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宋書驚駭地屏住呼吸。
房間裏實在太過黑暗,沒有任何光線下,宋書完全無從判斷面前的人到底是不是清醒的、狀态又如何。
而那一聲叫她不敢妄動的稱呼後,那人的聲音斷續而嘶啞,帶着一種醉意的呢喃:“宋書……”他伸出手臂把她圈住,頭靠上來,語氣低哀的像個無助的孩子。
宋書心口漲澀發疼。
她沒有掙紮,直到房間裏漸漸安靜。
趴在她身上的人像是找到了最溫暖的地方,圈住她的手臂收得很緊。他把頭埋在她頸旁垂散的長發裏,一邊碎吻她染上淡淡洗發露清香的長發,呼吸一邊慢慢平穩下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的氣息終于沉澱勻稱,宋書也醒過神。她小心翼翼地想要先從男人的鉗制裏掙脫自己被緊握住的右手。但那人實在攥得太緊,她抽了幾次,手腕紋絲未動。
宋書無聲嘆氣。
她該知道的,不管回國前後給自己做過多少遍心理建設,但是只要遇到秦樓,她難免無法控制情緒。
或許她還該慶幸, 第一次的重逢相遇在這個人并不清醒的時候——她還有時間有機會調整自己。
宋書想着,小心地掰開那人的手指,把自己的手臂抽出。然後她輕托着把那人的手放回身旁。
她自己指尖離開的時候,不經意地在秦樓手腕上劃過去。
宋書起身的動作再次停住。
她下意識地低頭,摩挲的指腹處傳來黏稠的質感,還有那絲掩藏在酒氣裏的血腥。
宋書指尖微顫着從衣服口袋裏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小小的光束照向秦樓的手臂。
在手背延伸向腕部的位置,皮開肉綻,血糊了一片。
——不是她料想的那種最可怕的結果,宋書揪心的同時也松了口氣。她皺眉觀察片刻,發現傷口已經基本上自行止血了,再處理也是清創消毒上藥和包紮。
而這顯然是她絕對不能做的事情。
宋書只能關掉手電筒,忍着心底揪扯的疼,她費力地起身往外走。
黑暗裏踩到地上滾着的酒瓶,宋書踉跄了下,撐住旁邊的沙發才穩住身。
等出到電梯間,宋書撿起地上的包,沒給自己猶豫或者回頭的機會,快步走進了電梯裏。
看着梯門在眼前閉合,那片紫色海洋一樣的軟包背景消失,宋書慢慢吐出一口氣,攥緊手包。
梯箱內猶如鏡面的金屬牆壁上,女人緩緩露出一個溫婉的笑。
只有眼神是涼的,疼的,也是堅決的。
不管是為了她的計劃,還是為了秦樓——她都絕不能讓任何人認出自己。
——
Vio資本8層,人事部主樓層。
茶水間裏,兩個接水的女同事并肩站在一起。
“栾部長今天是怎麽了,好像從7層檔案室那邊上來之後氣壓就一直很低?我看她都在辦公室裏走好幾圈裏。”
“這周‘地獄周’,前兩年這時候她也心情不好。所以公司裏才說她和秦總肯定有故事嘛。”
“感覺不一樣啊……”開口的往茶水間外偷瞄了眼,轉回來後放低聲音,“我聽Dennis說,栾部長好像對隽升律所派來的的新人有點成見。”
“嗯?隽升來新人了?之前不是一直有他們律所的顧問嗎?”
“這次來這個不一樣。聽說是國外哪個名牌大學的高材生,來咱公司做什麽pliance officer。”
“……我英語四六級全是低空飛過,聊天你就別扯英文了呗。”
“哈哈哈是因為國內沒有這個職業的嚴格翻譯啦,有個說法是叫‘助理合規官’,不過這職業在國內沒普及開……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聽起來像是走後門進來的閑職啊?難不成栾部長不爽這個了?”
“不會吧?這她有什麽好不爽的,她自己不都是——咳,反正要不是秦總的面子,栾部長才多大年紀,怎麽可能在Vio裏坐得上部長的位置?”
“啧啧,長得好看就是有優勢啊……”
“對,說起來,Dennis說那個新人雖然戴着副黑框眼鏡,但是長相是非常漂亮的那種類型。”
“哇哦,那可就有好戲了。”
“可不是嗎?”
“……”
同樓層盡頭的部長辦公室內,栾巧傾低頭看着手裏的那份履歷,眉頭皺得有些痛苦。
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剛好有一個和她姐姐長得那麽相像的女人、又剛好在她姐姐生日的這一天來到公司——這難道真的是一個巧合?
栾巧傾低頭看着照片上的女人。
望着鏡頭的女人是笑着的,溫婉甚至是妩媚,大概任何男人看見她的第一眼都會忍不住走神——和栾巧傾記憶裏的姐姐完全不同,就算五官相像,但那個人無論做什麽臉上都是沒有情緒的。
她至今都無比清晰地記得那一天——那輛貨車撞上來的時候,身旁還沒有她高的女孩兒是怎樣撲過來、護在她身上的。
到那一刻那個人都是沒有什麽表情的,除了痛苦的皺眉。她們意識恍惚的時候,栾巧傾甚至還能聽見那個人的聲音飄在耳邊。
“巧巧……別哭……就會有人來救我們了……一切、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份文件被栾巧傾驀地捏緊。
她咬牙瞪着玻璃裏那個眼圈泛紅的自己——可那個人騙了她。
她被送到醫院可從頭到尾只來得及再見那個人一面!
明明說過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騙子!
“篤篤篤。”
辦公室的玻璃門突然被叩響,然後推開一條縫。
“栾部長,跟您約的人到了,請他直接進來嗎?”
“……”栾巧傾無聲地深吸了口氣,壓住聲線裏的顫抖,竭力使語氣平靜,“嗯。讓他進來吧。”
“好的。”
半分鐘後,一個提着公文包的西裝男子走進栾巧傾的辦公室。
門被離開的助理帶合。
男人停穩身,等确定對方離開了才走上前,向栾巧傾伸出手:“栾部長,你好。”
“你好。”和對方虛握了下,栾巧傾示意沙發,“喬先生,請坐。”
“栾部長客氣了。”
“專程勞煩喬先生過來一趟,這點客氣也是應該的。”
兩人落座後,栾巧傾開口:“我不耽誤彼此的時間——我們開門見山地談,好嗎?”
“當然。栾部長找我是為了……?”
“我想請您幫我調查一個人,”栾巧傾把手裏的履歷複印件推到男人面前,“這是我們公司經常合作的隽升律所來的一位新顧問,我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她的背景。”
“栾部長指的背景,有什麽具體懷疑或者不确信的方向嗎?”
“我希望能拿到這個人幼年時期的照片、或者足夠證明她是否進行過整容手術的證據。”
“您是懷疑她有按照某人的長相整過容?”
“……”
栾巧傾沉默兩秒,眼神黯下,手卻無意識地攥緊了。
沉默幾秒後,栾巧傾說:“沒錯。我懷疑有人想利用當年的一些人和事情蓄意進入Vio內部。”
男人一愣,臉色微變,“栾部長是指……商業間諜?”
栾巧傾停頓了下,“我只是懷疑。”
“以Vio如今的業務程度,這方面确實需要防範。”男人神色沉凝,低頭快速翻看後他有些不确定地問,“可是這位新員工的職務似乎遠不足夠觸及Vio核心。”
“這個問題你不必考慮,只需要盡快給我結果。”
“好的。”
男人将文件收進公文包。
就在這時,栾巧傾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
栾巧傾示意對方稍等,自己起身到角落拿出手機,看見來電顯示後她愣了下,幾乎下意識地轉頭确認了一遍辦公桌上的日期。
确實是宋書的生日沒錯。
那秦樓今天怎麽還會給她打電話?
栾巧傾顧不得多想,接起電話。
“哥?”
“今天上午……”電話對面聲音疲憊低啞,“有人來過23層嗎?”
栾巧傾一愣,“怎麽可能?公司裏都知道這個周不能去打擾你,不會有人敢擅自上去的。”
“…………”
“發生什麽事情了嗎?”栾巧傾小心翼翼地問。
沉默良久後,對面響起聲低啞的嘶笑。
“沒事。又夢見她了而已。”
栾巧傾愣住。
秦樓已經挂了電話。
手機砸在地板上,發出空曠的回聲。
秦樓支着腿靠在沙發下,半晌後短促地笑了聲。他仰向天花板,眼神空洞又發瘋。
“但這是最真實的一次夢了,洋娃娃。”
“栾部長?栾部長?”
“……啊,嗯,不好意思。”栾巧傾匆忙把手機收起來,回頭看向站在沙發旁的男人,目光觸及對方手裏的公文包時,她突然想起什麽,臉色一變。“難道是她上去了?”
“哎?栾部長您說什麽?”
栾巧傾回神,臉色已經變了。她皺眉說:“你先回去吧,有事我再聯系你——出了結果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好的。”
等對方一離開,栾巧傾第一時間回到辦公桌前,拿起座機撥出信息技術部的電話序號,接通之後她開口:“我需要調取今天上午電梯運作的信息記錄——查明是否有人去往23層。”
“……”
幾分鐘後,拿到答案的栾巧傾臉色發青。她緊緊地盯着電梯監控錄像裏的那個女人。
“秦情,你到底是誰,來Vio又想做什麽?”
拿起又擱下的保溫杯被栾巧傾狠狠地按在桌角。她俯身到電腦前,咬牙切齒地看着裏面的女人。
“不管你背後是誰,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而且……你們竟然還敢用她的臉,等我找出你們來,我一定要把你們全都撕碎了剁爛了喂豬!”
電腦裏,定格的監控上,女人溫婉地笑着,一言不發。
栾巧傾又瞪了幾秒,終于忍不住眼圈一紅,她“啪”地一下把電腦顯示屏按倒——
“不準你用她的臉笑得這麽醜!”
玻璃隔音效果不佳。
外面格子間,人事部8層全員懵呆擡頭。
——
晚餐,餘起笙以“接風洗塵順便慶祝生日”的名義,接宋書到Q市一間有名的露天江景餐廳用餐。
中途他出去接了個電話,再回來時表情就有些複雜了。
宋書察覺,問:“怎麽了?”
餘起笙神色遲疑地說:“Vio那邊給我打電話,委婉地表示希望能更換新的顧問。”
宋書神色不變,思索幾秒她淡淡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知道,自己大概是‘得罪’誰了。”
餘起笙一愣,“你今天不是只是去辦入職,怎麽還會得罪人?”
“嗯,因為我在那邊遇到了我的‘舊人’吧。”
“——!”餘起笙手裏的刀叉一停,驟然擡頭,“你見到秦樓了?”
宋書眼神微晃了下,片刻後她擡眼笑笑,“餘總不必這麽激動。我只是見到人事部的栾部長了。”
“那怎麽……”餘起笙話說到中途停住,思緒稍微一轉,他也無奈地笑起來,“看來,栾部長是覺着你威脅到她的地位了?”
“餘總,巧巧不是那樣的人。況且,當年她是親眼看到‘我’被下達死亡通知書然後火葬的,她不會懷疑我已經身死這件事情。”
“哦?那你怎麽解釋人事部的這個決定?”
“沒什麽好解釋的。”
宋書輕狹起眼角,指尖無意識地在高腳杯的杯托上摩挲過去。
片刻後她回過神,朝餘起笙笑了笑,“大概我還是沒完全脫去以前的痕跡,她覺得我和宋書太像了吧。Vio家業磅礴,想鑽空子的大有人在,小心些總是沒錯。”
餘起笙說:“你對她還真是信任。”
宋書莞爾,微側過頭,“因為我對她再了解不過?”
“可人是會變的。”
“如果真那麽容易變,就沒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了,餘總?”
“……”餘起笙似乎被提醒了什麽,目光微動。須臾後他垂眼,微笑,“這可不是什麽好話。”
宋書也笑起來,“巧巧也不是什麽好性格。”
“哈哈哈,你當年一定是個很嚴格的姐姐——從這點看,你也沒變。”
“……”
宋書眼底晃了下,江面上一聲游艇的汽笛劃過去,吹響了水霧和夜色。
宋書醒神,輕擡起纖細的手腕。
一串小貝殼手鏈在她手腕上叮當地響了幾聲。
她舉杯,淡淡一笑。
“敬不變。”
餘起笙怔過後也舉杯,高腳杯在空中碰撞出質地清脆的響聲:
“好,敬不變。”
——至于是什麽不變,各人心裏便有各人的緣想了。
與此同時。
Vio資本,23層。
一道身影麻木地靠在落地窗邊,落進來的月光孤寂清冷。房間裏是死寂一般的安靜,半晌都無聲。
直到被一只搭在膝蓋上的手拎着的酒瓶晃了晃,傳回寥落的空瓶聲,靠在窗前的人才終于微微擡了眼皮。
停了兩秒,酒瓶被扔到一旁。秦樓扶着身後的矮桌起身,在半醉半醒的倦意裏走向儲酒室。
屋裏淩亂不堪,離了窗前那點光根本無法辨物,秦樓踉跄幾次,最後一次踩到只圓滾滾的酒瓶,狠狠地磕在沙發角上。
“砰”的一聲悶響。
他手腕上還未結痂的傷也被刮破了,血順着滴落到地板上。
秦樓低啞地笑了聲,只是那笑裏情緒空洞得麻木。
“……開燈。”
他張了張口,嗓音嘶啞艱難地發聲。
卧室裏的自動化語音識別系統發出“嘀”的輕聲,離秦樓最近的聯入系統的落地燈自動打開。
秦樓絲毫不在意手臂上再次如注的血流,他撐着沙發就準備起身。
然後秦樓的身影驀地僵住。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手底下按着的黑色真皮沙發。
幾秒後,他目光驟動——
在他手掌下幾公分的位置,按着半只印跡還很新鮮的血色的手印。
女人的手印。
作者有話要說:宋書:……背後突然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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