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我以為自己得到了全世界(3)

我從廖長寧房間穿過鋪着厚厚複古花紋長絨地毯的長廊走進大廳。

時夜色将晚,庭院內花園泳池燈光次第亮起,珠環缤紛,璀璨非常。

李柔筠正憑于窗前。

顧雁遲不知所蹤,沒有人招呼我,我有些尴尬,只好也站在她旁邊,但隔着一個巨大的落地窗口位置,沒太接近。

她穿一件珍珠色套裝,坡跟的船鞋,低眉順目的樣子。

我還記得她下午時候的歇斯底裏,她似乎是專程在等我。

她看我一眼,說:“早就聽文敏提起過,大少身邊帶着一個小姑娘,幾乎要寵上天去,今天有緣得見。”

我沒有回答,我不需要在廖長寧不喜歡的人面前委曲求全。

她嗤笑一聲,“脾氣還不小,沒教養。”

我知道她對我的敵意來自何處,繼續往外面走了幾步,想站在庭院內等顧雁遲。

李柔筠卻擋在我的去路上,她被最近輿論壓力折磨的有些神經過敏,又很難在廖長寧身上撒氣,所以不願意輕易放我走。

我只好低了低頭,輕聲說:“我們普通人是看不懂您高貴的教養,難道無證駕駛、抽□□、嗑藥、□□未成年少女就是您所謂的有教養?”

她沒有料到我會這樣張牙舞爪,聲音都提高了幾個度:“長安是無辜的!就是你們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網民,事情才會一發不可收拾!那個女孩根本就是受廖長寧的指使陷害我兒子!”

我聽她越說越離譜,不知道哪裏升起一股邪火,就沒控制住自己,冷笑一聲問她:“照您這邏輯,您兒子□□未成年少女是被人陷害,網民自由言論是多管閑事,法律制裁審判他是法庭抓錯了人,他沒有一點錯?”

她厲聲斥責:“這不關你的事!”

我無所謂的笑笑:“又是誰攔在我面前,非得要跟我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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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閉了閉眼,擡手指着門口:“你給我出去!”

我擡腿就走,兩步之後轉身,對她說:“我總算知道廖長安為什麽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停頓片刻,看到她身後廣闊空間的重重廳門,廖長寧就站在镂空雕花的第二道門,他身旁有一個插着錯落稀疏木色幹枝的半人高青花瓷瓶,正看着我微微勾着唇角。

這世上有太多何患無辭的争吵,當然也有毫無前提的寬容。

廖長寧對我此時此刻的行為就是無限度的縱容。

我更加有恃無恐,說:“愛而不教,終成兇戾。”

我說完也不看李柔筠,轉身就往門口走了出去。

廖長寧跟着我。

院中挨着房屋有一排全透的玻璃廊檐,向外延伸出五六米之寬,下面擺了幾把藤編的躺椅。

山中夜色微涼,我有些擔心廖長寧,他一向不把自己的身體狀況放在心上。

傭人送了毯子和外套出來,他便又加了件黑色的羊絨開衫,窩在椅子裏,他還在發燒,整個人都恹恹的,有點沒精神。

但他一直在笑,輕輕咳嗽着說:“從沒見過你跟人起争執。”

我有些不好意思,沉默片刻不滿問他:“怎麽又自己拔了點滴?”

廖長寧右手指頭抵着頸間,啞聲說:“我聽到外面有人在吵架,怕你吃虧,所以出來看看,沒想到是我多慮了。”

我臉上一熱,嘴裏不服氣的嘟囔着:“我小時候口齒還要更厲害,班上沒有同學敢惹我。”

他被我鬥志昂揚的模樣逗樂了,眼神俱是溫柔和緩笑意。

我其實常常會想,廖長寧的手掌是否握着一種使人安寧的力量,他只要輕輕的摸摸我的頭,就能讓我變得安靜溫順起來。而這種時候,我總會想起午後倦意朦胧時陽光灑在他臉上的樣子,想起小王子馴服小狐貍的故事,想起一種回家般的安心與信賴。

如果他真的不愛我。

顧雁遲從裏面跟廖董談完出來,他一直等着跟廖長寧回話。

我看他欲言又止,善解人意的主動站起來要走開一點。

廖長寧眼神示意他坐下,又對我說:“你哪裏也不用去。”

我只好又重新坐下來。

顧雁遲斟酌用語,簡略把事情彙報一遍:“文氏與聯衆科工對我們圍追堵截,整個液壓系統的市場難免要分一杯羹給他們,現在比較難辦的是文氏集團,有文老和文醫生這層關系在,底下人不敢擅專。”

廖長寧眼神放的很遠,廖家大宅地處半山,眺望燈火通明的城市,視線所及的一切都是那麽渺小而遙遠。

“長寧?”在靜默了幾分鐘後,顧雁遲開口打斷他的沉思。

“前次文老幫忙保下西開電氣的人情早已償清,若有必要,可以跟文氏正面起沖突。”

他說的毫不猶豫,任何感情在波瀾壯闊商海浮沉的利益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擊。

我聽得不免有些心涼。

我其實也很難能真正介入到他的生活,大部分時候也都是他在遷就我,很多事情我甚至無法理解他的取舍,廖長寧是個內心很強大的人,沉默卻又言之有物。

他站在頂端,心中不免會有高處不勝寒的孤獨感與優越感的矛盾。

顧雁遲點頭領命,又說:“還有最近異軍突起的聯衆科工,按照你上次猜測的方向,順藤摸瓜查到科工的法人代表範一旻是李副董的高中同學。”

廖長寧微微皺眉:“确定聯衆科工的幕後掌權人是李副董?”

顧雁遲回答:“已經可以肯定。最近聯衆科工連續截了我們好幾個标,全部都低于合約價。”

顧雁遲說:“聯衆科工已經放出風要不計代價跟我們競争此次并購博杜安的案子,所有精算師會計師法律咨詢和投行智囊團已經齊聚科工總部。”

廖長寧面上淡淡的,絲毫不為所動,掩唇咳嗽了幾聲,繼續說:“不管是文氏還是聯衆科工在液壓系統方面都沒有任何優勢,如果他們想打價格戰,随便他。”

他咳嗽兩聲,又說:“讓少廷放開了手腳施展,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要因為多了幾條攔路狗就自亂陣腳。”

“那這個并購案?”

“賀金不是想兩面讨好,讓他去範一旻面前賣個人情,放出風,我們的标書底價是20億。”

顧雁遲一驚,“20億?”

廖長寧眼睛微眯,冷笑,眸中依舊是落子無悔的氣定神閑:“李副董這麽多年在廖氏斂財,就當給她個機會做做慈善。”

顧雁遲又繼續道:“你前次車禍的事情依舊查無頭緒,但可以肯定你的車子被人動過手腳。”

我聽到這句心驚膽戰的擡起頭。

廖長寧似乎有些不耐煩,嘲諷笑道:“這世上還有誰恨到要置我于死地。”

夜漸漸深了,寬大落地窗邊乳白色的紗簾飄揚在夜風中帶着一股溫柔。軒敞庭院花團錦簇,深藍的夜空中有稀疏的星光,靜默而遙遠。

廖長寧右手按着胸口嗆咳了幾聲,低眉斂目小口啜飲一杯參茶,不斷在椅中變換着姿勢。我聞到他茶盅之內清苦甘綿的味道,無端覺得心安。

我知道他今天很累了,可是我還是不想走。

他已經明确拒絕了我,今天之後,若無意外,再見也不知道是何時。

顧雁遲轉移話題,靠在椅背放松道:“今天我在公司門口遇到翹翹,還以為自己眼花。”

廖長寧笑了笑,渾身戾氣仿佛在一瞬間消失殆盡,低聲問我:“想參觀我工作的地方?”

我順勢而為點點頭。

我在大廈門口看到進出的女職員,全部套裝高跟鞋,化着濃厚的妝,打理得體的發型。

我很心折。

廖長寧又笑:“改天讓雁遲帶你逛實驗室,曉波他們剛開發出十分有趣的新産品。”

我只當他客氣,乖巧笑着點點頭。

一時無話,氣氛有些僵硬。

我主動說:“那……你休息吧。”

他眼神中有一抹難以言喻的情緒,那一瞬間,我甚至會覺得他心底其實是舍不得我走的。

但是他卻笑了,極其清淺平淡的笑容,他說:“好,雁遲帶你下山去。”

廖長寧撐着藤椅扶手慢慢站起來,他浮薄亞麻藍衫外罩黑色羊絨衣,神色悲喜莫辯,瘦削身影仿佛化在這濃重夜色之中。

有人漏夜趕科場,有人辭官歸故裏。有人汲汲于功名,有人念念于南山。

而我,見識過這俗世之間的風生水起和泥沙俱下之後,竟然還是想要把握眼前之人,過好當下時光。此行江湖路遠,難免頹唐迷茫,我依舊不想就此放棄。

我只想熬過這橫流污水,淬煉出一顆金剛不壞的赤子之心。

就算他不會愛我,呵,真是傻透了。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困倦地靠在椅背,手指□□頭發随意整理了下。

顧雁遲笑道:“按照廖總吩咐,改天有空帶你參觀蒲曉波的實驗室。”

我點頭應聲,又問:“廖長寧是不是很有錢?”

他一呆,笑出聲來,說:“有錢?那他還這麽拼命做事。”

我說:“他工作多半不是為了錢,廖長寧那個人太想去證明一些東西,所以活的特別累。”

他有些吃驚:“你倒是挺了解他。”

我又說:“他一定很富有。”

顧雁遲說:“富有和滿足是兩碼事。”

我說:“你會認為我是因為他有錢才喜歡他的嗎?”

顧雁遲一愣,沒有想到我會問得如此直接。

我又自顧自的說:“別裝作很吃驚的樣子,你們這些人早都看出我的心思,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廖長寧不說破,你們沒有一個人敢說出口,這是權利為他加冕的地位。我只是覺得有點傷心,我并不是因為他有錢才喜歡他的。”

顧雁遲開玩笑:“如果他不像現在有富足生活,有社會地位,你還會肯定自己會喜歡他?”

我有點不高興,“你們男人的自尊心最可笑,就如失敗的男人總在埋怨,現在的女人太現實,除了房子車子,生活難道沒別的了嗎?而成功的男人總在懷疑,你為什麽想跟我在一起,還不是看上了我的錢?這是什麽邏輯,難道我非得等到他又老又醜又潦倒落魄的時候喜歡他才算是真愛?”

他樂不可支,一邊轉方向盤,一邊笑說:“小姑娘不要一副老氣橫秋看破紅塵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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