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六

豈止是黃藥師覺得意外，連程英自己都沒想到肚子裏的小家夥會來的這麽快，初為人妻，便要為人母，程英的心情略有幾分複雜，複雜之中卻又難掩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向往。

欣喜自是不必多言，程英一直相信，黃藥師會是位好父親，而她也會努力成為一位好母親。

“爹，爹~”身邊重傷的孩子虛弱的睜開眼睛，口中喊着爹爹，這才将程英的心思拉回來。那孩子一直掙紮着朝樓下去瞧，卻因受傷太重沒有力氣，只能很小聲的抽泣。

黃藥師伸手抱起那孩子，帶他走下樓梯，樓下一番打鬥，圍追那蒙面人的大都已經斷氣，唯剩桌地下這一人還強撐了半口氣，看這樣貌，應當是那孩子的爹，只可惜五髒六腑皆以被震碎，怕是救不活了。

黃藥師将壓在他身上的桌子推開，将他扶起來，那人看見孩子還活着，忍不住流下了淚。那孩子也是哭，只哭着要找爹，程英從黃藥師手裏将那孩子接過來，有些不忍心和地上之人說道：“你放心，孩子并無大礙。”

黃藥師收回搭在他手腕上的手指，搖了搖頭，那人也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聽說孩子沒事，臉上難掩喜悅，強撐這最後一口氣，對黃藥師道：“多謝……多謝恩公出手相助。”

“他是上官劍南什麽人，和鐵掌幫又有什麽關系。”黃藥師微微蹙眉，也不多說廢話，直截了當的問道。他很想知道打傷程英的究竟是什麽人，他當初又為何要搶奪《武穆遺書》。

那人很想去看看孩子，但黃藥師問他，他又不能不說，他強忍着胸中翻湧，便斷斷續續的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

這人叫做陳琪，算是鐵掌幫幫主上官劍南的得意弟子之一，他們圍攻那人叫做裘千仞，裘千仞也是鐵掌幫的嫡傳弟子，只因他曾經陰差陽錯救過上官劍南一命，上官劍南便将他收留在鐵掌幫，并親自傳他鐵掌幫的絕技，對他信任不已。裘千仞武功了得，又得幫主上官劍南的嫡傳，在幫內衆人皆知他便是下一任鐵掌幫幫主的內定人選。

誰知這裘千仞陰險狡詐，竟瞞着上官劍南，盜走幫內武林秘籍和絕密兵書，是想去投靠金人，好圖得那榮華富貴。他的陰謀被陳琪等人偶然發現，陳琪偷偷将那些秘籍偷會，并打算去告知上官幫主，誰知半路卻反被裘千仞倒打一耙，以為幫除害為名，反來指責他。

屆時恰逢上官幫主外出，幫內大小事物皆有裘千仞做主，裘千仞怕事情暴漏，便偷偷下手想殺掉陳琪滅口。陳琪為讓這些兵書秘籍不落入金人之手，便将他們全部都藏了起來，裘千仞憤怒之下抓了陳琪年僅五歲的兒子威脅他，陳琪卻寧死都不肯将這些秘籍交出。他一邊找人去尋找上官幫主，一邊召集幫內要好的弟子追擊裘千仞，一直追到嘉興的煙雨樓，才起了這份沖突。

陳琪的話說到這裏，黃藥師對當年的情況也自猜測了個大概。

上官劍南原是忠義之士，早年也曾和王重陽一樣組織過抗金義師，收集過許多絕密兵書和武林秘籍，幾年前上官劍南打聽到《武穆遺書》在皇宮，曾經召集許多義士去皇宮盜書，本想将這遺書送給韓世忠，可惜盜寶未果。當日，裘千仞偶然發現宮中寶圖被黃藥師和程英盜走，一路之上便跟着二人直到那瀑布山洞中。他本想借偷襲之際将兵書取得，卻不想敗在黃藥師手中，這才退而求其次，要偷取鐵掌幫中另藏的兵書。

“我鐵掌幫本是名門正派，又豈能毀在這賊人手中！可惜上官幫助對這賊人信任太深，只求幫主收到我的信後認清這賊人的面目，為了鐵掌幫，陳琪死不足惜，只恨差點害了玄兒性命！”

陳琪胸口提了最後一口氣，回光返照一般緊緊拉住黃藥師的衣角，愧疚的看着程英懷裏的孩子，淚流滿面：“恩公，臨死之前，可否再求你一事，求你幫我照顧玄兒，千萬莫讓他再回鐵掌幫，那賊人陰險狡詐，我怕……咳咳。”

或許今日黃藥師知道自己也将為人父，或許是看那孩子有緣，又或許是被陳琪這等忠義之士所感，他閉了閉眼，道：“陳兄弟，你放心去吧，這孩子我會收為門下，親自幫你照顧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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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琪用力喘了口氣，掙紮着起身，在黃藥師腳邊一跪：“不恩大德，陳琪……沒齒難忘。”

聽了黃藥師的回答，陳琪像是放心了一件極大的心事，這話說完，跪地一拜，便将那口氣吐出，終是趴到在地，沒能起來。陳玄心中之痛難掩，掙紮着從程英懷裏跳下來，誰知剛一落地，便因悲痛傷勢複發暈了過去。

程英複又将那孩子抱起，不忍想這父子生離死別的場景。黃藥師也沒想到帶程英出來散心也會遇到這種事，他找人将陳琪的屍身收斂，方才領着程英找了間客棧住下休息。

陳玄的傷勢不輕，好在黃藥師醫術高朝，程英照看一晚，第二日醒來，他身體明顯好轉，黃藥師便帶他去看了他父親。

小小的身影跪在木棺前，眼淚止不住不停的落下，緊緊攥着拳頭不吭聲，黃藥師問他要不要回鐵掌幫，陳玄用力搖搖頭：“我爹說讓我跟着你，我就跟着你，我哪裏都不去！你的功夫比我爹還要厲害，我要跟着你學功夫，這樣以後就沒人敢欺負我了，求你收留我吧。”

黃藥師見他小小年紀眉角便有幾分陰厲，便知他是個倔強的性格，何況他已經答應陳琪又怎會食言。黃藥師将這小小的身影扶起，眼睛直視着他：“你跟着我學功夫要吃很多苦的，我或許會很嚴厲，會打你罵你，你不怕嗎？”

陳玄搖搖頭堅定道：“我不怕！”

“很好。”黃藥師點點頭，面露了笑意，“那自今日起你便入我桃花島門下，我便給你重新起個名字，就叫你玄風如何。”

“玄風，玄風，陳玄風。”小小年紀的陳玄風拉着黃藥師的手終于破涕為笑，聲音糯糯道，“師父，這個名字真好聽。”

朝着陳琪的棺木再望一眼，陳玄風暗自握了握拳，雖然而今他還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但在他心中已然暗自下了決心，他一定要跟黃藥師學好功夫，待他學會這世間最厲害的武功，一定會去找那個裘千仞的報這殺父之仇！

“走吧。”黃藥師知道陳玄風心中的恨意，但他卻并不在意，黃藥師的弟子并不是迂腐之輩，這殺父之仇确實該報，但在這之前你要有足夠的能力，當你變得真正強大了，你才有機會再想這些。

鐵掌幫內部的事情，黃藥師并沒興趣多管，程英已有身孕，不适合奔波，他現在只想領着程英回桃花島去，然後安安靜靜的等他們的孩子平安出生。

“我收他為徒了，我給他起了個新名字叫陳玄風。”程英聽黃藥師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微微怔了一下，她沒想到這個孩子竟是就是陳玄風。

陳玄風，這個名字程英當年在馮默風和李莫愁的對話中聽說過，他是黃藥師早年收過的弟子之一，若按照當年的輩分，程英應當喊他一句二師哥才是，可是現在她卻成了陳玄風的師母。

有時這世間的際遇真的非常奇妙，奇妙到讓程英費勁腦筋也想象不到，那些原本注定的事情究竟是變了還是沒變，那些原本需要完成的任務此時卻又去了哪裏。

這一世，她究竟是真實還是幻境，有時卻讓程英恍惚的有幾分不安。常聽聞，若你執意要改變一件事情的結果，那必然将要付出同等的代價，故事中陳玄風的結局并不算美好，但這一次，程英卻能肯定，如果她好好的待在這裏，故事中的結局定然會發生改變。

程英起床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照進來的白月光，想起了很久以前恩師的教誨。

師父曾經說過，你的人生不改是被人決定的，你人生的道路大半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去争取的。因此，無論這代價如何，程英可以肯定，不管是她自己，還是黃藥師，亦或是桃花島的弟子，他們從今往後的只會比原來更好，絕不會更壞。

黃藥師下床，給程英披了件外衣，順手将她摟到懷裏：“睡不着？夜裏風大，着涼了可如何是好。”

“吵到你休息了。”程英倚在黃藥師身邊，他的懷抱很溫暖，讓程英整個人都覺得暖洋洋的。

今晚的月色很圓，很美。黃藥師摟住程英的手臂又緊了緊，“你睡不着我又豈能安眠，你可是不同意我随意亂收弟子？”

程英收回目光，轉頭看着黃藥師回道：“藥師，你說哪裏的話。我自小失去父母，遭仇家追殺，若無恩師相救，早無今日的程英。你守信重諾，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不同意呢。”

黃藥師就知道程英不會因為這點小事不開心，他笑道：“說的也是啊。你那師父若是不亂收弟子，我又去哪裏找到如此優秀的阿英呢。”

黃藥師心想，要是以後他能有幸見到程英的師父，一定要當面好好感謝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