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回來,自是沒有異議,故而她們一行人便往那楊柳岸走去
黎明之際,窗外有晨光破窗而入,一縷曦光仿若新生的希望,照耀在萬裏山河之上。也正是在這一日,舊日逝,新君立,山河即将一新。
☆、153 有信
先帝頭七一過,朝中就開始籌辦起新君的登基大典。李老大人乃是禮部尚書,需要拟定各項章程,成日裏忙這忙那,本就清瘦的面龐都受了一圈。
偏吏部尚書鄒大人還瞧着他這勞碌模樣頗是羨慕——這籌辦新君登基的事是多好的事啊,做的好了可不就提前在新君前面買了個好。只可惜,鄒大人高居吏部尚書之位,雖是羨慕的緊但也不好跨行伸出手來,只能眼瞧着李老大人瘦了一圈。
新君登基照例是要改年號,大赦天下的,不過蕭遠倒是說了一句:“正所謂‘三年無改于父之道’,朕初登基,便先沿用先帝的年號吧。”
朝臣自然只得稱是,躬頌聖意,心裏也大松了口氣——先帝是個軟和人,最喜歡的就是“垂拱而治”,新君卻是個少年氣盛的,他們本還擔心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時對接不上,眼見着新君這般沉穩,心裏更添了幾分恭敬。
朝中諸事定了,民間就更安穩了。大部分的人都管不了誰做皇帝,只一心關心着家裏的一畝三分田。
等到第二年春闱,滿京城的士人,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倒是半點舊日景致都不見了。客棧茶館,街頭巷尾,早早就擠滿了人。
李景行和沈懷德這一回都榜上有名,只需等着四月裏的殿試便可。李景行好不容易抓着沈懷德的蹤跡,也不拖拉,直接把人拖到了家裏。
“你都來了京,怎地就不來見見人?采薇都念了好些遍。我瞧你,住在和尚廟裏,都快真成和尚了。”李景行實在忍不住,吐槽了幾句。
沈懷德卻只是笑了笑:“昔日王容之寄居古安寺,成就佳話,怎到了我這就成了罪過?”
李景行哼了一聲:“是了,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可不也是佳話嗎?”
這話正好說到了沈懷德的心上,他面上神容微微頓了頓,到底還是苦笑了一下,說了句實話:“功名未就,我是真不想去沈府見父親。都說子不言父過,但總也不好逆來順從,得過且過。”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李景行心裏也明白,過完了嘴瘾便暫時休戰,只是道:“你不想見沈侍郎也就算了,采薇還等着呢。”話說間正好到了院門口,他幹脆提了聲音道,“采薇,你瞧是誰來了?”
沈采薇正在調琴,指尖在琴弦上輕撥,聽到這話不過是從窗口探了一眼,不緊不慢的道:“你別沒事找事......”她話聲未竟,眼見着沈懷德進了院門,不由激動的站起身來,不自覺的笑道:“三哥哥!”
沈懷德也甚是思念妹妹,聲音也軟了下來:“你都大了......”因厭着親爹,妹妹成婚那日他都沒來,此時再見,忽而又覺出幾分時歲匆匆之感,不由嘆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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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女大十八變,沈采薇正是這幾年身量拔高,越發纖細妙曼,面上的五官都漸漸顯出幾分少女的嬌美來。少時看着可愛可親,此時看着便覺得美好動人。
沈采薇也不管琴了,直接起身去接沈懷德:“哥哥什麽時候來京的?我都不知道,還以為你今年的會試都不來了呢。”
沈懷德頗有些不自在,似是從前一般的摸了摸她的頭:“我年前到的,先去了古安寺,想尋個清淨便在那裏住下了。”
沈采薇聽了這話忍不住也像是李景行一樣抱怨了幾句,沈懷德卻還是面帶笑容,認真聽着。
李景行也知道他們兄妹難得見上一面,倒也不好打擾,索性叫人備了酒菜,一起用。
沈懷德來了這事,李景行也沒想瞞着——沈承宇做爹一向不給力總要叫人知道沈采薇還有個好哥哥。于是,李家上下很快就知道了這事。
現住在李家的文音绮自然也是知道了,她擰着手上的帕子,忍不住道:“都說男女七歲不同席,就算是親兄長也需要多避嫌才是......”她心裏煩的很,無理也要說出三分的歪理來。
伺候她的貼身丫頭碧玉忍不住勸了一句:“姑娘,這話萬萬不可叫二太太聽見。您好歹也是文家姑娘......”這樣的話怎好說得出口。
文音绮只是氣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我自然是知道的。”頓了頓,她又問道,“翠微和玉莺那邊怎麽樣了?”
碧玉搖搖頭,垂了首不說話。
文音绮越發氣惱起來,拍了拍桌案,忍不住道:“她這都還沒和大表哥洞房呢,怎的這麽讨人厭!”國喪期間雖然不好納通房什麽的,但是那兩個丫頭若是伺候的有了感情日後也能有個出路。
當年沈采薇和李景行新婚,文氏想着李景行屋裏沒幾個伺候丫頭總不是個事,便想着要選幾個去。文音绮那時候一轉念頭就把那兩人推了出去,她本想着:添了兩個美人在側,夫妻之間總會有些摩擦,等她年紀再長一些,說不得就有機會了。哪裏知道,沈采薇生的這般美貌,硬生生的把那兩個丫頭壓成了兩個鹌鹑。
文音绮越想越氣,伏在案上哭了起來:“怎的她就這般命好!有個侍郎父親、進士哥哥,還嫁了大表哥......”想起自己雙親早逝,孤苦無依,她越發覺得自己可憐可嘆,不由得哭哭啼啼。
碧玉早就見慣了這模樣,上前幾步,輕聲細語的勸慰起來。她也知道文音绮可憐:她上無雙親,本就是靠着不太親近的叔父生活。按理來說,她的叔父為着名聲也會好好照顧她。偏文音绮心思敏感,不願意讨好叔父叔母,只一心往李家跑,讨好親姑姑文氏。等她及笄了,外頭的人不是嫌她八字太硬、嫁妝太少就是嫌她與文家上下處得不好......種種不一,她的婚事自然就艱難了。文氏雖然有意把侄女許給自己的幼子,但文音绮見了李景行那般的容貌才華,哪裏會看得上兩個平平的表哥。她本就不是個會反省自己的,但凡有一點不順,就怨天怨地,只覺得天上地下就她一個最可憐。一點的苦水也能叫她哭個一宿,再苦的水都要成了馊水。碧玉勸着勸着,心裏麻木了。
文音绮哭了一會兒,用袖子抹了抹眼淚,揚起頭咬牙恨聲道:“不行,我還再試一試。要不然,我不甘心!”
且不提文音绮這邊的謀算。沈采薇這會兒是真高興,她難得的喝了幾杯酒,拿着沈懷德說的那些途中趣事當下酒菜,眉眼都帶笑,盈盈一如春江之水。
李景行難得見着沈采薇這般模樣,心裏略有些醋,雖面上沒帶出來但肚子裏頭壞水一冒就給沈懷德灌了好些酒。
沈懷德也是難得高興,一時不察還真給灌醉了,李景行令人扶了他去廂房歇下,這才親自動手扶着沈采薇休息。
沈采薇面上還帶着紅暈,仿若霞光燦然,明媚動人。她半靠在李景行的懷裏,仰頭瞪他一眼,雖是嗔怒可顧盼流轉之間卻如春水潺潺流動,口上道:“三哥哥第一回來,你怎麽就把他灌醉了?”
李景行義正言辭的道:“這不是怕他跑了嗎?”
沈采薇醉的暈暈,一時轉不過來,只是倚着李景行的手,喃喃道:“我今天真高興......”
李景行忍不住道:“成婚那天也沒見你這麽高興呢。”
沈采薇睜着眼睛看他,似懂非懂,懵懵懂懂的問:“你,說什麽?”
李景行咳嗽了一下,不自在的自語道:“沒什麽。”
沈采薇抿了抿唇,把頭輕輕的靠在李景行的肩頭,嘴裏嘟嘟囔囔着說着胡話,很快就乖乖的把眼睛閉上了。
李景行瞧着沈采薇醉的可愛,伸手把她扶到床邊,看了又看,見着那唇上瑩潤紅豔,忍不住悄悄低頭吻了吻。
酒不醉人人自醉,李景行初嘗這般滋味,好半響才起了身,目光不離的在沈采薇微紅的唇上打轉,看着看着,忍不住又吻了吻。
他這一來二去的,自個兒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忽而聽到外邊有人不自在的咳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
李景行轉頭去看,面上酒氣染出的紅暈還未散開,不由怔了怔:“陛下,今日怎麽來了?”
來人雖然穿了一身素色便服,看着确實龍章鳳姿,尊貴不凡,正是蕭遠。他忽而撞上這樣的事,不由有些尴尬,不自覺的看了眼床上醉着的沈采薇,淡淡的笑了一下:“怎麽,朕不能來?”
李景行面一紅,勉強端出鎮定冷定的模樣,把人引到隔間,這才問道:“陛下是有事?”他和蕭遠少時一起在裴赫跟前學習,倒也說得上是師兄師弟,很有幾分輕易。這會兒說起話來,倒也不太講究。
蕭遠蹙了蹙眉,從袖間取出一份信遞給他,口上道:“你看看。”
李景行頗是詫異的接了信,稍稍看了幾眼,神色立即凝重了起來。
這信上的字雖是簪花小楷但清秀飄逸,顯是下過苦工的,倒是熟悉的很。認真的來說,這寫信的人,蕭遠和李景行都認識。
☆、154
是柳于藍。
因着關系到沈采薇,無論是蕭遠還是李景行都曾經對她略有印象。後來,柳于藍被徐輕舟下了啞藥,淪落到了容月樓這般的煙花之地。還是李景行因為追查沈采薇的下落而救了她,将她安頓在農家之中。
所以,無論是李景行還是蕭遠,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她竟然能把親筆信遞到蕭遠手上。
李景行把信認認真真的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神色越發凝重,似有疑惑的問道:“陛下是怎麽收到這信的?”
蕭遠咳了一下:“也不知她是怎麽聯系上杜禦史的,和折子一起送上來的。事關浙直總督林敘,總是需要鄭重一些。”一朝天子一朝臣,若說蕭遠沒有對那些先帝朝留下的只知逢迎的老臣有所不喜,那必是假的。只是他初初登基,哪怕是為了名聲都不好對那些老臣子下手,只能恭敬以待。
李景行似是想起了什麽,面色也漸漸冷定下來,一如出鞘之劍,已見鋒芒:“江南那邊的确是需要整頓。陛下年前才剛剛下令江浙一帶開海禁,于松江建市舶司。正值關鍵之際,确實不能輕忽。”
蕭遠蹙了蹙眉:“江南局勢複雜,我手下雖有幾個信任的人,但比起對松江和徐家的了解,都及不上你。下月便是殿試,你若有意,等殿試後,朕可想法子将你調到松江去。”
李景行沒有半點猶豫,微微颔首道:“臣必不負陛下所托。”
蕭遠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沒殿試呢,這就稱起臣來了?”言語之前滿滿都是親近調笑之意。
李景行倒是十分光棍,跟着笑應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蕭遠眉宇之間帶着少見的輕松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頭:“朕會給你密旨,若有意外,到時候可去浙江巡撫吳溫那裏調兵。他與你祖父頗有交情,看着李老大人的份上也會顧着你的。”
他如今貴為天子,手下自然有許多人可以用。但是海禁之事本就是他力排衆議開的,若是再鬧出什麽大亂子,他這個新君面上就不好看。所以這一次,他本意上也不願意讓那些老臣摻和,反倒是想着借這事把手下能信任、能用的人給歷練出來、積攢一點資歷。
蕭遠少時和李景行朝夕相處,自是知道他的品行天賦,又了解他當年在松江之時便已經因為李從淵的緣故對海禁十分上心,加上江南巡撫吳溫與李家有舊,當真是最合适的人選。
既是說到了這裏,他們師兄弟兩個不免又要多說幾句。海禁、倭寇、浙直總督、江南巡撫、徐家......這些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需要細細商定的。
等到天邊霞光晃動,流火一般的夕光灑落下來,蕭遠這才反應過來,他慢條斯理的擺擺手道:“餘下諸事你皆可自決,朕還有事,就不多留了。”
李景行送了他走,立在原處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去看沈采薇。
沈采薇還是醉的暈暈的。她一個人歪在榻上,就像是一只睡懶了的小貓,乖乖的窩着不動,連姿勢都沒變。
李景行瞧着她那有微紅的唇,自己面上也不自覺的紅了紅。他想了想,還是扶着她往榻裏邊去又揚聲喚了人去打水給她淨面。
等帕子浸着溫水,擦在面上的時候,沈采薇才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她半個身子都軟軟的靠在李景行的懷裏,此時雙頰酡紅,小聲問道:“要吃晚膳了嗎?”
李景行被她這個可愛模樣逗得一笑,适才徘徊在心裏的那些疑難都去了大半,忍不住掐了掐她的鼻子,笑道:“沒呢,你再睡一會。”
話雖如此,李景行卻還是趁着她清醒的時候,動作迅速的給她喂了半盞醒酒湯。
沈采薇醒了神,拿眼來回看他,口上問道:“你有心事?”李景行自幼習武,比起那些文弱書生自然是強健許多。沈采薇靠在他的胸前,忍不住惬意的打了個哈氣。
李景行把半濕的帕子丢回丫頭捧着的盆裏,一邊替沈采薇整理亂發,一邊揮手叫人退下。等房門關了,屋裏只上下他們兩人,他才宛若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想回松江嗎?”
沈采薇被這話問得一怔,好一會兒才把頭埋到他的懷裏,悶聲道:“想得不得了。”
她最天真、最快樂的少女時光就在松江。湛藍如同藍寶的天空,溫柔纏綿的江水拍打着江案,街頭用吳侬軟語叫賣的小販,自小交好的密友,慈愛溫柔的祖母,怎會不想?
李景行這才悄悄的松了口氣,拿了被子蓋到她身上,十分體貼的道:“你先閉閉眼,吃晚膳了我再叫你。”
沈采薇眨了眨眼睛,看了他好一會兒,還是懷着一肚子的疑惑,乖乖的閉了眼。
李景行坐在床邊看了她好一會兒,這才起身放下帳子,自己回書房去看書了——馬上就要殿試,雖然上頭皇帝心裏有數,但他也許下點功夫才是。
三月裏的天氣正好,沈采薇本就有些醉暈暈,閉了眼睛很快就能睡過去了。
只是等她酒醒了,再纏着李景行問他為何提起松江,對方又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半字也不肯透。等到李景行金殿被點為探花,剛剛進了翰林院沒多久就被蕭遠指明派去松江做同知,沈采薇這才反應過來。
同知是正五品,雖說似李景行這般的家世很不必似旁人一般從縣令、縣丞一類做起,但忽然一下子竄到了正五品卻是衆人皆沒有想過的——多少人一輩子都爬不到這麽個職位。這樣一比起來,李景行這官路反倒比今年三甲的其他兩個更順通一些。現今朝中的幾位大人正在為接下來的廷推入閣上心,兩邊鬥得更烏雞眼似的,倒是沒空管這些閑事。雖然鄒大人那邊有人想拿李景行作文章攀扯一下李老大人,但想到李景行還是裴赫的學生又和皇帝略有些交情,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把人先撇出京城再說。
沈采薇和李景行勉強算是新婚夫妻,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她心裏頭倒也挺高興的,雖然因為李景行先前的隐瞞把人趕去書房睡了幾日,但等東西收拾好了還是下了帖子把兩個妹妹一起請來小聚喝酒。
沈采蘅和沈采蘋早就在家裏悶壞了,這回借着由頭出了門,大是松了口氣。
沈采蘅和顏五的婚期剛定下不久,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了面就拉着沈采薇的手道:“若是到時候你人要是來不了,可別把禮給忘了。松江那邊好東西也多,什麽四香居的香、錦繡坊的布......你随便挑一挑,送點上來就好。我不嫌棄的。”她眼睛亮亮的,得意的模樣就像是翹着尾巴的小狐貍。
沈采薇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手:“放心吧,怎麽也不會少了你的。”她眨眨眼,忍不住開口打趣道,“不管怎麽說,這回在顏知府手底下做事,怎麽也得把一家子的人都打點好了。”
說說笑笑間,她們姐妹幾個一齊落了座,四月的天倒也不是很熱,坐在園子裏頭,時有微風拂面,依稀還染着溫軟的花香,仿若流水潺潺不斷。
身後的丫頭小心的端了酒菜上來。倒不是什麽特別的好酒,只是府中自釀的果酒,入口清甜,溫熱了端來,倒是極适合女兒家吃。一碟的燒鵝肉、一盅的百合淮山鲈魚湯、一碟的酸辣肚尖、一碗油焖草菇,另有幾碟沈采蘅等慣常愛吃的點心果子,倒是都能下口。
沈采蘅一點也不客氣的伸手給自個倒了杯酒,頰上紅暈淺淺,面上還是裝出勉勉強強的樣子:“嗯,就信你一回。”她仰頭喝了杯酒,用袖子遮了遮面上的紅色,眉眼皆是盈盈笑意。
沈采薇笑出聲來,然後轉頭去和沈采蘋說話:“太太的病怎麽樣了?”
沈采蘋面色也不大好,但是說話卻還是乖乖巧巧的:“好多了,二姐姐不必擔心。今年三哥哥得了狀元,滿府裏都是說親的,我娘被一群人圍着奉承,整日裏說說笑笑,精神都好了許多。”
沈采薇卻沒有立刻應聲,只是低頭就着青玉酒杯抿了口酒——沈采蘋素來不會說謊,這話一聽就是假的。嚴氏一顆心就記挂着沈采蘋的親事,這事不解決,那心病怕也好不了。她心裏亦是替沈采蘋擔心,想了再想卻也想不出什麽好主意——自來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承宇鐵了心要賣女兒,誰也攔不住。
沈采蘅最是粗心,這會兒也沒聽出沈采蘋話裏的苦澀,只是眼睛一亮,順着這話取笑道:“我可是聽說了,皇上為着今年的狀元要選哪個猶豫了好久,後來才說‘李郎容色奪人,尤勝春花,若不為探花倒是可惜’......”她實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可見長得好也并不是事事都好。”
沈采薇被她這笑聲一引,面上也忍不住浮出一點淡淡的笑意來——認真說起來,這也算是蕭遠這種外熱內冷的人難得的冷幽默了。她正要說話,身後的丫頭忽而上前來,附到她的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沈采薇神色不變,那一點兒淡淡的笑意倒是漸漸冷了下去。她稍稍挑了挑眉,抿唇一笑,拉了邊上兩個妹妹笑着道:“正好今日二嬸家的侄女也來了,你們還沒見過,今兒也是湊巧,我來給你們介紹介紹。”
沈采蘅和沈采蘋聽到這個也起了興趣,随着沈采薇一起往文音绮的小院去。
文音绮少時算過命,說是八字裏頭獨獨缺水,故而文氏便把她的院子安排在水邊,走幾步路就能見着假山和池子,邊上還有一片杏林,倒也算是清幽雅致。
☆、155 (補完)
說真的,沈采薇真有些無法理解文音绮的腦構造。
論身份,她是文家的嫡女,她的祖父官至兵馬大元帥,軍中朝中都有人脈,在京中也算是好人家了。就算她父母雙亡、叔父也不太可靠,但到底還有文氏這個親姑姑在,實在不行還能嫁給李家三少爺。可她偏偏傻了似的想要湊到李景行面前,放着外邊的正房太太不當一門心思的想要當妾,實在是無法理解。
難不成,她還真以為妾和妻之間只差一個名分?
沈采薇本還覺得有些氣惱,可是想着想着卻又覺得好笑起來——她實在不必和這樣腦子不清醒的人計較太多,要不然非把自己的智商拉到和那人齊平不可。
因着沈采薇走了近路,步子又快,很快就到了荷塘那邊,遠遠就能瞧見小巧別致的石橋。
沈采蘅不知就裏,仰頭去看,笑道:“李二太太對侄女倒是真不錯,單是這荷塘的景致就很不錯了。”她話聲未落,忽而聽到石橋另一頭的呼救聲,随即便有一個身形肥碩的仆婦“撲通”一聲跳入水裏。
沈采薇目中閃過一絲複雜顏色,拉了沈采蘅和沈采蘋的手往那聲音傳來的地方去:“我們去看看出了什麽事。”
她們三個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到了石橋邊上。只見那邊立着幾個驚魂未定的小丫頭,領頭的正是文音绮的貼身丫頭碧玉。
碧玉見着沈采薇,不由的神色一變,似是吓了一跳,只覺得雙腿發軟,連忙驚慌失措的行了禮。
沈采薇伸手扶了她起來,溫聲問道:“這是怎麽了?”她垂眼望了望荷塘——文音绮已經被那仆婦抱着往上爬了,岸上的幾個小丫頭手忙腳亂的把人扶上來。
碧玉面色蒼白,張口欲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文音绮聽說了李景行要往松江的事情,再也按耐不住,便想着要先把事給做了。她一面遣人去李景行的書房請他來,一面帶了人在荷塘邊等着,只想做實了“英雄救美”的佳話,上頭有文氏做主,總也不至于真叫她白吃虧。偏偏她這回去書房的時候被沈采薇派去的人攔住了,她歪纏不過又覺着這事不太靠譜,索性就帶了人來荷塘和文音绮複命。也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岔子,她這頭還未把人帶來說清楚,文音绮就自個兒跳下去了。若不是這個跟來的仆婦會水,一條人命就沒了。
這事本就是沈采薇安排的,碧玉不應聲,她卻依舊斂了笑,彎腰把伏在地上輕喘的文音绮扶起來:“绮妹妹這也太不當心了。”說着又擡眼去看幾個丫頭,“你們這都是怎麽伺候的?還不快扶绮妹妹回房,請個大夫來看看。”
文音绮這才反應過來,冰涼的手指緊緊抓着沈采薇的手腕,急急道:“不,不用大夫。”若是請了大夫,前後一問起來,文氏豈不就全知道了?文氏固然疼她,可若是知道了她的心思,怕是也要寒心的。
沈采薇哪裏容得她再多話,擡頭看了眼邊上的碧衣丫頭,溫聲細語的道:“绮妹妹不知道,女孩家的最是受不得寒,這又不是炎夏,你這落了水,還是要請大夫看過才是。要不然,日後二嬸豈不是要怪我?”
文音绮一時想不出反駁的話,就被邊上那個碧衣丫頭和肥碩仆婦一起半攙半扶着拉了回去。
也是文音绮行事不夠小心,那碧衣的丫頭本就是李家的人,知道了這文音绮的心事後哪裏敢摻和,連忙就報給了沈采薇。這一回,也是她在邊上小聲說了一句“公子來了”,才叫文音绮自個兒傻頭傻腦的跳到水裏。
沈采薇遠遠的看了眼文音绮略顯瑟瑟的背影,默默的感慨了一下文音绮的腦子:這回也是看在文氏的面上,她才這般的客氣。若不然,這救人的就不是仆婦而是小厮,文音绮的閨譽才是真的是毀了。只盼着文氏知道這事後能把人給處理了。
沈采薇想到這裏,漫不經心的掃了眼剩下的幾個丫頭,口上道:“你們還不去請大夫?”
那幾個丫頭本就是六神無主,眼下見了沈采薇這般模樣,哪裏敢不聽話,連忙起身往外去了。只留下碧玉一個,跪在哪裏不敢應聲。
沈采薇也沒理她,輕飄飄的看了眼便拉了沈采蘅和沈采蘋的手往回走。
沈采蘅雖是單純了些,這時候也明白了許多,眨了眨眼,撫掌道:“二姐姐這一手倒是好幹淨、好利落。”
沈采薇聞言面上神色漸漸緩了下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得了,我帶你們兩個來,是叫你們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麽一等的人,防不勝防。”這等的腦殘,連臉都不要,實在是無法想象,可不就得多提個心。
沈采蘋似懂非懂,好一會兒才遲疑的問道:“二姐姐的意思是......”
沈采薇看她一眼,想到她那不如意的婚事,便又多說一句:“其實這事需看情況,我也不過是自己瞎捉摸罷了。其一:要管好內宅,收攏人心,這一回也是有人提前把這事和我說了,我才能防範于未然。其二,這事到底還是要看男人,他若無意,就可以放下大部分的心了。”
沈采蘅馬上就要成婚了,紅着臉認真聽着,聽到最後忍不住雄赳赳、氣昂昂的應道:“他敢!”
沈采薇被她的語氣逗得一笑,吃不住的笑出來,一臉促狹的看着沈采蘅。
沈采蘅羞得不行,湊上去擰她的手臂,壓低聲音恨聲道:“你說得頭頭是道,這洞房還不是沒成。”
這一回卻是輪到沈采薇紅臉了,她瞪了沈采蘅一眼,抿了抿唇,沒吭聲。
沈采薇三姐妹聚在一起說話的時候,文氏正好得了信趕來瞧侄女。前頭送了大夫,又問了幾句,文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垂頭看着坐在床上暗暗垂淚的侄女,忍不住蹙了蹙眉。
文氏少時長得長兄照顧,膝下又只有兩個小子,本心裏頭就是拿侄女當女兒看待的。自來父母都有些“劫富濟貧”的“好意”,侄女婚事上面不順,文氏便想着把她嫁給幼子,有自己看着又是一起長大的,肯定不會叫她委屈了。只是,連文氏都沒想到,自己這侄女竟是瞧上來李景行,上趕着當妾。
幸好未成。若真是成了,有個委身做妾的嫡女,文家的面往哪裏擱,她這個李家婦又要如何自處?
文音绮拿着帕子擦眼,悄悄擡頭去看文氏的面色,小聲的哭了出來:“姑姑,我真不是有意的。是她故意、故意叫我出醜......”
文氏終于沉下了臉,她看着文音绮,出聲問道:“大娘,我待你不好嗎?”
文音绮手上抓着帕子,骨節發青,好一會兒才低頭應聲道:“姑母待我,親如父母。”
“那你為何不肯信我,不肯聽我的?”文氏徐徐出聲,面沉如水,“你父母去的早,我憐你孤苦常接了你來李家住;你叔父貪心不足,我為着你的嫁妝和他争執;你婚事艱難,我拼着你姑父不喜和老夫人說了你和三郎的事。我自問對你是問心無愧,只是不知你是怎麽想的?”
文音绮聽到這裏,心知今日這事斷然無可推脫,一時應不出聲,面漲得通紅,埋了頭在被子裏,只是哽咽抽泣,哭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背過氣了似的。
若是往常,文氏見着這模樣,早就心軟安慰了,可是現在卻還是狠下心來:“等你養好了身子,我就送你回去。你的婚事,我會和你叔母再做商量的。”
文音绮不可置信的仰頭去看文氏,不由煞白了小臉,眼睫上還沾着淚水,她一時間竟是連哭都忘了:“姑母......”她的叔父叔母本就不是什麽好人,她素來就瞧不起他們那貪心不足的模樣。若是這般回了文家又沒了和李三郎的婚事,她的日子怎能好過的起來?依着她父母雙亡、嫁妝不豐的條件,又怎能找到好親事?
文氏卻已經下定了決心,她在床邊坐下,撫了撫侄女的長發:“你既然已經做了這樣的事,自是不好再留在李家。這一回,大郎媳婦已經是看在我的面上留了餘地了。”
沈采薇這事确實是做得恰到好處。若是重了,文音绮固然罪有應得但文氏這個做姑姑的總是會憋口氣;若是輕了,由着文音绮這樣有異心的姑娘留在李家也是防不勝防。文氏自問,自己在沈采薇這般年紀還不曾有她這般的進退從容。
只是,既然沈采薇這般明确的表明了态度,她确實不好再留侄女在李家,至于和三郎的婚事就更不能再提了——她是文音绮的姑姑但也是三郎的母親。
☆、156
文氏和侄女說了這麽一通話,少見的硬起了心腸,再不理哭哭啼啼的文音绮,自己起身出去了。
只是,文音绮到底是她寵大的,她出了門,聽着屋裏的哭聲,自己也覺得難受起來。在門外站了一會兒,文氏方才平了聲氣,轉頭和邊上的嬷嬷交代道:“我記得庫裏還有幾匹碧鲛絲,你等會兒取三匹出來,替我跑一趟送去給大郎媳婦。就說是今日她兩個妹妹難得來一趟,也算是我這個做長輩的一點心意。”
碧鲛絲乃是難得的珍品,夏日裏做紗衣、紗裙最是好看,只是染了碧瑩瑩的一點顏色,如碧波又似清露,看着便覺清亮又清爽。這樣的東西乃是進上的供品,便是李家這樣的人家也不過是只有幾匹放在庫裏罷了。
那嬷嬷本就是文氏貼心的心腹,多少知道些內情,心裏頭把不知好歹的文音绮罵了好些遍,口上卻還是穩穩的應道:“老奴知道了。”
文氏伸手按了按眉心,面上帶了些許疲憊之色——她一輩子順心如意,這會兒為了侄女要給小輩說軟話,雖然對方占着理但她心裏頭總有些不順意。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聲音漸漸緩了下來,接着道:“至于绮姐兒,你就和大郎媳婦說,等她病好了我就會送她回文家。绮姐兒的身子現今還未養好,我會讓人看好,斷不會叫她再饒了她這個嫂子的清淨。”
嬷嬷低聲應了又躬身等了一會兒,見着文氏不再應聲,這才禮了禮,擡步往沈采薇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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