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哪裏好了
文竟音頭一次對韓申意很生氣。
雖然她一直對他沒啥好臉色,但生氣倒是頭一次這麽認真。
起因是韓申意兩天沒有來學校,這沒啥不正常,韓申意因為游泳訓練或者其他事請假也不是頭一次,只是這次,他沒有主動告訴她。
在感覺背後異常安靜而只是以為他遲到時,林佳佳正好來送韓申意的本子,嘴裏感嘆着,“韓申意真是辛苦啊,作業這麽多還加上訓練,身體不知道吃不吃得消。”
“訓練?”文竟音學習難得被其他事打擾,林佳佳也微微吃驚,繼而笑意更深的點頭,“是啊,韓同學請了兩天假呢,班長,你不會不知道吧。”
她為什麽要知道。文竟音想下意識反駁,卻突然覺得底氣不足,班上的人都覺得她和韓申意關系好,走得近,沒什麽理由不知道對方的情況,連她自己也被這種幻覺感染了。
文竟音自嘲的笑笑,才不是這樣呢,人家憑什麽什麽事都要和你說。但他至少要和她說一聲吧,不然補習中斷了怎麽辦。念此,文竟音又皺起了眉頭。
估計是第一次看到冷臉的班長做出如此古怪又豐富的表情,林佳佳心裏咯噔一下,然後極度困惑的走開了。
而韓申意回來的時候,瞬間便注意到文竟音的反常。
雖說她生氣和不生氣都是板着臉,但韓申意就能輕易分辨出來,怎麽說呢,就是那種氣場不對勁。
現在的文竟音就十分不對勁。
他臉皮依舊很厚的追上去,“小先生,我做錯什麽了?你給個提示行不行,我哪裏惹你不開心了?”
“沒有,請讓開。”
“讓讓讓,”他飛快閃開到一邊,“這次我家裏有點事情,和學校請了假,所以這兩天······”
她頓住腳,“不是訓練?”
“不是啊。”
“家裏出什麽事了?”文竟音很快又問。
韓申意避開她關心的眼神,“現在都好了,就是······”
文竟音執着的問:“到底出什麽事?”
韓申意愣了一下,接着道,“陪我爺爺······去醫院,我奶奶去世後他其實身體都不怎麽好,這次出了點情況,他總是頭暈,我實在擔心,所以就陪他去醫院檢查了一下,還好,沒什麽大事。”
文竟音低頭:“對不起,我不該多問的。”
“沒事啦,就是我忘了提前和你說了。不過,你剛剛怎麽會以為我在訓練?”
文竟音:“······大家都這樣說。”
“是嗎,”韓申音低頭想了一下,“哦,我知道了,還有我們教練陪我一起去的,他幫我請的假,我以為他都說清楚了,估計是他幫我請假次數太多,老師一聽他聲音就以為我要去訓練吧。”
文竟音道:“可能是。下次的話,你······”
韓申意問:“什麽?”
“你有什麽事,可以和我說,我是說,怕,怕耽誤了補習,這樣,不太好。”文竟音說話難得有些磕巴。
韓申意卻笑得無比開心,他道,“小先生,你可真好。”
她不自在的轉過頭,腳步都有些亂了,“哪,哪裏好了?”
“我說不上來。”韓申意緊跟在她身後,輕輕道,“就是覺得,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早一點認識你的話,再糟糕的事,好像也沒那麽難熬了。
到家之後,文竟音習慣性的翻看自己家郵箱,每次都會有的期待,這次卻有點漫不經心,然而當看到其中一份白色信封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站在那裏如同一個木頭人。
韓申意低聲問,“怎麽了?”
她猛地擡頭來,瞳孔縮緊,有些艱難的吐出字眼,“······阿,阿和回信了。”
初三一年,高一一年,直到現在高二,每天不間斷的寫信,每天的等你回來,終于有了回音。
而至此,韓申意才知道這個阿和,與小先生的故事。
阿和姓程,是文竟音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在初中的時候,小先生的成績還沒有那麽亮眼,但就是板着臉,一副難以接近的樣子。而突然某一天,文竟音的突然埋首苦讀,成績突飛猛進,名次在排行榜上扶搖直上,很快牢牢占據了第一把交椅。
而此刻,她還絲毫沒有覺察到阿和的不對勁。程和并沒什麽特別,不論是家境,成績,外貌等等,都只是中庸,但她性格一直很活潑,愛笑愛鬧,看起來沒什麽煩惱的樣子。
在文竟音終于從學習中探出頭,分出一點心思來,意外的發現她和程和已經一個多月沒有結伴回家了,以前的兩人,可稱得上形影不離,但現在,她上次和程和說話是什麽時候?而程和又回了她什麽?
任何時期的友誼都需要維護,所以文竟音難得和她主動攀談,但她難過的發現,那雙總是溢滿了微笑的眼睛,不知何時已被憂愁占據。
那是一種,和她們的年紀并不相符的憂愁。
她問阿和怎麽了,程和卻對她無奈的笑,說:“你終于肯聽我說話了。”
程和得了抑郁症。
文竟音對韓申意道,“你知道嗎?原來她一直很痛苦,而且向我求助過很多次。但是我呢,我卻只當她愛發牢騷,愛抱怨,讓她心思多用在學習身上,不要整天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和她說這些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可厲害,可了不起了。在沒有了解事情的真相之前,就站在制高點去指責別人,這就是我。而且那時候,我并不是想勸她和我一樣努力學習,我只是想炫耀,想再次擁有一個為我鼓掌的觀衆罷了。如果我真的關心她,哪怕有那麽一點點關心,我都能看出她瀕臨崩潰的邊緣,她快要堅持不住了,她把我當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信任我,但我呢,我都做了什麽······”
文竟音手裏攥着那份白色的信,遲遲不願打開,她坐在自家的臺階前,把頭埋首在胳膊裏,如同一個終于得到救贖的小孩,卻還是對自己以往的過錯放不下。
韓申意看着她,緩緩的伸出手,正要碰到她的頭頂時,還是收了回來。心裏澀澀的,連安慰的話竟也說不出。
文竟音悶悶道,“最終提醒我程和有些不對勁的,竟然是薛明皓,他說她看起來壓力很大,而且程和已經一周沒來學校了。等我下午放學去她家時,她的父母正在收拾東西準備出門,他們告訴我,程和住院了,在城北的療養院。前些天的時候,他們發現自己的女兒正要吞下一整瓶的安眠藥,企圖自殺,那時候他們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帶女兒去看了醫生之後,才發現她已經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症。”
程和的媽媽哭着對文竟音道,“你們年紀懂得多,竟音啊,你能告訴阿姨這抑郁症到底是什麽嗎?我家孩子身體沒有哪一塊出毛病,健康得很,好端端的,怎麽會得什麽抑郁症呢,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文竟音無法作答,她爸爸繼續道,“你是我們家程和最好的朋友,她什麽事都和你說的,這件事她沒告訴你嗎?你有沒有看出什麽異常?或者,程和在學校有遇到什麽事嗎?這孩子什麽都不願意和我們說啊······”
程和願意和她說的,但是她沒聽。
文竟音只能對他們道,“抱歉,我不清楚。”
不清楚,也從未想過去弄清楚。
後來文竟音去療養院看程和的時候,她不見,而文竟音孤獨的站在療養院的門口,她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照得一旁的草地都發着光,周圍坐輪椅的,走路的,談笑的,都是生病的人,可他們看起來都很正常,和她那麽像,卻比她快樂。
那天,文竟音知道,她要永遠失去這個朋友了。
多不想承認,她也明白,阿和進到這裏,也有她出的一份力量,她把阿和從自己身邊推開,讓她無力支援,縮回自己的殼內,和這個世界隔絕。
那天回去之後,文竟音開始給她寫信,第一封信是滿篇的“對不起”,而寫完之後,她沒有寄出去,重新寫了一篇,看起來像正常通信的內容,好像阿和只是去遠行,而她在這裏,等她回來。
韓申意慢慢的問,“那一篇‘對不起’,為什麽要撕掉呢?”
文竟音道:“因為‘對不起’這三個字,一定要當面說。做錯了事,不能逃避,最起碼的認錯,一定要當面告訴對方,雖然已經于事無補。”
韓申意看着她,認真開口道,“小先生,我們去看看阿和吧。”
文竟音眼下卻很迷茫,“阿和,她真的願意再見我嗎?”
“她給你回了信,就代表已經原諒你了。”韓申意定定道,“我們一起去看她,好嗎?”
“韓申意······”
“你不願意我陪你的話······”
“不是。”文竟音輕輕搖頭,嘴角揚起一點弧度,“謝謝你。”
不光是“對不起”,在誠意的最大化裏,“謝謝你”更應該當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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