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破繭

舒舒的話讓太皇太後的臉色好轉了一些，聲音裏也有了溫度。

“你能夠記住這一點，很好。”太皇太後對舒舒嘆息道。

“哀家知道了，你退下去吧。”太皇太後有些疲憊的對舒舒開口說道。

舒舒恭敬的低頭下去應諾，她也知道自己今日打擾太皇太後頗多，已經不敢再叨擾她了。

舒舒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膝頭，比起身體的疼痛，心累才是真的。

但是，事實上，舒舒心裏并不害怕，也不驚慌。

這位老祖宗将大清的江山社稷看得比什麽都重，為此連兒子都要後退一步。

她親手推上去的太子，為了大清日後的發展，她如何會眼睜睜的看着內亂發生呢？

只是，太皇太後畢竟是做了一輩子人上人的人，不是她這謹小慎微幾十年最後才熬成個皇後的人比得上的，這會兒還讓舒舒心有餘悸。

只是，太皇太後的身子誰也不知道她還能夠熬多久，要不趁着她還健在的時候多說幾句的話，以後可就晚了。

等舒舒告退之後，蘇沫兒連忙快步走了進來。

先前太皇太後和舒舒說話的時候，她們兩個人都是屏退了衆人的。

蘇沫兒在外面聽着裏頭的動靜，心裏擔憂不已。

主子年邁，如今身體已經受不得動怒了，她真擔心她會氣出個好歹來。

然而，等蘇沫兒進來的時候，卻發現太皇太後的臉色居然還挺好。

“主子，您這是？”蘇沫兒有些猶疑的開口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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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拍了拍蘇沫兒的手讓她擔心，欣慰道：“我是高興，太子有這樣的太子妃，是好事啊。”

她這老骨頭就少不得要再動一動了，不過烏拉那拉氏說的也有道理，她也的确是應該給太子敲敲邊鼓了。

因而在舒舒離開之後不久，太皇太後就傳召了太子殿下。

這些日子，太子殿下事實上一直都宿在書房裏，并沒有去其他女人那裏歇息。

這倒是讓舒舒那邊的下人都安心不少，福晉并未失寵于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将自己關在這裏，并不去後院，但是他心裏其實并不是不想去的。

那天他沖出來之後就後悔了，心裏擔憂烏拉那拉氏是不是在害怕，在傷心，在哭泣。

這麽一想，就讓太子殿下的心軟了下來，他差點忍不住就回頭了。

只是，在太子殿下看來，舒舒這次的舉動實在是太過了，他要是不給她個教訓的話，她是不會記住收斂的。

因而太子殿下忍住了自己內心的擔憂和想念，逼着自己不去想舒舒，也管住自己的腳步不往她的院子裏走去。

那天太子殿下是刻意加快速度離開的，因而他擔心自己再停留下去的話，他會克制不住自己的。

太子殿下是想給自己的福晉一個教訓，可是分明受煎熬的人卻是他自己，他覺得太難受了。

而且，為什麽他的福晉這麽沒有眼色，都不知道過來自己這裏服個軟嗎？

要不然的話，太子殿下早就結束這孤枕難眠的日子了。

這些日子，太子殿下的身上眼見着氣息低沉，面色很不好的模樣，這讓大阿哥都懷疑老二是不是暗中知道了自己要對付太子妃的消息了。

其他人不敢招惹顯然不悅的太子殿下，只是康熙卻是見着太子殿下眼眸底下的青黑心疼不已。

他招自己的寶貝兒子過來問詢過原因，只是多次都被太子殿下給搪塞過去了，這讓康熙擔憂不已。

而這個時候卻是太皇太後突然要見他，這讓太子殿下的心裏也不明所以。

有太皇太後在，對太子殿下的地位穩固自然是好得多的，畢竟她可是一直都站在自己這邊的。

這會兒太子殿下心想或許是烏庫媽媽有教誨，他趕緊收拾了一下過去聆聽。

“保成來了，不必多禮，過來坐下。”

太子殿下正要對太皇太後行禮的時候，卻是被太皇太後給伸手攔住了。

她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身邊，打量着這個大清朝建立以來的唯一皇太子。

他不僅僅是康熙的驕傲，也是孝莊的驕傲。

廢太子？她絕對不允許！

只是太皇太後經歷的事情多，看得更加明白。

如今諸皇子還年幼，可是等他們長成之後呢？

福臨是兒子少，可是太宗皇帝的兄弟多啊，争儲有多麽殘酷，太皇太後自己也是親眼見證過的。

“保成，你認為自己最後一定會是皇帝嗎？”

太皇太後對着太子殿下輕描淡寫道，可是卻讓他心裏打了個突。

太皇太後對太子殿下向來親厚，可是這樣的話，她也是第一次和他提起。

然而，太子殿下卻是不明所以的看着太皇太後，這在他的心裏是肯定以及一定的事情。

他始終認為自己會是下一任皇帝，對此從未懷疑過。

所以才會有了之後幾十年的落差大的受不了，被兄弟們逼得懷疑人生了。

這讓太皇太後忍不住嘆息了一聲，這位心性堪稱冷酷的老祖宗也不禁柔軟了眼神，慈愛的摸了摸太子殿下的頭。

“保成，你是玄烨最疼愛最看重的兒子，但是他的兒子不少不是嗎？如今還小看不出來，可是等之後皇子們長成了呢？”

太皇太後說出來的話讓太子殿下的頭皮都發麻了起來，如今還只是一個老大就讓太子殿下應付的足夠吃力了，若是以後底下的小阿哥都長大了有了權柄，而自己還是一個太子的話……。

那種場面，即使是太子殿下光是想想，都忍不住眼前發黑。

太子這個位置就是天然的靶子，任何有野心的阿哥在通往皇位的道路上必須要鏟除的阻礙。

因而在拉下太子這件事情上，幾乎是所有的阿哥衆志成城，同心協力。

然而，太子殿下到底是太子殿下，即使是他臉色微微發白，可是他的眸光和神态卻依舊鎮定。

“烏庫媽媽，兒臣會是皇阿瑪最得意的太子和兒子。”

這句話太子殿下說的很是堅定，他也有着這樣的自信。

雖然太子殿下私底下和大阿哥鬥得厲害，可是那也只是他不忿大阿哥挑釁他的權威，而且老大像是跳蚤似地蹦來蹦去的讨厭，必須給他教訓。

可是在太子殿下的心裏，他卻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康熙會廢了他而去立大阿哥為太子。

然而，太子殿下的話卻是讓太皇太後的臉色越發沉重，她看着太子殿下唇角微勾道：“保成啊，你要是想坐上那個位子的話，你的對手可從來都不僅僅只是你的兄弟，最主要的對手是誰，你知道嗎？”

太皇太後壓低了聲音，這讓太子殿下心裏感覺越發不好了起來。

太子殿下生平第一次生出了逃跑的沖動來，可是他卻憑着強大的自制力愣是讓自己牢牢的坐在了位置上，身子紋絲不動。

太子殿下以前只是不敢想罷了，如今被太皇太後給刻意引導着，他心裏的那個答案呼之欲出了，可是卻被他自己給死死的壓抑住了。

太子殿下的模樣讓太皇太後心頭憐惜了起來，她擡手溫柔的幫太子殿下擦拭了他額頭上的冷汗。

太皇太後的聲音柔和，可是話語裏的含義卻是讓太子殿下硬生生的打了個寒顫。

“是如今最疼愛你的皇阿瑪啊！”

太皇太後輕撫着太子殿下的身子，好似是知道他會有這樣的反應一般。

“你想要他的位置，他不想給了怎麽辦？”

“自己日日老去，可是太子卻是日複一日的強壯，日日提醒着自己該讓位了，你皇阿瑪的心裏能夠好過嗎？”

“保成，你還未做過阿瑪，阿瑪見到出息的兒子的确都會欣慰，你以為你做得越好，你皇阿瑪越高興，是嗎？”

“如今的确是這樣，玄烨也需要一個優秀的繼承人穩定大清的江山。可是日後太子漸漸勢大，甚至是讓年邁的皇帝威信大不如前的時候，你皇阿瑪能夠心無芥蒂嗎？”

太皇太後每說一句，就讓太子殿下的唇色越淡一分。

他的拳頭緊緊的握了起來，不知道是為了抑制自己內心的恐慌還是其他。

太子這個位置的艱險被太皇太後給一一道來，幾乎讓太子殿下坐立難安了起來。

以前的太子殿下或許感覺到了，只是他從來都不敢深想，更何況他和康熙的确是父子情深。

太皇太後的話語讓太子殿下久久都未出聲，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這讓太皇太後忍不住微微嘆息了一聲，她早就有所預料，太子此時的心緒如何能夠平靜下來呢？

只是，太皇太後心裏也知道，她這幾年已經是賺來的了，不知道什麽時候雙眼一閉就走了。

若是不趁着自己在的時候多對太子說幾句的話，以後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烏庫媽媽，皇，皇阿瑪他不會的，我對皇阿瑪的孝心可鑒天日。”

太子殿下對太皇太後虛弱道，他始終是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還抱有一絲微弱的希望的。

這讓太皇太後心裏對太子殿下越發憐惜了起來，這是個重情的好孩子，可是正是因為如此，之後他也許就會被這一點給拖垮了。

“保成，你自己心裏真的相信嗎？”太皇太後對太子殿下平靜道。

可是她的話語一下子就戳破了太子殿下，讓他的面色越發不好了看起來。

太皇太後言盡于此，剩下的就需要太子殿下自己去想明白了。

太子對皇帝的孝心太皇太後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不然的話，今日這個話她就不會對他說出口來了。

尤其是這君與父的關系該如何處理好，可是一門大學問，太子殿下要學的還有很多。

太子殿下的腦子被太皇太後的話給沖擊的渾渾噩噩的，只是在他臨走之前，太皇太後卻是突兀 的對太子殿下開口說道：“保成，你娶了一個好福晉。”

太皇太後的話讓太子殿下不由得微微一頓，他驚訝的看向她，太皇太後卻是微微一笑，将事情都告訴了他。

這讓太子殿下心裏的情緒越發翻滾的厲害，他萬萬沒有想到烏拉那拉氏會為了他做到這樣的地步。

明明前些時候自己剛剛惱了她，訓斥了她的。

在太子殿下的心裏，他的福晉嬌軟溫柔，羞怯內斂，還一本正經，總是喜歡一副端莊賢惠的面容。

可是實際上，她柔順的外表下，內心卻是堅韌而膽大的。

然而，太子殿下沒有想到，舒舒的膽子會這麽大。

她知道若是自己惹惱了太皇太後的話，會有什麽後果嗎？她怎麽敢？這讓太子殿下的一顆心又酸又疼。

尤其是此時太子殿下的感情備受沖擊的時候，讓他的眼眸都忍不住微微泛紅了起來。

太子殿下連忙低頭掩飾，生怕被太皇太後給看見。

他恭敬的對太皇太後告退之後，就快步離開了。

只是，太子殿下并沒有回去毓慶宮，而是去了赫舍裏皇後的坤寧宮。

此時太子殿下尤為的想念自己的皇額娘，若是她還在的話，就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局面了。

舒舒回到了毓慶宮的時候，她才知道太子殿下被太皇太後給召去了。

這讓舒舒的心裏微微松了一口氣，她盡人事聽天命。

反正對于她來說，這日子不過就是個前半生風光下場凄慘，和前半生苦熬最後風光一把的差別。

四阿哥前世登基的時候，舒舒都已經四十多了，她也沒享幾年福。

與太子殿下正好相反，太子殿下最起碼是風光了四十年的。

而且最後就算是他被廢了，起碼在康熙還活着的時候，他還是十分心疼自己的二兒子的，美人和賞賜從來都沒有少過他的。

這麽一想的話，舒舒也不是不能夠理解其他皇子為何要同心協力的拼命拉扯太子了。

因而舒舒對于将來自己的下場也不怎麽擔心，反正等四阿哥上位的時候她也快死了，就算是真要磋磨前太子夫婦也磋磨不了她幾年。

只要他們不是将四阿哥給得罪死了，以舒舒對四阿哥的了解，他繼續磋磨他們的兒女的可能性很小。

只是，想到今日太子殿下會受到的打擊，她的一顆心就提了起來。

舒舒備好了飯菜一直在等着太子殿下回來，可是冷了熱，熱了冷，太子殿下還是沒有回來。

舒舒自己也沒有先開始用膳，她眉目間滿是憂色，嘆了一口氣道：“将東西撤下去吧。”

然後她吩咐身邊伺候的人道：“給本福晉梳洗一番吧。”

舒舒整理好自己之後，讓小太監在前面手裏提着燈籠，她就帶着侍女走出了毓慶宮。

舒舒是去找太子殿下，可是她卻直奔坤寧宮，她直覺太子殿下會在這裏。

果然，舒舒見到了跪在坤寧宮主殿，供奉着赫舍裏皇後牌位下的太子殿下。

“你們在外守着，将燈籠給本福晉。”

舒舒讓伺候的人在這裏止步，自己從小太監的手裏拿過燈籠朝着太子殿下走了過去。

太子殿下的這一幕情景，怎麽好出現在下人的面前呢？

舒舒腳步輕柔的靠近他，她只能夠見到太子殿下挺拔筆直的背影，可是卻見不到他臉上的神情。

距離太子殿下越發的近了之後，讓舒舒連呼吸都放輕柔了起來。

她将燈籠在一旁放下，也跟着跪在太子殿下的身邊，柔聲喚道：“殿下。”

舒舒靠近的時候，也終于見到了太子殿下臉上 的神情，面無表情。

他比舒舒以往見到的任何時候臉色都要嚴肅，可是這樣卻是讓舒舒心裏越發心疼了起來。

因為她能夠感覺到，太子殿下的心裏肯定是在流血的。

這種傷痛身為太子他只能夠隐忍在自己的心間，如今好發洩出來呢？

就連自己的妻子，太子殿下都不好說出口，只好本能的過來自己的母親這裏了。

他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從未見過她一面，更別說是和她說過一句話了。

可是這個時候，唯有赫舍裏皇後是太子殿下的寄托。

舒舒輕手輕腳走過來的聲音太子殿下并不是沒有聽見，敢這樣大膽的靠近自己的人，這宮裏本來就沒有幾個。

而太子殿下聞到了屬于舒舒身上的清香味，這讓他一直緊繃的身子也微微放松了些。

只是，太子殿下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麽給堵住了一般，他根本就說不出話來。

舒舒理解他的感受，因而她靠近他，輕輕的握住了他放在膝頭的大手。

太子殿下感覺到了自己手上的溫度，他這才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一般，一直冰寒的心裏被注入了一絲熱氣。

太子殿下本能的回握住了舒舒的小手，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緊緊的握住了。

這讓舒舒心裏松了一口氣，身子越發靠近他。

舒舒只是身子依靠着太子殿下，靜靜的陪伴着他，并沒有開口說話。

可是這卻讓太子殿下的內心漸漸的回暖了，他深深的吐出一口氣來，仿佛內心壓抑的情緒也都松開了許多。

只是太子殿下話一出口來，卻是掩蓋不住的沙啞和輕微的哽咽。

“福晉，孤是不是很沒用？”

這是太子殿下第一次在舒舒的面前展現出自己的脆弱來，可是這卻是讓舒舒的心裏一疼。

驕縱肆意的皇太子雖然讓舒舒頭疼，可是他的确是生來就該是那樣的，更何況太子殿下大多數時候都是溫和有禮的。

“殿下若都是沒用的話，那讓其他人情何以堪呢？”

可是這一次舒舒的溫言軟語和高度贊揚卻是并沒有讓太子殿下的心情好轉，他唇角勾起了一個苦澀的弧度到：“連福晉你都能夠看清楚的事情，孤卻還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太子殿下的話讓舒舒實在是忍不住沖動的直起身子，擋在了他的身前捧起了他的臉蛋。

舒舒的眼眸逼視着太子殿下，一字一句道：“可是，這在妾身看來，正是太子殿下的可取之處。”

“殿下重情重義，對皇父孝敬有加，如何還成了您的過錯呢？”

然而，太子殿下卻是仰天擡起頭，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盡管如此，舒舒還是見到了他發紅的眼眸，和強忍着的哽咽。

太子殿下此時的心裏極度煎熬，他的皇阿瑪居然都不是能夠絕對信任，都要防備的嗎？

這是一個何其殘忍，又何其可悲的事實啊，讓太子殿下如何面對呢？

太子殿下決定今夜在自己的額娘這裏将他內心的軟弱都給釋放掉，從今而後他的心就要更加強硬起來了。

“福晉，孤連自己的阿瑪都不能信任，都要算計利用的話，孤……。”

可是舒舒卻是突然撲到了太子殿下的懷裏，緊緊的抱住了他。

舒舒的舉動成功的打斷了太子殿下的話，讓他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了。

舒舒湊到了太子殿下的耳邊輕聲道：“萬歲爺的兒子有很多個，可是您只有一個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