過是差了幾歲而已,怎麽會說不出話?”又是苦口婆心的勸女兒,“你小孩子家知道些什麽?!這次也是機會難得,明年裴三姑娘就要去汝陽王府了,還能再開幾回宴?多認識些人也是好的。”
沈采蘋還是搖頭,眼睫輕輕的往上一揚,擡眼望着房梁,咬唇輕聲道:“反正我不去。”
嚴氏那頭還沒能把說沈采薇動,這頭就被自己的女兒給氣得仰倒,恨恨的瞪她:“你這是什麽話!真是我前世的冤家,專門來折騰我的......”她氣得狠了,擡手就要去捶人,只是那手高高的擡起了,落下去的時候卻是輕輕的——到底只有這一個女兒,無論如何也舍不得打罵。
沈采薇緩了口氣,悄悄擡頭和沈采蘋交換了一個眼神,給嚴氏禮了禮,這才緩步退了出去往裴氏那裏去看新首飾和新衣裳。
這回的花宴乃是沈采薇和沈采蘅在京城裏參加的第一回宴,裴氏亦是十分上心,專門尋了幾匣子的寶石什麽的,送到京中最好的寶華軒裏面給沈采薇和沈采蘅都打了一套新首飾。她自己也是憋了一肚子的話要教導沈采薇和沈采蘅:“京中的人大多都是眼刁又別有傲氣,看不起外邊來的人。你若是衣着不得體,她們嘴上雖然不會說什麽,心裏邊說不得就要嫌你是鄉下來的。”
沈采蘅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這會兒正左右打量着自己的新衣裳,笑得眉眼彎彎,便是連頰邊的梨渦也是甜甜的:“這衣裳一定用了不少金線吧?看上去就亮亮的。”其中一條粉色的緞裙繡着忍冬花,下邊綴着許多玉片,看上去便如波光潋滟,光色熠熠。
裴氏伸手推了她一下,催道:“行了行了,別跟木頭似的杵在這裏,趕緊的去換衣裳——這都是我特意讓人給你們新做的。以前在松江的時候,你們還都是要在女學裏頭上學呢,穿得素淡簡單些也是好的,至少先生看在眼裏舒服。到了京城,可要多試試鮮豔些的顏色。當然,我們也不是那種沒家底、要把家當全穿戴在身上的人家,也不用如何貴重的首飾,只要撿幾樣有來歷的,戴在身上就能叫人不看輕了去。”她想了想,頗有些意猶未盡,端起青玉茶盞抿了口茶,悠悠然的嘆了口氣,很有些指點山河的氣派,“這裏頭的事三言兩語的也說不完,你們還都有的學呢.......”
沈采薇也拿了一件大紅色細碎灑金縷桃花紋的對襟褙子,在身上比了比,十分熟練的奉承了裴氏一句:“好險這會是和嬸嬸一起來的,要不然我們說不得就要吃虧了。”她的皮膚經過了美人鏡這些年的“洗凝脂”,看着便如玉雕雪砌的一般毫無瑕疵,偶爾穿件紅色的衣裙,整個人都顯清豔難當,光華灼然。
裴氏抿唇一笑,掩下眼中的得意,故作淡然的擺手道:“也是你們三表姐心裏顧着你們呢,你們才剛剛進京,是該多認識一些身份年紀相當的姑娘。就算不能立刻交好,留些好印象和名聲,日後總有好處的。再者,裴家的花宴上面,總是不會叫你們吃虧的。”
沈采薇連連道是,把裴氏哄得樂了,方才拿着那件褙子和丫頭一起進內間換上。她下面穿着的是銀白色鑲蔥綠邊的緞裙,上面繡着一枝芍藥,花蕊處綴着蓮子大小的珍珠。
沈采蘅比她早一點換好,快步從裏面出來,笑吟吟的在裴氏面前轉了一圈。
湖藍色遍地金的褙子将她的皮膚襯得更白了,整個人便像是個精致的玉人,叫人看着歡喜。裴氏瞧在眼裏,心裏也滿意的很,伸手摟了女兒輕聲感慨道:“三娘果然長大了......”
沈采蘅羞紅了臉,低頭看着下面玫瑰粉繡蝴蝶的繡鞋,只是不應聲。
裴氏那點兒歡喜在心上轉了一轉,忽而像是想起了什麽,十分的歡喜折成了五分,面上的笑意也顯得面前起來。正好沈采薇換好衣裳從裏面出來,裴氏随意的擺擺手和她們道:“行了,旁的話我也不多說了。馬車就在外邊等着,你們快去吧,遲到也不好。”
沈采薇和沈采蘅對視一眼,向裴氏一禮便手拉着手出門去了。
裴氏身邊的夏蓮正給裴氏揉肩,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心裏立刻就有了底,開口道:“今日的三爺也不回來,這午膳太太是打算去正房那邊吃還是讓人送到屋裏?”
裴氏揉了揉自己的額頭,蹙着眉懶懶道:“我今日也沒什麽胃口,來回也是麻煩,便叫人給我做一些簡單的送來便好。”
夏蓮笑着應了,語氣輕輕的:“說起來,今日三爺出門的時候心情也挺好的,說是顏公子好運氣,正好碰上溫閣老這個座師。”每年科考的主考官就是那屆考生的座師,也關系着考生未來在朝中的站隊,所以有個好座師總是好的。
裴氏稍稍一想也露出了一點笑意,口上道:“是了,我記得大堂兄家的大娘就是嫁去溫家的,倒也是湊巧了。”
夏蓮接口道:“有溫閣老照看着,顏公子日後想來也是不差的。”
裴氏心裏已經稍稍緩過來了,只是口上卻還不認:“再如何,翰林院裏也是個清苦的地,半點油水也沒有,顏家那頭又是靠不上的......算了,我也不求他大富大貴,只盼着三娘那傻丫頭別跟着吃什麽苦才好呢。”
夏蓮給裴氏添了茶,雙手捧着遞上去:“瞧太太說得,有您和三爺看着,三姑娘怎麽會吃苦?”
裴氏被這話逗得一笑,擡手接了茶杯,自語道:“我還真是欠了她的......”語聲裏面已經露了微微的笑意。
夏蓮勸好了裴氏便又恍若無意的轉了話聲:“廚下正好有炖好的雪梨燕窩,太太可要嘗一嘗?這春寒料峭的,正是要好好滋補滋補呢。”
裴氏斜睨她一眼,唇角帶笑:“好了,叫人端過來吧。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房裏其他幾個都比不上。”
夏蓮垂了眼,俯身一禮,聲音清脆脆的:“都是太太疼我,這才叫我放肆了。”
這個時候,鄭家的馬車也正在路上。鄭午娘和鄭菱就坐在同一架馬車上。
自從鄭菱和蕭遠訂了親,鄭家上下都哄着她,鄭菱的脾氣就越發驕縱起來。這會兒,她靠在軟枕上側頭去看鄭午娘,懶懶的伸手指了指,嬌聲道:“哎,給我遞塊桃花酥來。”那架勢,使喚丫頭似的。
鄭午娘一口氣梗在心口上,不上不下。只是,她的面上卻還是帶着溫和的笑,果真小心的拿了一塊遞上去,聲音裏頭恰如其分的帶了幾分姐姐對妹妹的關心:“待會兒宴上還有吃食呢,你先下還是少吃一點吧。”
鄭菱生了一雙丹鳳眼,挑眉看人的時候波光潋滟,嬌豔動人。她聽了這話,微微挑了眼去看鄭午娘,眼中不免帶了幾分譏诮和輕蔑,語氣則是居高臨下的倨傲:“五姐姐果真是在松江呆久了,倒是節儉了許多呢。”
鄭午娘怎會聽不出這話中的嘲諷之意?她低了頭,死死的咬着牙不說話。
天知道,她簡直是恨死了鄭菱,甚至勝過了恨沈采薇——這麽個樣樣都不如她的人竟是奪去了她本來志在必得的位置,現在還這般欺辱于她,叫從來志向高遠的鄭午娘如何甘心?
鄭午娘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握在一起,修剪得當的指甲幾乎嵌入掌心的肉中。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在宮裏見過的蕭遠,還有他那雙仿若含着深意的黑眸。
就像是她身邊那丫頭說的“認真論起來榮郡王對五姑娘比六姑娘還更親切一些呢”。
她幾乎是着魔一般的想着:若是沒有鄭菱該多好啊,沒了她,蕭遠就會是她的,未來皇後的位置也會是她的,再沒有人敢欺辱輕視她。
若是沒有鄭菱......
這念頭只不過是一閃而過,但确像是在心上紮了根似的,令鄭午娘怎麽也放不下。
☆、121
沈采薇和沈采蘅來得還算早,裴錦華親自上來迎了她們進來,口上道:“就知道你們來的早,所以專門在這等着。”
裴錦華今日一身藕荷色繡玉蘭短襖配鵝黃色雲紋百褶裙,她梳了個百花分肖髻,上頭帶着一支雲腳珍珠卷須簪,梳下來的燕尾上串着蓮子大的珍珠,一顆一顆的藏在烏發裏面,猶如隐在夜空之中的星子,一閃一閃。
裴芳華就跟在她後面,見過禮後便一點也不客氣的拉着沈采蘅的手問道:“說好要給我的絡子呢?可不許耍賴!”
沈采蘅眨眨眼,也沒再賣關子,伸手就把袖袋裏面的絡子遞過去:“放心啦,少了誰的也不會少了你的。”果然是條紅色的絡子,是攢心梅花的花樣,上面串着玉珠子,果是精致。
裴芳華喜滋滋的接了過來,唇角微揚,說實話道:“我的女紅一向不好,所以瞧着你們這些手巧的,一直都是佩服的緊,也不知你們的手是怎麽長的?”
沈采蘅有些不太好意思,口上謙虛道:“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你們府上養了那麽些的繡娘,你确實不必在這上面太上心。”
她們正說話的時候,繞了一段路,正好就到了後院竹林的一角。
那竹林的正中特意開了一條小渠,從外邊引了活水來,水流從上而下,拍擊着光滑的河岩,看着便如山間小溪一般清粼粼的,流水的聲音也是清洌洌的。只是到底挖得并不大,有些狹小,只夠洗手照面罷了。
小渠的兩邊邊依着順序擺着幾張竹編的小榻,倒也不顯得如何華貴,只是精致新奇罷了。榻前則是兩張雕漆小幾,梅花式、海棠式、荷葉式等等都有,或方或圓,倒顯得別有趣味。兩邊還有兩個竹案,幾個穿着湖色衣裳的丫頭正小心的煮茶燙酒,扇一扇風,茶香酒氣就蕩了開來。
裴錦華行事已然有些大人模樣,似模似樣的道:“本該請你們去水榭賞桃花的,只是我想着如今都已經四月了,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這個時節,我們不若在竹林裏頭吹吹風,玩一玩曲水流觞?”
沈采薇亦是起了點兒興趣,忍不住撫掌應一句道:“這個倒是好玩。”
邊上的沈采蘅亦是雙眼亮亮,點頭道:“這倒好。”
裴錦華興趣亦是十分濃厚,嘴上接着道:“溫侯府上的二姑娘,最擅作畫,遲些兒等人到齊了,我們叫她把這兒的景畫上一副,再好不過了。”
沈采薇被她勾得興起,想了想便問道:“可有琴?”
裴錦華忍俊不禁:“自是不會少了你的。”她少見的顯出幾分淘氣神色,擡眼看着她道,“再說,我還想要再聽一聽你彈琴。”
她們說了一會兒閑話,後頭又有客人來,裴錦華作為東道主自是親自迎了上去。
陸陸續續的,大部分的人都到了,鄭午娘和鄭菱兩姐妹也是姍姍來遲。
鄭菱一貫驕縱,這會兒卻也是收起面上的冷淡,快步上前執着裴錦華的手:“路上耽擱了一會兒,倒是叫你久等了。”她現下半顆心都在蕭遠上面,知道他和汝陽王府、裴家的關系都很好,自是不會刻意去得罪裴錦華。
裴錦華到也不會和她計較這些,只是一笑,引着人到裏面坐好:“只怕你不來,等一會兒又算得了什麽?”她轉頭一看邊上的鄭午娘,抿了抿唇,“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着從松江回來的鄭五姑娘呢。”
鄭午娘早已壓下心頭那些複雜的心緒,緩步上前與裴錦華見了個禮,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她姿态溫文,這模樣與邊上的鄭菱比起來,更顯得文雅秀美。
鄭菱眼神微變,口上卻還是玩笑似的嘆了口氣:“哎,也是五姐姐的運氣好呢,我家幾個姐妹,只她一人出過京.......”這話隐約就能聽出幾分譏诮意味。
鄭午娘垂首不應,袖中的手卻握得緊緊的。
鄭家兩姐妹,看這樣子,竟是連面上掩飾的功夫都不肯下了。座上的其他人看着,心中都覺得好笑,只是礙着鄭家聲勢倒也只作沒見到。
鄭菱目光在座上的幾位小姐上面一轉,頓了頓,目光轉到沈采薇和沈采蘅身上,挑眉一笑,“這兩位是......?”
裴錦華正要給她們介紹,連忙拉了沈采薇和沈采蘅上來介紹。
一直沉默的鄭午娘這時候方才又說了一句:“我認得的,松江的時候,我們一起在松江女學讀書呢。”她口上說着這話,目光卻只是定定的看着沈采薇,若有所指的樣子。
裴錦華也沒往深處想,只是引着衆人入座,笑着道:“也是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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