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一回來,自是沒有異議,故而她們一行人便往那楊柳岸走去

她自小在宮裏被皇帝寵着長大,再任性再膽大也是有限的,這一回對沈采薇下手乃是下了大決心的。哪裏知道,臨到要下手了,對方卻是給了她這個一個打擊。

長平公主越想越氣,再也按耐不住心頭的氣惱,口不擇言道:“你會水,你倒是得意了?!”

沈采薇十分無奈——這心理素質,真是比不上柳于藍和鄭午娘。不過長平公主乃是天之驕女,從未遇到過挫折,哪怕是蕭遠都不能叫她吃了虧。沈采薇稍稍緩了聲音,安撫道:“公主何出此言?您乃天子之女,尊貴至極,豈是臣女可比?”

長平公主氣得眼紅,咬了咬牙,冷嘲道:“比不得你有個好未婚夫。”現在邊上無人,只她們兩人在小舟上,故而兩人說起話來也毫無顧忌。

沈采薇心裏埋怨李景行“紅顏禍水”“招蜂引蝶”,面色不變,口上卻還是輕聲勸道:“公主和景行只見過一回,怎知他是好是壞?”

長平公主聽到這裏,懵了一下,一肚子的話都給咽了回去,一時應不出聲——當年臨平郡主對李從淵傾心,是因為見過他策馬游街之時的英姿,曾經與他坐而論詩談天,說得上是有所了解。可是她卻不過是見了李景行一面罷了,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真能說得上喜歡傾慕?

沈采薇見着長平公主把話聽進去了,面上神色漸緩,接着勸道:“以公主的容貌才幹,憑着陛下寵愛,日後必能尋到比李景行更好的。”她頓了頓,心裏默默想了想,“心狠手辣”的給李景行抹黑道,“其實,景行他并沒有公主你想得那麽好。他容色過人,常常會有招惹許多姑娘;且他本人天資出衆,自視甚高,常常會瞧不起旁人......”

沈采薇一邊絞盡腦汁的編造着李景行的黑點,一邊小心的打量着長平公主。

長平公主此時心中一團亂,擺了擺手,色厲內茬的叫道:“你住嘴!”她本就站在小舟邊上,适才說話的時候一退再退,這時候一時緊張,腳一滑竟是從舟中跌了下去。

沈采薇這才吓了一跳——她要死了,長平公主自是無事;可長平公主若是死了,她沈采薇必是要陪葬的。她不敢耽擱,裏面就從舟上跳了下去,想要把長平公主拉起來。

長平公主不會水,初初落水就被吓住了,好一會兒才哇得叫出聲來“救命!”她嗆了口水,忍不住嗚咽起來。

幾架小舟本就離得不遠,聽到聲響立刻就往這邊趕來了。

沈采薇剛剛游到她的身邊,伸出一只手摟住她的胸,匆忙交代道:“公主別急......”

有沈采薇抱着游了一段,邊上又有人急忙忙的駕舟來救,長平公主和沈采薇還是很快就被拉到了小舟上。饒是如此,長平公主還是嗆了好幾口水,面都哭得通紅了。

出了這樣的大事,汝陽王妃這個宴會主人自然也再不能坐穩,連忙趕了過來——皇帝現今只剩下長平公主這麽一個女兒,若真是在她的宴上出了事,她這個王妃怕也再坐不穩。

長平公主早就被這一場意外吓得呆住了,見了汝陽王妃方才稍稍回過神來。她身上披着宮人匆匆送來的外衣,長發濕漉漉的披在肩頭,一張臉紅皺皺的,立時就委委屈屈的撲到了汝陽王妃的懷裏,哽咽道:“叔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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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陽王妃只得一子,平日裏對長平這個小侄女倒是頗有些疼愛,聲音不自覺的就軟了下來:“好了,好了,人沒事就好。趕緊回去換身衣裳,喝點兒姜湯,我這就叫人準備準備送你回宮。”

長平公主憋了好一會兒,這時候縮在汝陽王妃嗅着那衣帶上面淡淡的梅香,忍不住就哭了出來。她抽抽搭搭的接着道:“我,我剛剛好怕。就怕我見不着父皇、見不着母後、見不着你們了......”

汝陽王妃見着她這可憐模樣,想着長平往日裏那驕橫的小樣子,忍不住心疼了一會兒,伸手撫了撫她的長發,安慰道:“好了好了,這回叫你落到水上,是叔母沒安排妥當。回頭,叔母一定把安排舟船的那些下人教訓一頓給你出氣。你現在衣裳都是濕的,若是着了涼就不好了。聽叔母的話,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長平公主本就是受了驚,哭了一通也有些累了,聽到這話也沒多想便點了點頭。

汝陽王妃給邊上的宮人使了個顏色,立刻就有宮人會意的上前來,恭敬的垂首扶住長平公主。

她們這時候都在岸上,雖因為長平公主的身份外頭圍了許多侍衛,但另一邊宴席上的男客也聞聲來了許多,只是隔着較遠的位置,看不太清岸上的景象。李景行和顏沉君等人亦是在那裏等着。

長平公主走了幾步,忍不住看了那邊一眼。也不知怎地,她一眼就看見了那邊站在人群之中的李景行。她想起适才小舟上沈采薇說得話,心裏一酸,忍不住就落下淚來。

這樣又酸又軟,仿佛心尖都被人捏着的感覺,自她出生以來就從未有過。

汝陽王妃正陪在她身邊,見着她這幅模樣,忍不住關切的問道:“這是怎麽了?”

長平公主不自覺的轉頭看了一眼正披着外衣擰濕發的沈采薇,心裏還未想清楚,嘴上就已經把話說出來了:“我想起來了,剛才是她推了我一下,我才會落到水裏的。”

她擡了擡手,正好指着另一頭的沈采薇。

沈采薇本就時時注意着長平公主這邊的狀況,雖然聽不見那邊的說話聲,但是見到長平公主忽然擡手指了指自己又瞧見了汝陽王妃微變的神色,心頭忍不住跟着沉了沉。

☆、147 餘波

長平公主才把話說出口就後悔了——這一次還是沈采薇把自己救上來的,自己這話聽着就和假的一樣。只是,話已經說出了口,她也只能硬着頭皮認下去了。

汝陽王妃的面色也跟着變了變,她的目光片刻不離的看着長平公主,好一會兒輕聲問她:“若是如此,她為何還要救你?”

長平公主面皮長得通紅,垂了眼,細長的眼睫顫了顫,賭氣似的才道:“誰知道。說不定,她把我推下去之後就後悔了呢?”

汝陽王妃嘆了口氣,輕輕的把手按在長平公主的頭頂,慢慢的撫了撫:“好了,你先回去換身衣裳,休息休息。我這就讓人送你回宮。”她頓了頓,語氣又柔又軟,“你這會兒精神不好,可別再說糊塗話了。”直接就把她适才那句沈采薇推得她的話當成了糊塗話。

汝陽王妃看着清高冷傲,心裏頭想得也還是清楚的:無論如何,沈采薇救了長平公主乃是事實,在場的人都能見着的。若真是聽了長平的話,不僅不嘉獎于她反而問罪,皇家的臉還要不要了?

汝陽王妃這些年來在汝陽王府說一不二,這會兒方才輕言細語的說了話,立刻就有人半拉半扶着長平公主離開了。

長平公主本還有些心虛,咬了咬唇,掙紮了兩下到底還是乖乖的跟着走了。

汝陽王妃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頭瞧見沈采薇望向這裏的目光,面上浮起一點兒淡淡的笑影來,招了個身邊的丫頭道:“沈二姑娘的衣裳都濕了也不好赴宴,你讓人帶她去後面的廂房換身衣裳。”

沈采薇見着汝陽王妃面上的笑,心裏這才松了口氣——還好,看樣子只有長平公主的智商不在線上。她先謝了那丫頭,然後便跟着丫頭往後面廂房去換衣裳了。

因為是整個人都跳到了荷塘裏,衣服從裏到外全濕透了。好在汝陽王妃準備周全,令人送了一套身形差不多的衣服過來讓她換上。

沈采薇站在屏風後面從丫頭手裏接了幹淨的衣服,用手抖開看了看,眼見着沒有問題這才重新把身上的衣服脫了換上。汝陽王妃給她送的是套鵝黃色折枝綠萼梅花的紗襖,下面則是淺碧色繡煙柳的長裙,看着便覺得清雅端貴。

不過,雖然知道荷塘的水是幹淨的但這麽在裏頭游了一回,沈采薇依舊覺得身上有些難受,想着要早些回去洗個澡。她先把頭發稍稍的束了一下,利落的換好了衣服,然後才從邊上拿了一塊幹淨的帕子擰了擰自己的濕發,腳步輕緩的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

果不其然,汝陽王妃就站在那裏等着。

沈采薇稍稍端正了面上的神色,把帕子反倒邊上,上前蹲身禮了禮:“臣女見過王妃。”

汝陽王妃垂眼細細的打量了一下她,好一會兒才親手扶了她起來:“不必多禮,起來吧。上回我見着你就覺得是個機靈孩子,今日一瞧,果是如此。”

沈采薇抿了抿唇,并不說話——汝陽王妃既然等在這裏,那就是有話要說,以她的身份,只要一聲不吭的等着聽就好了。

汝陽王妃見到沈采薇這般不言不語的模樣,心裏又添了幾分滿意。她想了想,還是開口說道:“今日長平落水是個意外,你記着就好了。”

沈采薇微微颔首:“臣女明白。”事涉長平公主,這件事就算不是意外也只能說成意外。

“無論如何,這次也是你救了長平。”汝陽王妃低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聲音清冷平靜,“我已經讓人把長平送回去了,今日的事自然也有人會報到皇上和皇後那裏。你安心等着便是,宮裏的賞賜這幾日必會送下來的。日後若是再見了長平,你避開便是了。”

沈采薇聽到這裏才真正的松了口氣,她真心誠意的道:“臣女明白了,多謝王妃。”聽着汝陽王妃這話顯然是不再追究她和長平之間的恩怨。

汝陽王妃揚了揚唇,笑意淡淡的:“行了,你出去吧,賞荷宴才到一半呢,你難得來一回,也別辜負了。”

沈采薇再次行了禮,這才退了出去。門外立着兩個碧衣丫頭,見她出來了這才行了個禮,引了她往賞荷宴上去。

此時已經開宴了,雖然前頭出了意外但到底無人有事,大部分的人都是松了口氣重新坐回宴上去飲酒賞花。

沈采蘅和沈采蘋卻有些不放心,還站着等她。沈采蘅邊上陪着顏沉君,沈采蘋邊上不遠處卻站着裴八郎。相比于沈采蘅和顏沉君的融洽親昵,沈采蘋這一對倒都顯得有些羞澀。

至于李景行,自然是站的離這兩對遠了一些——他已經不當電燈泡好久了。

他們好不容易等到了沈采薇,這才松了口氣。沈采蘅上來拉了拉沈采薇的手,左右瞧了瞧這才松了口氣:“還好沒事,差點吓死我了。我就說嘛,長平公主那模樣就不像是個會游水的,要是落了水還不是要拖累你?還不如和我一組呢......”她說着說着就忍不住抱怨起來了,“要是這回咱們一組,采蓮一定能得第一的。”

沈采蘋聽到這裏,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了:“對不起,三姐姐,是我拖累你了。”

“沒事。”沈采蘅十分淡定的擺擺手,她還要再說幾句,就被沈采薇拉住了。

沈采薇促狹的朝她眨眨眼,湊到她耳邊小聲笑道:“我看你一點也沒吓到啊,邊上還有顏五跟着呢。”

沈采蘅的面一下子就紅了,仿佛胭脂靜悄悄的灑到了她的面上,明豔動人。她羞窘的推了沈采薇一把,別扭的道:“我不和你說了!你家李公子這不是也巴巴的等着。”

沈采薇自然是早就見着了邊上的李景行,只是心裏還記恨着他招惹長平公主連累了自己的事情,這時候見了人也不過是擡了眼,輕描淡寫的說一句:“嗯,我沒事。”

李景行等了半響才得了這麽一句,忍不住蹙了蹙眉,心裏也頓了頓:他是不是又在什麽時候得罪采薇了╮(╯_╰)╭

就在沈采薇等人重新回了賞荷宴的時候,長平公主也才剛剛回了宮。

皇後剛剛喝過藥,精神還好,聽了宮人把事情從頭說了一遍,稍顯蒼白的唇氣得顫了起來,她看了長平一眼,聲音冷得如同冰凝一般:“我怎麽生了你這麽一個蠢貨!”她一向自負不凡,先太子又是個聰明絕頂的,哪裏會知道女兒竟是蠢到了這個地步。

皇帝心疼女兒又心疼妻子,一時插不上話,只得撫了撫皇後的背,溫聲勸道:“好了好了,你別氣,你的身子經不得氣。”

皇後沒應聲,反而是擡了眼看着長平公主,接着問道:“你還沒這麽大的膽子,誰慫恿你的?”

長平公主這時候才有些害怕起來了,她還有些少年義氣,猶豫了一下沒把臨平郡主說出來,只是咬着唇道:“沒人,就是我自己想的。”

皇後唇邊笑意冰冷的宛若刀鋒,仿佛都可以割出血來。她索性也沒再問長平,轉而問起了長平身邊伺候的宮人。

出了這樣的事,那些宮人自然是首當其沖被責罰的,最前頭幾個已經被拉出去杖責了。此時又把人拖上來詢問,自然是知不無言,言無不盡。

皇帝和皇後聽着聽着,都聽出了裏頭的問題,神色便都有些變了。

皇帝聽出一二,忍不住拍了拍床沿:“這臨平也實在太不懂事了。”他自然是把自己的女兒看得千好萬好,所有的錯事必然都是旁人慫恿的。

皇後卻是冷笑了一下,譏诮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長平這般蠢笨,怪不得旁人拿她當刀使。”

皇帝不太自在的咳嗽了一下打斷了皇後的話,替她捏了捏被角:“好了,有你這麽說女兒的嗎?長平這回也算是遭了難,她也知錯了。”他伸手把長平公主拉了來,溫聲催道,“你瞧你把母後氣得,還不快賠罪?下回再不可淘氣了,父皇母後現今只剩下你一個了,再不能出事。”

長平公主早就吓得快哭了,這時候自然收了脾氣,可憐巴巴的對皇後賠了錯:“母後,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再蠢的女兒也是自己的。皇後氣得心口疼,嘆了口氣:“你也大了,該訂親事了。再不能像是以前那樣胡亂跑了。”她阖眼想了想,下了決心道,“這樣吧,索性你身邊那些人也都不得用,我讓我宮裏的孫女官跟着你。你就好好呆在自己宮裏學一學規矩吧。”她自知自己怕是熬不了多久,皇帝固然心疼長平卻也不能照顧她一輩子,再如何也得把女兒教好了才是。

這是禁足的意思。長平公主吓得呆住了——明明沈采薇什麽事也沒有,自己還落了一回水,母後怎麽還這樣對自己啊。

皇後一片慈心,皇帝也不好再勸,只得瞧着宮人把長平公主扶着回去了。

皇後靠在枕上歇了一會兒,稍稍有了精神才叫了盛女官上來:“既然沈二姑娘救了長平,一點不賞也不好。你替我拟個單子,賜些東西下去權當謝禮吧。”

盛女官垂首應了。

皇後又交代了一句:“另外,你找個人,把今日的事和鎮寧侯說一遍。”皇後冷笑了一下,“臨平把人都當傻子,倒是不知道她這個聰明人要怎麽把日子過好。”

鎮寧侯當年既是娶了臨平郡主,那些舊事多少也是知道的,瞧着他待臨平郡主的模樣說不得是有幾分真感情的。但是他到底是個男人,再有情意再心寬,怕也是受不了臨平郡主這麽折騰。

☆、148 婚嫁

出了長平公主這樣的事又得了皇後賜下的東西,沈采薇越發不敢出門了——長平公主已經被禁了足,她還是小心些不要惹了旁人的眼,避一避風頭的好。好在,她的婚期定在第二年的春日,稍一晃悠就時間就和流水似的流過去了。認真論起來,沈采薇還是有許多事要做的,繡衣自然輪不到她來繡但一些小繡件卻可以自己動一動手。她女紅本就不大好,只得跟着沈采蘅一起稍稍學一點裝點一下門面。

沈采蘅和顏沉君的婚事很快也訂了下來,畢竟顏沉君的年紀已經不小了,顏家那邊又不可靠,早就拖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到沈采蘅及笄、上頭的沈采薇訂了親,兩家自然也很快就把沈采蘅的婚期給訂了下來。

裴氏難得回一次京城,一想到這回竟是要嫁女兒,再者女兒日後必是要随着顏沉君留在京裏的,雖然沈三爺一直陪着但還是覺得心裏就怪難受的。她這一難受,頭疼病就犯了,只得歪在榻上躺着,那些瑣事是管不了許多了。嚴氏沒法子,只得伸手接了一攤子的事,兩頭忙着。好在沈采蘋和裴八郎之間的事已然見了些眉目,小兒女間也很有些情意,便是沈承宇都不曾多言只是默許,嚴氏稍稍放下了心,每每瞧着女兒雪堆玉砌一般的面容便覺得欣慰,便是忙壞了心頭也是高興的。

這麽一年事情不斷的,沈家衆人心裏都有個盼頭,很快就到了第二年的春日。

沈采薇的婚期就訂在三月五日,真是春景如畫,莺飛草長,山野皆綠的時候。

李家的彩禮也已經送過來了。那一日,裴氏難得的從榻上坐了起來,陪着嚴氏一起看了一回。

因着李景行到底是長子長孫,李老夫人又慣來偏疼長子,李家送來的聘禮可算是豐厚異常。

嚴氏看這這麽一堆活生生的金銀珠寶很是心熱,想着裴家雖然不輸李家但裴八郎到底是幼子這上頭怕是比不上李景行。這樣一想,她心裏頭就有些不高興了。

裴氏倒沒有特別大的反應——她早就在心裏把顏沉君和李景行比了好些回,越比頭越疼,恨不得把不争氣的女兒拉來錘一通。這樣一來,她索性就不再庸人自擾的往這上頭想了,見了這麽成堆論的彩禮她也不過是拿着單子上下看了一回,口上淡淡道:“拿幾個箱子裝一裝,添到嫁妝裏頭給二娘帶過去就是了。”

嚴氏哽了一下,一時說不出話來——她還真沒有裴氏這種視金錢如糞土的本事。

裴氏卻端出親切的面孔來,少見的說了幾句老實話:“咱們做長輩的,總也是希望小輩能過得太平如意的。難得李家這般知禮,咱們總也不能叫二娘丢了臉。二嫂,你說是吧?”

嚴氏只得呵呵了一下,敷衍的應和道:“弟妹說得是。”

裴氏說了這些,又有些恹恹了,往後一靠擺擺手:“二嫂若是有事,盡管忙去吧,我這又有些頭疼了呢。”

嚴氏實在吃不住裴氏這時疼時不疼的頭疼病,只得起身告辭了。等她回了房間,不知怎的還是拿出沈采薇的嫁妝單子一行一行的往下看,越看越覺得憋得難受。

無他,沈采薇的嫁妝實在太過豐厚了——除了先時林氏留下的嫁妝還有沈老夫人、裴氏給添的,皇後後來又賜了不少東西,加上這一回的彩禮,實在是京中嫁女的高規格了。裴氏自己財大氣粗又有裴家和汝陽王妃撐着,自然不太在意這個。可嚴氏卻是兩邊都比不上——她本就是繼室,嫁妝不甚豐厚,怎麽也沒法子能憑空變出銀錢來給女兒添嫁妝。

就在嚴氏心裏苦惱着女兒的嫁妝,沈承宇也剛好從外邊進了門。他随意的瞥了眼那嫁妝單子,瞧着上頭一些眼熟的名頭也覺得心煩,随意的脫了外衣,随口道:“對了,再過一年四娘就及笄了,鄒家那便也正好有意。你瞧個日子,兩家一起看一看庚帖,算算八字。”

嚴氏本要起身服侍他,聽到這話不由呆住,好一會兒才怔怔道:“老爺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腦子一片空白,說起話來也是一字一句的。

沈承宇的外衣還放在自己手上,見着嚴氏呆站着沒接過去只得自己動手把外衣挂上,淡淡反問道:“你說是什麽意思?”

嚴氏心頭咯噔了一下,幾乎按捺不住心頭的情緒,應聲道:“可是裴家那裏......”她本以為沈承宇從不阻止乃是默許的意思。

沈承宇倒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反正裴家那邊也沒個準話,把話說清楚了就是,不要緊。”

嚴氏還要再說,沈承宇卻已經轉了目光冷冷看她:“怎麽,四娘的婚事我這個做父親的還做不得主?”

他心裏也很不痛快:他本就在吏部尚書鄒大人手下做事,之前京察的時候被鄒大人抓了個漏子,這事不大不小本也不放在心上但眼見着首輔就要告老,馬上就要再選閣臣,鄒大人資歷甚高很有些把握,他這個做下屬的有心要跟着往上一步,可不就得遂了鄒大人的意思。左右鄒家也不是什麽龍潭虎穴,倒也不算是虧待了女兒。

沈承宇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錯,想着自己這勞累了一日也沒得個好,一家子都不省心。他想着想着,心裏起了火,索性連外衣也不要了,直接就去了側院的通房那裏歇息。

嚴氏面漲的通紅,眼眶也跟着紅了紅,話就梗在喉中,半字也說不得了。等到晚間熄了燈,嚴氏也沒能說出話來,一個人躺在床上,只是一閉眼就是眼淚,枕巾都沾濕了。

到了第二日,嚴氏就病來如山倒的病了,房裏的嬷嬷丫頭趕緊的叫了回春堂的大夫來看,只說是郁結于心,養一養就好了。本來一家子的事都壓在嚴氏身上,她這一病倒,滿府上下就和沒了主心骨似的。裴氏又不是能撐得起的,沈采薇只得站了出來,親自打理起那一堆的事來。她本就跟着裴氏學了許多家事,加上因為馬上就要出嫁不怕得罪人,所以做起事來雷厲風行的,倒是叫下頭的人敬怕了不少,一下子就安穩下來了。

日子不緊不慢,到了沈采薇出嫁的時候,嚴氏的病還沒好全,一張臉都顯被藥氣給熏得蠟黃了。只是,這樣的場合卻是再也缺不了她,只得強撐了一口氣從床上起來。

☆、149 出閣

出嫁這樣的事情,一輩子只得一次,乃是真正的大事,斷然不能輕忽。

所以,沈采薇一早就被人拉了起來,換嫁衣、絞面上妝、跪拜行禮等等,從頭到腳被人折騰了一番,等她才扶着丫頭的手進了轎子的時候腿都是軟的。

八人擡的大轎子裏只有她一個,外頭又是一陣的敲鑼打鼓之聲,這時候的沈采薇卻是可以稍稍松口氣了。

只可惜頭上的鳳冠上嵌着蓮子大的明珠,滿頭的珠翠沉甸甸的壓着脖子,只咽了幾口湯水的沈采薇餓了一上午,這會兒光是坐着都覺得兩眼發黑,差點就要支撐不住了。

她悄悄看了眼紋風不動的轎簾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從袖中取出綠衣忙亂中塞過來的一小塊山楂糕,一下子就吃了下去——她面上上了妝,吃東西的時候還要小心不要沾着糕點末。

酸酸甜甜的,真是開胃,可惜剛嘗到滋味就沒了。沈采薇十分沮喪的嘆了口氣——這麽餓下去,到時候下了轎還不知有沒有力氣走路呢。

因為知道這轎子還要在城裏繞一圈,沒了吃食的沈采薇只得端正的做好,放空腦子發起了呆。

蓮葉紅棗粥、魚片生菜粥、冰糖燕窩粥、紅棗糕、海棠糕、蓮子糕、紅燒肘子、金絲酥雀、莼菜鲈魚羹.......

沈采薇心心念念的把想吃的東西想了一遍,越想越餓,越餓越饞,因為太入神,直到轎子落了地她才慢一拍的回過神來。

綠衣從轎子外邊探了手進來,扶着沈采薇出了轎門。很快,就有人把大紅綢子塞到了沈采薇的手裏。

沈采薇本來又餓又累,被鳳冠壓得雙眼發黑,只不過适才回想了一下美食想着一定要熬到回房吃點東西才好,硬是提起了一點精神,挺直的脊背,一步一步的跟着走了進去。

到了門檻的時候,綠衣細心,悄悄提醒了一句:“姑娘小心,前頭是門檻。”

沈采薇抿了抿唇,稍稍擡高了一點步子,慢條斯理的踩着紅毯往裏走。李家略有些大,沈采薇走了一會兒才到了正房喜堂,李景行亦是等在那裏。

沈采薇此時只憑着一口氣撐着,也沒了心思去打量和自己同病相憐的李景行,只是垂了眼看着自己腳底下一聲不吭。

當然,這時候也輪不到她說話。堂上唯一說話的也只有禮官了,随着他的唱和引導,沈采薇和李景行一拜二拜三拜,東南西北的四處轉着,簡直和鞭子抽打的陀螺似的——一圈一圈的轉着,頭都暈了。

好不容易等到禮官說了一句“禮成”,沈采薇終于小小松了口氣,拉着大紅綢子被人引着回了新房。

可是,沈采薇很快就發現自己這口氣松的太早了——新房那裏還圍着一群鬧洞房的人呢。她只得又提了口氣,端正的坐在床上,等着李景行把大紅蓋頭挑開。

房中燈火明亮,久不見光亮的沈采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随即便把目光落到了穿着大紅喜服的李景行身上。

他本就生的眉目清俊,雙眸便如寒潭,黑而沉,直可引去所有的目光。這樣的他被大紅的顏色一襯,仿佛是被神火簇擁的神祇,容色迫人,幾乎不可直視。

郎君姿容若此,真是羞煞新嫁娘。

被塗了一臉白色膏粉,親娘也認不出來的沈采薇默默的低了頭,自慚形愧了一下。她這一低頭,倒是仿若少女含羞,嬌俏可憐,叫邊上的人都忍不住善意的跟着笑了起來。

自掀了蓋頭,這屋中的女眷或是好奇或是審視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沈采薇,令人如坐針氈。

邊上有人會意的上來遞了交杯酒,兩個白瓷小酒杯系着紅線,琥珀似的酒在滿屋子的珠光燈火裏流轉着輕薄的光色。

沈采薇和李景行一人拿着一杯,湊近交換着喝了這合卺酒。清涼冰冷的酒液刺激着沈采薇空蕩蕩的胃,那種異樣的灼熱反倒叫她的神經都重新緊繃了起來,一下子鎮靜了下來。

接着,便有人端了子孫馍馍上來,笑着遞給沈采薇一塊。

沈采薇餓的發慌,也不管生還是熟,顧不上儀态,一兩口就給咽下了——好歹抵一抵。

那遞馍馍的婦人怔了怔,随即便順勢問道:“生不生?”

沈采薇感覺被噎到了,哽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字:“生。”

滿屋子的婦人都跟着笑了起來,文氏也站在其中,忍不住道:“還是十五郎有運氣,得了這麽一個好媳婦。”

邊上一個婦人穿着水紅色繡吉祥如意紋的褙子跟着笑道:“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吧,你家還有幾個小子呢,以後的媳婦酒真是要喝到你厭煩......”

幾個婦人皆是李家的親眷,說說笑笑間到是跟着贊了沈采薇好些好話,諸如“好端秀的姑娘”、“生的真好”、“看着就讨喜”......

沈采薇作為一個新嫁娘,這時候只需要低着頭裝羞澀就行了。

等到李景行起了身要往前頭招待客人,那些婦人也都随着文氏退了出去。

等門關上了,沈采薇終于大大的松了口氣,她再也不裝淑女了,起了身就從桌上拿點心吃。只可惜,新房的桌上也沒啥好吃的,只留了一壺酒和幾盤填不了肚子的花生果子。

好在綠焦和綠衣知事,一人去打了水一人去準備吃食,不過一會兒就又進了門。

沈采薇先是吃了一塊紅棗糕稍稍緩和了一下胃中那種灼燒感之後才招了招手:“先把臉洗了吧。”她這一張臉塗得就和白牆似的,難受又難看。

綠衣小心的服侍着她卸了鳳冠珠釵,然後又小心翼翼的褪下镯子戒指,這才讓綠袖把盛了溫水的盆子端上來為她淨面。

水溫不冷不熱,擦臉的巾子也是柔軟的很,沈采薇崩了一整天的面皮也漸漸軟了下來。等洗完了臉,綠焦才取了香膏替她擦臉,口上心疼道:“姑娘的臉都紅了......”

沈采薇倒沒什麽特別大的感覺——往日裏用美人鏡洗臉洗澡的時候,比這個還疼呢。她乖乖坐着等着綠焦替她揉好臉和手,這才起了身重新奔赴飯桌,接着吃東西。

沈采薇吃得歡快,雖然顧着儀态沒太過分但手上的銀箸就和飛了一樣,好不容易吃了八分飽這才依依不舍的擱了銀箸。她這時候才想起留在屋裏的兩個丫頭——都是李家的,适才站在邊角沒聲沒音就和木偶人似的。

沈采薇幹脆把人叫了過來,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心暖着,擡頭打量了一下這兩個丫頭:一者清秀文靜,一則活潑嬌憨,自然比不得沈采薇這般的絕色卻也都是少見的美人兒。

沈采薇握着茶盞,慢悠悠的問道:“是老夫人派你們來的?還是二太太?”她早就聽李景行說過,因為李從淵的關系,他自小就沒有貼身的丫頭。現今這麽兩個美貌丫頭被留在屋裏,顯然是旁人借機送來的,至于其中的目的,還是很需要思量一下的。能做這種事的只有李老夫人或是文氏,自然要問清楚一些。

兩個丫頭顫了顫身子,小聲應道:“是二太太讓我們來伺候少夫人和三少爺的。”适才見着沈采薇吃東西的模樣,她們還只當這位少夫人還只是個不知事的孩子,卻沒想到這時候能擺出這樣的架子來。

沈采薇微微颔首,只把人看得面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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