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那個小胖紙

林卿妍做了一個夢。

夢裏她又見到了當年那個小胖子。

那個時候小胖子看她的眼神非常純粹, 是那種不帶一絲雜念的全心全意的信任的眼神。她喜歡那種純粹，非常非常喜歡。

一開始找小胖子搭話只是一時興起。她覺得這人就像是某種溫順的犬類, 肉嘟嘟的挺可愛的，給點陽光就燦爛的類型, 和他相處不用費什麽腦子。她本來想着就這樣當寵物養着, 逗着玩兒也不錯。

然而她逐漸被小胖子身上那股認真勁兒吸引住。他是很不起眼, 但他做什麽事都拿出了百分百的認真勁。她讓他幫忙抄課堂筆記, 她也就那麽随口一說，卻沒想到小胖紙還真幫她抄——給她的筆記裏面不僅有課堂講義, 還連考試重點都劃了出來, 甚至疑難點還有他自己的标注解釋。林卿妍喜歡吃夾着青葡萄的糖葫蘆，他就跑五條街去給她買。班上的人做值日都是糊弄糊弄就好, 至于林卿妍, 更是每次都花點兒零用錢‘雇’人幫她值日。自從收了小胖子為小弟後, 林卿妍的值日工作也都由他全包了。但凡小胖子值日的第二天, 教室地面都是一塵不染的，黑板也總是幹淨得反光, 就連粉筆槽裏都沒有一點粉筆灰。

而且小胖子好像是沒脾氣似的，對誰都是溫溫吞吞的。

林卿妍當時和班裏的體委不對盤，他們不敢把氣撒在林卿妍身上，便想出一個法子來整小胖子。運動會的時候他們故意給小胖子報了男子一百米, 美其名曰是沒人願意去，希望他能頂上去。小胖子也沒推脫，一口就應了。

林卿妍聽說這事兒後氣得直敲小胖子的頭：“他們就是想讓你出洋相, 你傻啊！”

小胖子聽了只是好脾氣地笑：“沒關系的。”

小胖子雖然很內向，不愛說話，但林卿妍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很認真地聆聽。那時候，她說喜歡吹牛，昏天黑地地亂吹。大家都知道她吹牛，聽過就算了。只有小胖子對她說的話會全部相信。

小胖子對她言聽計從，有求必應。

因為經常和小胖子一起吃飯的緣故，林卿妍發現他從來不吃番茄，但凡加了番茄的菜式，他是一筷子都不會碰的。林卿妍覺得好玩兒，有一次就故意整他，趁他去上廁所的空檔，把他飯盒裏的糖醋排骨全換成了自己的番茄炒蛋。

小胖子回來一見自己飯盒裏都是番茄炒蛋，臉都白了。

林卿妍正等着他發飙呢，哪知道他只是默默将飯盒蓋合上：“我吃好了。”

那怎麽行！褲子都脫了你就給我看這個！？

林卿妍不幹了，用勺子敲了一下他的飯盒：“喂，你才吃了兩口。浪費糧食可恥，知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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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胖子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小聲道：“我、我不能吃番茄。”

這是小胖子第一次反抗林卿妍。

林卿妍來了興致，把臉一拉：“不行，你今天必須吃。你不吃我就在這兒守着你。你要是不吃，下午的課也別想上了，晚上也想回家。”

小胖子臉都憋紅了：“不行，我就是不能吃番茄。”

林卿妍撐着下巴看他：“真不吃？”

小胖子很堅決地點了點頭。

嘿，還和她較上勁了。

林卿妍就不信沒她收拾不了的人，當下便搶過小胖子的飯盒，舀了一勺番茄炒蛋，掰開小胖子的嘴就硬塞了進去。

小胖子‘哇’地一聲就哭了，林卿妍則在旁邊笑岔了氣。

然而後來，林卿妍就知道，小胖子是真的不能吃番茄——因為他對番茄過敏，很嚴重那種。

就那麽一小勺番茄炒蛋，就讓小胖子住進了醫院。

小胖子的過敏反應發生的極快。吞了那勺番茄還不到十分鐘，小胖子嘴唇就腫了起來，而且呼吸困難，一頭栽倒在地上。林卿妍當時就傻眼了。幸好當天值班的老師剛好是保健室的醫生，當時就判斷是過敏反應，立刻就将小胖子送到了醫院。

也虧得他被送到醫院非常及時，才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

小胖子被送去急診搶救的時候，林卿妍就手腳冰涼地守在外面。後來小胖子的父母也趕了過來。她在外面聽見小胖子的父母問他怎麽回事的時候，心都快要跳出喉嚨口了。

然而她聽到小胖子對他的父母說，是他去搶同學飯盒裏的排骨的時候，不小心舀到了番茄炒蛋。于是小胖子被訓了一頓。而她，隔着一層簾子，羞愧到無地自容。

小胖子住院的那個星期，林卿妍每天都回去看他。給他帶好吃的零食，和自己最喜歡的漫畫書。

小胖子睜着一雙明亮的眼睛含笑對她說謝謝的時候，林卿妍覺得心裏軟得一塌糊塗。自那以後，每次吃東西，林卿妍都會比小胖子自己還注意食物裏有沒有番茄。

林卿妍很享受小胖子陪在身邊的時光，她曾經以為兩人的關系會這樣一直維持下去。她想，就算是她做了什麽讓他生氣的事情，只要哄一哄，小胖子就會和以前一樣回到她身邊的。這份篤定，讓她肆意地揮霍着小胖子對她的信任。

直到那一天……

林卿妍和往常一樣，放了學就去附近的游戲廳晃了一圈，直待到天色暗下來，才戀戀不舍從游戲廳裏出來。她經過游戲街後面的那條小街的時候，聽到了一聲虛弱的呼喊。

“妍姐……”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林卿妍瞬間循着聲音的來源轉過頭。

漆黑的小巷裏，幾個高年級的不良少年圍着跪在地上的小胖子。小胖子渾身髒兮兮的，校服早被拔了扔到一邊，光着膀子縮在地上瑟瑟發抖，鼻子還在不斷地淌着血，一滴一滴砸在地上那攤泥水裏。

林卿妍整個人像被定格住一樣，心髒像被人瞬間牢牢攥緊。小胖子的視線落在她臉上，眼神裏是脆弱的渴望。那是在黑暗裏龃龉獨行許久的人乍見陽光的神情。

那幾個人順着小胖子期許的眼神朝林卿妍這邊看過來。

其中一個少年吹了一聲口哨：“喲，這不是卿妍學妹麽？後生可畏啊，你的名號我們哥幾個也是聽過的。怎麽，你和這慫包認識？”

那幾個人林卿妍是認識的，他們學校有名的校霸團夥，甚至惡名遠揚至全區各中小學校。為首的那男孩兒叫王竟，父親是道上混的大哥，黑白兩道通吃。林卿妍知道，之前王竟帶人去另一個學校砍人的時候，差點兒鬧出人命，但對方有小孩兒落了個終身殘疾。出了這麽大的事，過了一周王竟就又風風光光回來上學了。這件事情居然就這樣被按了下來，根本沒人知道他家在中間是怎麽操作的。

小胖子怎麽會惹上這幫人的。

林卿妍腦子飛速地轉動，想着對兩人都最有利的解決方案。硬拼是絕對不行的。這幾人的惡劣程度，和普通小混混根本不是一個級別的。

林卿妍沖那撥人挑了挑下巴，痞兮兮地走了過去。

“喲，王哥！怎麽，你們今天也在這邊耍？”

林卿妍走過去，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小胖子，臉上露出點嫌惡的表情：“我說今天怎麽沒逮到這小胖子呢，原來在你們這兒。”

聽完這話，小胖子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林卿妍，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哦哦對，我好像聽說你收了個小弟，整天跟在你屁股後邊兒轉悠，難道就是這慫貨？”王竟伸手搭上林卿妍的肩，啧啧搖頭道，“學妹你這眼光不行啊，你看看我的小弟，個個能打能幹的。你說把這種慫貨撿來幹嘛？”

王竟周圍幾人哈哈大笑起來。

林卿妍擺了擺手：“嗨，我這不也是無聊。你也說他慫了，讓他往東他都不敢往西半步，還每天好吃好喝地供着你。最主要的是，這胖子沒什麽優點，就是成績好。有他在，考試什麽的暢通無阻一路綠燈，根本不擔心會因為曠課什麽的被班導找麻煩。”

林卿妍說這些的時候，一直沒敢去看小胖子的眼睛。她知道小胖子是個沒脾氣的，事後也許好好跟他解釋解釋，拿糖哄一哄就好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麽，在說着這些言不由衷的話的時候，她揣在褲兜裏的手在一個勁兒的顫抖。以至于她覺得如果她回頭去看小胖子一眼，就會連站也站不住了。

王竟挑眉，轉頭看了一眼小胖子：“喲，沒想到這小子這麽方便？”

林卿妍點點頭，痞氣一笑：“現成便宜，當然不撿白不撿。”

王竟跟着笑道：“好東西大家分享，這小子借我幾天？哥玩兒夠了還你。”

“您随意。”林卿妍臉上堆着笑，心裏卻只想将他的頭擰下來。

林卿妍想，還是得先把這群人從小胖子身邊引開再說，之後再單獨找小胖子好好解釋。讓他就忍一下，替王竟跑幾天腿。畢竟，忍一時胯|下|之辱也好過被人捅成篩子強。

林卿妍：“王哥，別跟這慫貨這兒浪費時間了。我剛才發現了一款特別好玩兒的街機游戲，剛上市的。整條街就那麽一臺游戲機裝了這游戲，剛才我看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好多人在玩兒。不過需要多人對戰，你看兄弟們什麽時候有空，咱一起去？”

王竟畢竟也是處在正喜歡游戲的年紀，一聽林卿妍的話，便忍不住好奇心。

“還等什麽時候有空，現在就有空！走吧！”

“哎，王哥，這小慫貨怎麽辦？”王竟的一個跟班兒忽然道。還挺負責。

王竟：“今天哥沒空理他。改天讓他自己過來報道。”

“得嘞。”

走的時候，林卿妍不知為什麽，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就那麽一眼，便讓她整個人頭皮發麻，如墜冰窖。她回頭看的時候，正好小胖子也在看她。

小胖子面無表情，眸色幽深。他的眼神裏沒有傷心，沒有憤怒，只有失望。無盡的失望。她讨厭那個眼神。她直覺，他也許再也不會理她了。

從那天起林卿妍就再也沒見過小胖子了。她想這次也許真的傷到小胖子了。她想，過段時間等小胖子回來上學的時候，再好好跟他解釋。

林卿妍等了兩個星期都沒等到，于是就暗搓搓地跑到小胖子家去蹲牆角。

一連蹲點了一個星期都沒見着小胖人影，反而等來了搬家公司。

那些人行色匆匆，把早就打包好的紙箱一箱一箱搬上車，而後開着車絕塵而去。

而後便聽到小胖子轉學的消息。林卿妍追到班主任的辦公室去問小胖子轉學到哪兒去了，只得到班主任一句漠然的‘不知道’。

沒人在意小胖子的行蹤。他徹底從林卿妍的生命中消失了。

林卿妍開始頻繁地夢到小胖子。她夢到他們一起上學、吃飯，一切如常。然而每每醒來之後，再沒有一個随時跟在她身邊，對她言聽計從，聽她天南地北胡吹亂侃的人。她覺得心裏很空。

随着時間流逝，關于小胖子的記憶逐漸淡化，但她唯獨很清楚地記得小胖子最後那次看她時那個失望的眼神。他就那麽一直一直盯着她看。

林卿妍忽然瞬間醒了。夢裏的那種心疼一直延續到了夢境之外。她疼得，坐都坐不起來。

她一直沒告訴卓然，當年看起來是他需要她，但其實一直都是她需要他。林卿妍在學校一直是個‘特立獨行’的人。大概是因為性格原因，大家都對‘級霸林’退避三舍。她看似和誰都聊得來，然而真正願意和跟她走近的卻只有卓然。卓然算得上是她真正意義上第一個真心交往的朋友。然而她卻把他弄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還記得以前有一章寫吃飯的時候有說過卓然對番茄過敏的事情嗎？這章算是一個補全吧。

這章夠肥了了吧？爆肝狂更。小天使們，讓留言滾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