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2004年夏末最後一場暴雨,那是秦樓人生裏第一個沒有發瘋的雷雨夜。

從記憶的夢魇地獄裏走出來的魔鬼在他的窗前不甘地嘶吼和徘徊,一次次想要再次把他拽進那個絕望和恐懼的深淵,然而每一次都有另一個聲音擋在他的耳邊——

那個聲音說,“我在。”

秦樓也數不清那一晚宋書說了多少遍,大概比她之前說過的話加起來都要多,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

那也是他第一場沒有噩夢糾纏的安眠,他的夢裏出現了別的地方——不再是那個廢棄破舊的後院、不再是那些黝黑的吃人的金屬桶、不再是那群揮舞着鐵棍敲打在他身上的長着孩子面容的魔鬼、不再是他撕碎一切包括自己也沒辦法逃出來的雷雨夜的噩夢。

他第一次夢見了孤兒院的前門外,那裏有一片柔軟的草坪。他躺在上面,陽光撫慰過他身上每一寸灼痛的傷口,暖洋洋的光抱着他。

盡管身上的傷很疼,盡管稍一動就會扯破傷口淌下血來。

但他還是伸出手緊緊抱住他的光。

他死都不想放開。

——我在。

——那請你一直在。永遠不要離開。

——

“秦家小少爺的身邊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女孩兒。”

——宋書搬進秦家兩年後,所有和秦家有關的人都在這樣傳言。

女孩兒真的很奇怪,因為她安安靜靜,不愛說話,沒什麽表情。最重要也最奇怪的是,她不怕秦樓。

“她竟然不怕秦樓”——傳言的每一個人都要加上這句話,尾音最好再上揚一些,這樣才足夠表明他們內心的震撼。

事實上,秦樓的宅子裏的傭人們更知道:宋書對秦樓,那哪止是“不怕”兩個字能夠形容的?

這兩年裏,秦樓和宋書一起進入二中的附屬初級中學,秦樓用一兩天的時間就成了名聲傳到高中部去的“風雲人物”。

原因包括且不限于:

在剛入學的誓師大會上站在第一排,“沐浴”着臺上校領導的唾沫星子,手裏把一只六階魔方轉得飛起,被忍無可忍的老師點出後仍然充耳不聞地在短時間內迅速完成複原,然後放到他旁邊的女孩兒手裏。老師在臺上暴跳如雷,少年視若無睹朝女孩兒咧嘴一笑的場面被校報小記者拍下來,私底下流傳全校。

第一堂數學課上,跟原本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的數學老師,從“為什麽三角形兩邊之和大于第三邊、兩邊之差小于第三邊”的推導求證一路延伸發散到“三重積分的輪換對稱性”,并以将數學老師駁斥到面紅耳赤摔門而去的結果,取得滿堂學生聽不懂但是絲毫不妨礙他們跳到桌上拍板喝彩的“勝利果實”……

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所以最後校方和秦家做了雙方談判,校方懇切地表達了“您家孩子這種天分到我們學校來實在屈尊我們也承受不起”的意願,換得秦樓除了大考試以及他本人有意願參與的集體活動以外不必出現在學校裏但不妨礙他以後順利拿到畢業證晉升高中部的“雙贏”結果。

對于這個“雙贏”結果最不滿意的,大概就是秦樓的宅子裏敢怒不敢言的傭人們了。

宋書的到來讓秦樓喜怒不定的爆發少了很多,連偶爾的雷雨夜他們也再不需要為那些恐怖的場面和聲音擔驚受怕,但作為代價——只要宋書不在宅子裏,比如去二中上學的時候,秦樓的情緒就格外容易被戳到爆發點。

譬如今天。

一輛黑色轎車急剎在宅前。連轉進旁邊停車位的時間都沒留,門前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急等着的傭人已經沖上來。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司機下車。

“接到了嗎?”

“在了在了。”司機被催促着打開後排的車門。

背着書包的女孩兒剛踩到地上,就被傭人拽住手,“書書,你可終于回來了,都快等死我們了。”

“老師拖堂……”

女孩兒沒來得及說完一句話,已經被傭人拖向宅子裏——

“這些以後說。少爺已經折騰半上午了,小祖宗您現在可加點緊,趕緊去‘救命’吧!”

“……”

等這邊一大一小兩道背影消失,去接宋書的司機停好車,下來之後還有些心有餘悸。

他問旁邊修建草坪的人,“少爺今天又鬧了?”

那人苦笑:“我都站這兒修一上午草坪了,你說呢。”

“唉。少爺這脾氣,也就宋書能治得住。”

“還真是。要是離了這位小祖宗,真不知道日子還過不過得下去。”

“不過宋書畢竟是白小姐的女兒,又不可能一直留在少爺身邊。而且再小的孩子也總是得長大的,這要是以後哪天她想走,少爺那性格還不得——”

說到這兒,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噤聲。

餘下的話誰都沒再說出口。

宋書踏進外樓的玄關時,廳裏正傳出一聲清脆的花瓶摔地的聲音。

跟在她身旁的傭人一抖。

宋書倒是沒什麽反應,她眨了眨眼,神情動作一切如常,安安靜靜地換下鞋子走進去。

傭人下意識地想把她拉回來,轉念又連忙放下手。

進到廳裏,一地狼藉。

原本站在牆角想攔不敢攔的傭人看見宋書,眼睛登時見了救星似的一亮。他拼命給宋書使起眼色。

宋書走進來。

她不問,也不聲張,一直走到坐在沙發扶手上的少年身旁才停住腳。然後她拿下背包,從裏面拿出一只六階魔方,遞到少年面前。

少年手裏舉到一半的另一只花瓶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他繃着臉瞥過來一眼,聲音硬邦邦的。

“你沒看到我在發火嗎?”

少女不回答,把魔方擡了擡。

角落裏的傭人們提心吊膽地看着。就看見他們少爺一張俊臉繃了幾秒,還是放下花瓶,把魔方接過來。

傭人們紛紛松了口氣。

魔方咔噠咔噠地轉起來,客廳裏也有了聲音。

宋書低頭看了看被秦樓坐着的扶手,她也側身坐上去,一邊安靜地垂着眼看秦樓玩魔方,一邊聲音沒波瀾地問:“你為什麽生氣?”

“……”魔方一卡,又重新轉動,“他要我跳級去高中部。”

“他”是指秦梁秦老先生,不必解釋宋書也知道。

宋書問:“你不想去?”

“當然不想。”

“為什麽?”

秦樓沒急着回答,他皺眉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又低回去繼續轉魔方,“因為你在初中部。”

“你又不能去上學。”

“……”魔方再次卡住。而且這次玩它的人有點用力過度,看起來差點把結構強度不高的六階魔方擰下一層來。

角落裏的傭人們呼吸再次屏住,憋得急的差點背過氣去——

這也就是宋書在他們少爺面前還敢這麽實話實說,換個人估計當場就可以擡出去了。

而宋書不但沒被擡出去,見秦樓停了,她還拿手指尖戳了戳魔方。

小臉還是表情空白,語氣也一樣。

“太慢了。”

不是抱怨,就是平板,平板得能氣死人。

“那也比你快。”少年冷笑了聲,“幾年都沒學會,笨死了。”

态度很差的少年嘲諷完就低回頭去皺着眉加快複原速度,聽話程度乖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宋書聽了一點都不生氣,還繃着小臉兒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因為你聰明,所以秦爺爺才讓你去高中部。”

——在秦家待了兩年的宋書最大的進步之一就是會稱呼人了。

秦樓:“那也不去。”

宋書想了想。

“嗯。那就不去。”

角落裏的傭人們:“……”

幸虧宋書只是來安撫、不是來說服。不然秦老先生估計要氣出點毛病。

魔方複原,少年的情緒也都收斂回去了。傭人們從緊繃狀态放松下來,開始收拾客廳裏的狼藉。

秦樓和宋書一起往樓上回。

“書書——”

“你叫她什麽?”少年突然轉過頭,擰着眉問那個開口的傭人。

“書、書書?”

“誰讓你這麽喊她的?”

“……”傭人被噎得不輕,半晌才尬笑着,“書書搬來兩年多,我們一直都是這樣稱呼她的。”

“那今天開始不準叫了。”

“——?”

傭人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他們的小少爺已經拉着女孩兒上樓去了。

兩人去了二樓的書房。

中午的陽光很好,書房的大落地窗窗簾拉開了,讓人懶洋洋的陽光照下來。

書房分成了兩塊。一塊是宋書的,擺滿了各大流派的畫作和相關書籍;另一塊是秦樓的,層層疊疊的書架,盡是些高深的數學相關。

一般進到書房裏以後他們都是各“玩”各的。

但今天,進來以後秦樓停了下,轉過頭看宋書,“給我畫一幅畫吧。”

宋書沒太懂他的意思。

秦樓指了指自己,“畫我。”

“……”

說完以後,秦樓就看見很少有表情的女孩兒,非常慢動作的,像只小樹懶一樣,慢慢皺起了眉。

秦樓氣得不輕。

不過沒等他表示自己生氣了,女孩兒就點了點頭。

“好。”

“……”

秦樓一下子又不氣了,甚至心情有點燦爛。

“畫得好看點。”

他回到自己那排砸下來能埋十個他的數學書架前,拿出一本書無意識地面帶微笑看了兩分鐘後,終于回過神。

他笑什麽?

智商160+的秦樓人生裏第一次懷疑自己是個智障。

半個小時後,宋書拿着畫本走到秦樓那邊。

秦樓放下手裏厚重的書。

對于他來說,這些著作裏的內容還是有點過于啰嗦,明明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情一定要用幾篇來解釋出來——他覺得這就是他剛剛走神了半小時的原因,跟別的沒關系。

“畫好了?”

“嗯。”

“我看看。”

“……”

接過畫本,秦樓努力按捺着表情和聲音,讓自己不會顯得有點急迫。

然後他看清了畫本上的畫。

一座哥特式風格的尖頂古堡,細長,很高。

除了最上面的一扇小窗之外,其他地方沒有窗戶,整個尖頂古堡是完全密閉的。

而那扇唯一的窗戶裏,站着一個少年。

毋庸置疑,那就是秦樓——因為這幅畫裏,他也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可以稱為人的東西。

秦樓眼底壓抑的悅色冷下來。

“你呢?”

“?”

“為什麽沒有你?”少年捏緊了畫本,他轉頭看向女孩兒,不知道自己的表情這會兒有點蒼白。

宋書恍然。她拉起畫本另一邊,指向塔下。“我在這裏。”

秦樓低頭去看,皺眉。

“這是花園。”

“嗯。”

“花園裏只有花,哪有你?”

“這些是,紫羅蘭。”女孩兒說,“我喜歡紫羅蘭。”

所以紫羅蘭就代表了她。

聽懂這一層意思,少年總算緩和了表情,他看着畫兒低聲自語,“花也好,花不會自己長腳跑掉。”

他聲音太輕,宋書沒聽清,好奇地看着他。

少年白皙的臉一紅,然後他故意板起臉,“那為什麽我離你那麽遠?”

宋書想了想,“你聽過《莴苣公主》的故事嗎?”

“那是小孩兒才看的東西。而且它叫《莴苣姑娘》不叫《莴苣公主》。”

宋書點頭,伸手指了指畫本的下邊沿。

到此時,秦樓才發現,藏在那滿花園的紫羅蘭裏面,用鉛筆輕寫着畫的标題:

《莴苣王子歷險記》。

秦樓:“…………”

宋書第一次露出有點調皮的笑,“等王子長出紫羅蘭顏色的長發,他就可以從古堡裏出來了,紫羅蘭會在下面接住他。”

“……按照這個邏輯,不應該是紫羅蘭王子嗎?”

宋書想了想,點頭,“要改嗎?”

“……”

在“莴苣王子”和“紫羅蘭王子”之間思考了0.1秒,秦樓堅定搖頭。

然後他重新拿着畫本端詳起來。

這一次,看着看着,少年臉上就慢慢露出笑。

宋書站在旁邊。

安靜很久後,她輕聲開口:“我知道不是因為秦爺爺。”

“……”少年笑意一停。

“你因為什麽,不開心?”

“……”

秦樓放下畫本,轉頭看向女孩兒。

在少年的眼睛裏,宋書看到已經很久沒有見過的陰翳,一點點吞噬光。

她看見少年斂去笑意。

她聽見少年低聲問。

“他們說,總有一天你會離開我。”

“你會嗎,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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