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孤村借宿

(上)

夜裏聽見動靜,花燼警惕地醒了,柴房沒有窗,只有月光從半掩的門照進來,昏暗中她看見有人往她身上靠,幾乎是出于本能,花燼抽出袖刀嗖地刺了過去,那人一躲,她才借着光認出是林忘川

花燼想問他是否傷到,卻突然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嘴角,才知他被鋒利的刀刃劃破了下巴,血落了下來

花燼捂着嘴唔了一聲,林忘川緊張起來,自己傷了非但沒有責備,反而問道:“血滴到你嘴上了?”

她用袖子使勁擦着,正欲開口,林忘川又緊張道:“快擦了,別進了嘴裏!”

“我不擦,還把你這臭血舔進去不成?”

“先別說話!我的血有毒,你再仔細擦擦”他蹲在花燼身邊,肩膀向前探着,兩只垂了地,看樣子真的很着急

花燼一邊抹嘴唇,一邊借着月光看他,這個人幾個時辰前才救了她的命,又帶傷背着她找人家借宿,而自己卻三番五次對他起疑

林忘川此時盤腿坐着,用肩膀擦自己下巴上冒出的鮮血,白月光打在他的臉上,卻照得他的血愈顯深暗,他微微皺眉,看來傷口還是挺疼的

花燼心裏過意不去,拿起放在地上的藥瓶,對着他的下巴倒了些藥粉,看着他的傷口,問:“人血……還能有毒……?”

他嘆一口氣,緩緩道:“我八歲那年頑劣,雙手觸了劇毒,為保性命截去雙臂,但為時已晚,毒液已經侵入體內,溶進血裏”

“那毒那麽厲害?”

“很厲害,眨眼的功夫,手掌就變了顏色,待到大人趕來,兩只手臂全都變得黑紫”林忘川回想起以前,聲音顯然不若平時的爽朗自若,但他馬上恢複了常态,揚聲說道:“所以才讓你仔細把血擦掉”

花燼手指摸了摸,确保沒有血後,抑制不住好奇,又問道:“可你體內有毒,卻能活到現在?當真有這麽離奇的事?我看是在騙我吧?”

“中毒後,家人看尋常法子無法壓制毒性,就喂我服下別種□□,以毒攻毒”

“原來你體內有這麽多毒,怪不得包傷口時,看你的血發黑……”

林忘川不作回應,只對她淡淡笑着,似乎剛才所講都是別人的稀奇故事。想他九歲便傷得如此嚴重,為保命失了手臂還服下□□,如今全身流淌着毒血,不知怎的,胸口憋悶得難受

“欸,方才還拿刀刺我呢,怎麽就蔫了?”他揶揄道

花燼白他一眼,這才想起問他:“你剛才要幹什麽?大半夜靠我那麽近”

“後半夜涼,我把外衣給你蓋上”林忘川瞧見了花燼直勾勾的目光,他又補充道:“沒有非分之想!”言語間甚至透出了委屈

花燼啞然,伸手往身上摸了摸,果然觸到一件絲滑中透着微涼的衣服,也不知他沒有雙手是如何脫下的

既然他如此好意,還為給她蓋上白白挨了一刀,花燼本想扔回給他卻又将衣服握在了手裏,平躺下後,蓋在身上,“你的下巴…對不住……”

“沒事,皮肉傷。你怎麽不問我是怎麽發現血有毒的?”林忘川挪得靠近了她坐着,空袖拂上她的臉頰,沒有手臂的支撐,衣袖軟軟地貼着她的臉頰,林忘川全然不知,只顧饒有興致地給她講故事

身邊人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花燼緩緩阖眼,想起伏在他背上的溫暖,想起他與敵人打鬥時翻飛的雪袖,還有他日日清晨為她送來的花…空袖又一次輕拂過她的面頰,花燼被從未有過的柔軟和安定裹着,入了夢鄉。

(下)

花燼以為她會很早醒來,但沒有,等她睜開眼的時候天已大亮,早秋晨曦空氣清新涼爽,花燼動了動身子,一晚上窩在茅草堆裏,睡得疲乏

想起昨晚,林忘川不知什麽時候發現她已經睡着了的

林忘川呢?

柴房裏沒有他,花燼匆匆走出柴房,也還是沒見着他,破院子裏沒有人,老婆婆不知道是不是在屋子裏。花燼環顧四周,恍惚間後悔自己為何受了傷便跟着一個陌生男子來到這裏,他這樣的高手卻身份不明,玉翎宮人雖多,但在外都是獨自行動,宮主時常警示她們不要輕信旁人

趕緊離開。花燼想着,匆忙轉身,卻撞上一堵溫暖的白牆

“醒了啊”林忘川的聲音從頭頂,他腳步太輕,花燼甚至毫無察覺

“你!”花燼驚得不輕,手已經按上了腰間的劍

“你啊”他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看了花燼片刻,并未開口,然而花燼已經聽出他言語間的失望

林忘川退後了一步,右肩上是夜裏下巴染的血,暗紅的印記墨梅開在雪白的綢緞上,他側身往柴房努了努下巴,“婆婆早些時候送了兩碗粥來,去吃了吧”

花燼愣在原地,想為方才自己的過度警惕說句對不住,但她沒有,跟着林忘川回了柴房,端起放在角落的粥

“這老婆婆人真善啊,還給粥吃”林忘川把兩只靴都蹬掉了,左腳扶着碗,右腳擡起,忽然沒了動作,懸在空中

花燼握着手中的勺子,看着放在地上的碗和他無臂的身體,不做聲地把勺子放進他的碗裏,生硬地說道:“她人不善,就給一個勺子”

“給了就好”林忘川用腳趾夾起勺子,樣子很滿足,好像花燼把勺子讓給他是件多好的大事

花燼默不作聲,看着他用腳夾着勺子,使勁俯身吃的樣子。林忘川的頭發已經有些亂了,衣服也不再幹淨,高高大大的身子席地坐在柴房裏,想起他當時在春香閣包廂裏的貴公子模樣,心裏有點膈應

“呵,那婆婆昨晚還一臉不情願,蠟燭只給一根,毯子也是你說了半天好話才給的,哪有人給半夜收留的陌生人送早飯的,我說林忘川,這兩碗粥不會也是你求來的吧”

林忘川皺起好看的眉毛,“你看你,老把別人往壞處想”

他不正面回答,花燼反而揪住不放“是不是?”

“你管是不是呢,有東西吃比什麽都強”林忘川說着,俯身用腳往嘴裏送了一勺粥,花燼看得出來,他嘴角和下巴都是傷,吃一口粥足以牽扯得他半張臉都疼

花燼走過去端起碗,林忘川看出她要喂他,趕忙拒絕,“我可以自己吃”

“我吃完了也沒事做”花燼從他腳趾間拿過勺子,舀了一勺往他嘴裏送。花燼很不熟練,前幾勺林忘川盡力配合,才不至于讓粥從嘴裏流出來

他吃得很專注,偶爾舔舔嘴唇,模樣像個孩子

“林忘川,你多大了?”

“二十六,你呢?”

“二十”

“啊……大了六歲啊”

聽他慨嘆一聲,花燼皺眉:“大六歲怎麽了?你想幹嘛?”

“沒事、沒事”他掩蓋地笑了笑,扯動了嘴角的傷發出嘶地一聲,花燼看着他的臉,即使受傷,還是那麽好看

一碗粥吃完,花燼出了柴房把碗還給老婆婆,回來的時候林忘川認真地看她,問:“內傷如何?好些了嗎?”

見花燼點頭,林忘川又說:“白天好好休息,不要運功,今晚再傳你一次內力”

“不、不必了吧”已經欠他很大情了

“還是再來一次穩妥些,不必管我,我內功底子比你好多了”

這話花燼不愛聽,哼一聲道:“知道你武藝高強,我比不了”

“哪裏,你劍法精湛,變化多端,使起來好看得很”

林忘川望向花燼腰間的那把長劍,眼底漾着羨慕

“想看看嗎”

林忘川幹脆地點頭

花燼正欲拔劍,忽然聽得外面有動靜,是三兩男人的說話聲,聲音越來越大,語氣也變得激烈,花燼警惕地把手按在劍上,林忘川卻先站了起來,示意她不要動,自己用肩膀蹭開柴房的門走了出去

花燼伏在門邊往外瞧,院內站着的三個大漢圍着老婆婆還有一個年輕姑娘,似是來強橫欺弱,帶頭嚷嚷那人一身彪子肉,滿臉兇惡,看着就讓人厭惡

那胖子看見林忘川走過來,,哈哈大笑起來:“張姑娘,這難不成是你讨的新夫婿?死了丈夫,沒錢也不能這麽糟踐自己啊”

林忘川絲毫不理會,只顧走到那個張姑娘面前,用身體擋住了她。

“喲呵,別裝硬氣了小兄弟,”胖子上上下下反複打量,放肆地笑道:“大爺我就想問,你撒尿解手,是不是都得張姑娘幫你啊?”

說罷,那跟着的兩人也笑了起來

“上個月的保錢還沒給呢,這個月就拿張姑娘抵債吧,你,別擋道兒”胖子說着推了林忘川一把,但他紋絲不動,胖子又推一把,林忘川仍如鐘似穩穩站着

“這兒沒有你要的錢和人,識相快滾”林忘川目光冰冷

胖子抽刀便朝林忘川砍了過去,他一個擡腿,下一刻就聽得刀哐當落地的聲音,胖子捂着手腕哎喲哎喲地呼痛,那倆人有點怕了,扯着胖子道:“這人奇怪得很,老大,咱還是先走吧”

張姑娘瞧着那三個人走了才敢從林忘川背後走出來,柔聲道謝,面上盡是感激與羞赧。花燼在柴房門縫裏看到婆婆那張皺巴巴的老臉終于不再鐵着,對林忘川倒真是有點佩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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