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十二

望望門外的日光，未時已過，黃藥師匆匆吃了幾口飯菜填了填肚子，便放下筷子，将默寫了一半的兵書放到懷裏收好。不敢耽擱時間，親自趕了馬車，離開了丐幫總舵，送程英和黃玉去了渡口。剩下的一半他沒寫晚，也不必寫完，黃藥師原本就沒打算真的将這兵書交給裘千仞，裘千仞算什麽東西，威脅他的人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到了臨安城中天色已經轉黑，離渡口還有一段路程，算算時間，黃藥師就該轉頭回去了，但他還是堅持将程英和黃玉送上船。

臨安街道此時是開放夜市，天色雖晚，街上卻十分熱鬧，燈火通明，依然有許多行人來來往往。黃藥師自從程英談論過之後，也覺得可能是自己有些多疑了，從城南一路趕來，他提防一路，也沒見到歐陽鋒的半點影子。

後來黃藥師又擔心歐陽鋒會早去桃花島守株待兔，恰巧洪七也還沒有趕回渡口，他最後決定讓程英在渡口船舫休息一夜，就在這裏等洪七回來，他才能安心。

黃玉趴在程英肩膀上睡得香甜，黃藥師慈愛的輕輕捏了捏他的臉，笑道：“你這小子就知道睡，怎麽不快些長大，好和我一起保護你娘呢，你要長大了，爹就不用去找那不靠譜老叫花子幫忙了，你看他還不來，爹把你們托付給他也不知道靠不靠譜。”

程英聽黃藥師這樣講，就知道他又是在便着法子損七公了，但她明白，黃藥師雖然嘴上這樣說，心裏卻對洪七這個朋友很是敬重，否則也不能将自己的妻兒全數托付給他了。

這天色實在不能再拖，黃藥師擔憂程英和黃玉的安危也不能拿陳玄風的性命開玩笑。于是他将程英母子二人安頓好了之後，又在渡口轉了好幾圈，确保歐陽鋒真的不在附近，終于安心離開。

程英一直望着黃藥師的背影遠去，方才抱着黃玉進了船舫。這艘船是黃藥師買下來的，就是他們四人出島的時候坐的那艘，來時黃藥師給好好的布置了一番，船防裏床榻桌椅，水杯茶壺，吃的喝的，一應俱全，十分舒适。

程英輕輕将睡熟的黃玉方在床榻上，為他蓋好被子，瞧着他的眉眼同黃藥師越來越像，也自感慨這世間緣分的奇妙。陳玄風下落不明，黃藥師去找裘千仞，程英心中擔憂，便守在黃玉旁，倚着床榻邊，透過船舫上方留出的一條縫隙望着船外夜色，等待洪七公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夜空之中都能見到星星點點，船防外似乎有什麽吵鬧的聲音傳來，睡夢中的黃玉嘟了嘟嘴巴，忽的翻了個身，掀了被子，想是被船外的吵鬧之聲擾了好夢。

程英眉頭輕皺，又重新将被褥給黃玉蓋好，她下了床，疑心是不是洪七公來了渡口，她謹慎為重不敢随意出甲板，便悄悄挑起了船舫裏的簾幔朝外瞧了一眼。

原來是岸邊有一個身穿月白衣衫的青年，好似同渡船的船夫和幾個漢子起了掙執。見來人不是洪七公，程英本不想多管閑事，但是她卻發現了那青年腰間挂了一枚青色的玉佩。

玉佩是圓形的，遠遠瞧去在上方缺了一小塊，玉佩下面綴了一撮紅色的穗子。

這玉佩程英看着眼熟，她盯着瞧了一會兒方才發現，泛着月光的青色玉佩中間隐隐反射出那個字，竟是一個‘黃’字。程英眼神頓了頓，忽的記起來，這玉佩不正是黃藥師很多年前随身帶着的那塊嘛。

當年她陪着黃藥師去了趟黃府，回來的時候黃藥師拉着她去城郊喝酒，黃藥師喝的微醉的時候，将腰上挂的玉佩扯下來丢到地上摔碎了一角，後來又于心不忍的将它拾回，找了個好看的流蘇穗子編起來，又重新挂了回去。

那玉佩黃藥師一直帶着，直到成親之前的幾天才讓他摘了下來，程英無意間問起過，黃藥師說是路上遇到了一個有緣的少年，便将那玉佩贈給他了，還說以後若是那少年拿着玉佩來桃花島拜師學藝，便是他黃藥師的大弟子了。

Advertisement

程英忍不住面上一喜，心道：原來他就是曲靈風。

只不過曲靈風現在還不叫曲靈風，黃藥師還沒給他改名字，他叫原名叫曲風，只不過五年前家中突遭變故，當過朝廷追擊的欽犯，是以隐了名字，行走江湖多以曲三自稱。

曲靈風這幾日本來是打算要去桃花島找黃藥師拜師的，怎奈好不容易打聽出來桃花島的所在地，他在這裏守了幾日，渡口來來往往的船只無數，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拉他去桃花島的。

眼看這一天，天色又要晚了，船越來越少，曲靈風出雙倍價錢，好不容易說服了一個船夫願意帶他去桃花島附近，卻沒想到被幾個大漢搶了船。

曲靈風哪裏能幹，一時心急便與他們争吵起來。那幾個大漢也是吵架吵急了眼，指着曲靈風罵起黃藥師，說什麽‘世上人人都知道桃花島主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靠近桃花島的人自來都是有去無回。’之類的傳言，曲靈風哪裏能聽得他們罵黃藥師，氣的動起手來，一腳就将那幾個大漢踹到水中去了。

那群人也不是吃素的，一見這小子動了手，便要圍攻揍他，船夫為躲這無妄之災，早就棄船上岸，躲了起來。曲靈風得過黃藥師的親自指點，這幾年來苦練落英神劍掌法，雖然只學過幾招幾式，但對付這群人也足夠了。那幾人見曲靈風有些真本事，自己不是對手，只在心裏暗罵一句倒黴，也不敢再同他起争端。離開的時候他們還和渡口的船夫們放出話去，誰以後若是敢拉這小子出海，定然有他好看的。

船夫們哪裏敢招事，本就不願去桃花島，這次任曲靈風将價錢出到十倍也沒人願意載他了，氣的曲靈風直跳腳，他自己又不會劃船，又不知道去桃花島的水路，如此一來，他到哪年才能找到自己的恩師。

難道是老天爺不讓他見到師父了嗎，曲靈風到這樣想着，心中是又氣又急又生氣，這年近弱冠之年的大好青年，最後卻急的坐到地上大哭了起來。

程英實在沒想到曲靈風竟然會哭，一時沒忍住輕笑出了聲。方才一場争鬥，周圍怕惹禍上身的人，大都跑的跑，躲的躲，一時之間安靜的很，曲靈風的聽力不差，程英這一笑，他自然聽的到。

曲靈風見笑他的是個女子，臉色紅了紅，趕忙将眼淚擦了，偏頭有幾分羞道：“有什麽好笑的。”

若不是怕吵醒黃玉，程英怕是要大笑出來了，這曲靈風未免太可愛了點。程英抿嘴輕笑，輕聲道：“小兄弟不要苦惱，你要去桃花島，恰好我也要去桃花島，不如你今日先歇了，明日一早來此地找我，我載你一程可好。”

曲靈風見程英生的貌美清麗，氣質非凡，卻是婦人打扮，只當她是哪家夫人出來游湖，又聽她方才說要去桃花島，便猜她家當家可能真與桃花島主有交情，一時喜上心頭，激動的提升道：“夫人此話當真？”

“噓，小點聲，玉兒睡着了。”程英舉手示意曲靈風聲音可以放低些，又朝他點點頭，“桃花島我确實比較熟悉，同黃島主也有些交情。”程英沒說自己就是島主夫人，她想，說也要等到明日黃藥師歸來後，他收了徒弟之後，才能說。

曲靈風并不笨，他見程英如此也猜出程英口中的玉兒，應該就是她的孩子。曲靈風果然放低了聲音，萬幸遇到一個認識黃藥師的人，曲靈風哪裏肯放過。他也不避嫌，幹脆做到渡口的木道上，小聲打聽起黃藥師的事情來。

左右等洪七公來也是無聊，程英也樂得能和曲靈風聊聊天，來沖淡自己對黃藥師此事安危的憂慮，他又對曲靈風笑問：“你是不是姓曲？”

曲靈風一愣，不知程英是如何得知他的姓氏，剛想問一句，便又聽她道：“我認識你腰上挂的這玉佩，這是藥師多年前随身佩戴的，後來就讓他送人了。他說五年前他在臨安城救了個少年，教了那少年幾招功夫，并許諾收那少年為徒，還親自給他取了個名字叫做曲靈風。若有一天這小徒弟拿着玉佩來這桃花島拜師，他必定将自己的武功傾囊相授，還說若是這少年能來，那他此後就是桃花島主的大弟子了。”

曲靈風真的沒想到，救命之恩未報，黃藥師竟然還時常念起他。曲靈風想起當年家道中落，虎落平陽，黃藥師同他萍水相逢，卻從天而降救他出苦海，又教他防身武藝的場景，忍不住眼淚又要湧現出來。

程英發現曲靈風雖然比自己小不了幾歲，卻是個非常容易看透心思的人，他将一股真性情都寫在臉上，這點倒是和七公的性格有幾分相象。他不和陳玄風一樣，小小年級便将許多事情都藏在心中，不願多說出來。

“曲靈風、曲靈風，原來師父早給我起好了名字，這名字真好聽。”曲靈風知道，黃藥師讓他名字裏還留着曲和風字，是要讓他不要忘了原本父母給起的名和字。“師父果真是用心良苦，這位姐姐，你一定和我師父很熟吧，你能不能多和我說說他的事，那些人都說他、說他脾氣古怪，殺人如麻，我才不相信。”

“別人說什麽你何須太在意，他們那樣說是因為他們不了解黃藥師。你師父他并不在意這些的，人生在世哪能讓所有人都了解你，這樣活着多累，只要他在乎的人懂他這就夠了。靈風，那我要是說你師父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師父，你信不信呢，只要你對他信任，他必定也會對你傾囊相授，愛如親子的。”程英已經許久沒有喊過黃藥師一句師父了，她說到黃藥師的時候，眼神之中滿滿皆是愛慕之意，曲靈風不是沒有經歷過情愛的毛頭小子，他一下子便看出來，眼前這個女子同黃藥師的關系必定不同尋常。

程英坐在甲板上，背倚在船舫上，同坐在岸邊只隔了一道木板的曲靈風聊天，今夜無風，渡口的水波平靜，沒有波瀾，月色皎潔，灑在岸邊耀着水光，亮如白晝。

曲靈風瞧着程英，更覺得她氣度清華，溫潤如玉，他的眼神忽然亮了亮，驚喜道：“姐姐，你該是我師母吧。”

程英愣了一下，沒想到曲靈風竟然猜出來了，她笑笑沒有否認。曲靈風見程英默認，激動的差點跳起來，他尋找黃藥師數月，在這幾乎要絕望之際竟然因緣巧合的碰見了師母，他怎能不興奮。

“靈風拜見師母！”曲靈風趕忙從地上站起來，恭恭敬敬的給程英拜了個大禮，程英也忙起身想去扶他，要他不要客氣，卻就在這時，忽的感覺船身猛地晃了一下。

雖然晃得并不厲害，但程英還是感覺到了那一絲危機，她忽的一驚，心想難道真的讓黃藥師說對了，是歐陽鋒偷襲嗎。

強自讓自己鎮定下來，程英急忙對曲靈風吩咐：“靈風，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來此地，那時你自會見到你師父，到時你再随他去桃花島，行你的拜師禮。”

“靈風多謝師母成全！”曲靈風低着頭并沒有意識到此時的危機，他聽程英這樣說，心中正開心的不知如何是好，哪裏還能走。他擡起頭來望着程英，笑着的合不攏嘴：“師母，我今晚不睡了，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等師父回來。”

他只顧興奮間，突然覺得腳上一涼，低頭一瞧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腳邊竟然爬過好幾條蛇。曲靈風一蹦老遠，大驚：“哎呀，有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