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11)

了些許笑容。

席上琳琅谷一方的位置上獨坐着一位翩翩有禮的少年,唇紅齒白,眉目清秀。若非是有人介紹,慕禾定還認不出來,當年天真嬉笑着逼走月娘、性子老成得叫人背脊發冷的小娃,竟長成了這般無害的模樣。

幾方利弊權衡的事最叫人壓抑,一場宴席吃得各懷心思。梨軒臣自始至終沒有表态說什麽,長老們眼神交流密切而晦澀,慕禾指尖不緊不慢,私下輕輕敲擊着桌面,彰顯一份潛藏不住的焦躁。

不曉是不是懷孕的緣故,她的情緒明顯比從前要容易波動些了。而那些長老頻頻朝她這邊看來,似乎是在等着慕禾退一步,同樣抛出些許好處,也好讓他們稍作權衡。

栖梧宮負責輔佐九齡的杜晖見情況所迫,在慕禾耳邊低聲細語,試圖建議妥協時抛出的砝碼。慕禾則是低頭飲着茶,在杜晖的細語中反而冷靜下來,一言不發。梨軒臣早年是個獨裁者,如今無心權貴,卻愛女如命。如今之計有二,一則從梨軒臣這下手,只要能讓他立場堅定,那些個長老都不是事。二則是從長老身上下手,梨軒臣不表态或許是在遲疑什麽。這時,以權喂養那些看到肥肉而坐不住的長老,自會讓他們乖乖聽話,大體局勢也便偏向她這邊了。

可慕禾仍不确認九齡的想法,不曉得他是否同當年的她一般,只是在衆人的撮合下,做着“情景合适的順意而為“的抉擇。感情這種事,一旦沾上就是一輩子,糊裏糊塗的開始,想必不會有的多少美好的結局。

梨軒臣在觀望,她又何嘗不是。

既不能讓人搶走,又不能着急的據為己有,實在是件麻煩事。

栖梧山莊沉默的态度讓琳琅谷的一方占了些許優勢。白華縱然年紀尚輕,亦可當着衆人之面泰然談笑風生,單從這一方面來說,便可遠勝九齡了。

慕禾遠遠瞧見他垂眸飲酒時,眉眼間一閃而過的厭煩,暗自彎唇淺笑。若非是他性子藏得深了些,瞧着的确是個很好的女婿人選。

……

散席之後,韶雪殿內人影漸稀,一名長老笑意親切攔住晚些才起身的白華,“今日宴會不曾見過谷主,不曉谷主如今何在?”

白華謙和有禮朝人拱了拱手,笑意可掬,“阿爹如今想必仍是在休憩罷。”

那長老愣了愣,擡頭愕然瞧瞧堂堂挂在正中的日頭。忽而思及白拂花名在外之時才算是悟了,當着晚輩的面老臉抖了抖,尴尬幹咳了兩聲,只當之前沒問過般繼而道,”那不知白神醫何時有閑暇,我這尚有一事相求,且看神醫…”

“長老哪裏的話。”白華笑起來唇邊露出可愛的虎牙,純真而無害,“若聯姻能成,我白家與韶雪殿不分彼此,又何談求字,長老盡管吩咐便是。等阿爹酒醒了,白華自會随着阿爹前去拜訪長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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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禾受不得宴會酒氣,早便離了席,到正殿附近的涼亭中休息,有意無意将這一段聽入耳中。還未來得及感慨醫術果真是一門頗實用的手藝活時,那邊園門前光線一暗,進來個人,正是适才打發走了長老的白華。

白華雙手朝後負着,瞧見慕禾後眸光一動,走路不若在殿中時的沉穩謙和,頗有幾分孩子的玩性與活潑的小跑過來。走上涼亭臺階,大咧咧地繞過渝水,坐到了靠她最近的位置。

少年雙手撐頭,将臉湊到她跟前好奇般的打量着,露出兩顆小虎牙。連一句招呼都沒打,便直接道,“慕容莊主,你比爹爹畫的還要好看幾分。”

這嘴皮子一碰就能說出甜言蜜語的本事,倒是同他爹爹十分的相似。慕禾執茶的手未動,眼眸輕擡,“那想必是白谷主畫藝略粗糙了些。”

“那倒是不假的。”白華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頰上潤着水色的紅暈,連同那露出的小虎牙,瞧上去一派可愛的純真,”有形而無莊主本尊的神韻,猶若皎皎清月,既做悲天憫人之溫柔,亦做遺世獨立之清冷。唔,的确是爹爹畫得不夠好。”

慕禾哽了一瞬,不知道旁的女子能不能受用這一番話,反正她是從發絲顫到了腳尖,沒一處舒坦的。于是幫他換了個話題,”找我有事?“

”沒有。“白華給自己斟了杯茶,咬在杯沿,無辜的仰着頭,像是渴望着什麽的小狗一般,“只不過我前不久,在北陸聽到了些許的傳聞,恰好同慕容莊主有關。今個左右也見着了,便想問問這事兒都是不是真的。”

慕禾因他似乎隐隐刻意的搔首弄姿有些默然,也覺他話中有話,言簡意赅丢出一字,”說。“

“我聽聞,莊主于骁國戰場之上不惜一切救回溫相,這般決絕,乃是因為……”刻意的一頓,“莊主與自家徒弟溫相,有過一段不倫之戀,可是?”

那語氣,就像是惡意重傷人之後,裝着無辜不知的陰陽怪氣。

慕禾早年見識過白華一面天真含笑,一面道着刺心的話語。今日再切身遭遇一回,便也達不到白華預想中那會心一擊的效果了。”原來白公子也是個介意不倫之戀的人,令尊三十二位美姬,個個都有一段故事,公子又怎麽看呢?“

白華神色僵硬一瞬,眸光黯淡下來,沉默了會兒,不複方才刻意的微笑,朝着慕禾冷笑兩聲,“我生平最厭惡的,便是毀人家庭之人。溫相同祁容公主早有婚約。”

慕禾打量着白華的神情,“誰告訴你,是我毀了人家的婚約在先?“捕捉到那些許的表情痕跡,“是你的自以為,還是遲未歸朝,跑到你們琳琅谷的祁容?”

白華面色徒然的一驚,豁然起身,卻被渝水一掌按回了原地。

“我便道,堂堂公主怎麽說沒有蹤影就沒了呢,原來是跑去了避世的琳琅谷。“慕禾在匆忙之中伸手接過掙紮中岌岌可危的杯盞,”仔細磕着了,哎,別人家的東西。“

白華肩上被強按着坐在凳上,半點力氣使不出來,皺着眉道,“你要如何?”

“不如何。你不是說麽,我是毀人婚約的惡人,白白給你罵了,不将它坐實可怎麽行。自然是讓她回去退婚,不然……“慕禾朝他微龇了下牙,“殺了。”

”阿禾。”渝水淡淡開口。

慕禾立即收了笑,直起身,“開個玩笑。”

白華看着面前兩人一來一回的互動,眼珠微轉。他早聽聞慕容禾同衆多高人一般,多少有些乖僻,即便是她那已經過世的舅舅,都不能說可叫她誠心的臣服聽從。可眼前這麽個言語甚少的男人卻可以簡單的喝止住慕容禾,且而慕容禾似是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并不覺着有何不妥。

以白華的經驗而言,男女之間無外乎那一種感情。感覺自個想通了些什麽,白華才停止了暗自較勁的反抗,仰着頭對慕禾,“原來你和爹爹是一樣的人。”

慕禾自然不知道他腦袋中的彎繞,還以為他說的是方才的事,思緒模糊了一陣,反問道,”怎麽,你爹還殺過同他搶人的人?“

白華被噎了下,怒瞪她一眼,忍住了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輕吸了口氣,以平靜內心,卻到底沒能抑住火氣,“依仗一張面皮四處勾引人,末了再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當着這個男人的面……”白華朝渝水一指,“你便顯得對溫相絲毫不上心,對他一味順從,這等的手段,你敢說不是有所圖的?”

對溫珩毫不上心?

慕禾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有點兒笑不出來了,“你是如何看出來我對溫珩不上心的?”

“我從祁容公主那聽聞了你同溫相之事,雖說是件同我毫不相幹的事,但祁容遭遇與我已逝的母親頗有幾分相似,最終落得無名無分的下場。我原是要激怒你一番,既然喜歡,那便是容不得旁人說半句的不好。可你非但沒有動怒不說,反倒有心情開玩笑。我原以為女子都是重情之人,殊不知,女子中也有同我父親一般博愛之人,尤其你!竟還專挑年幼的下手。”

前頭的話慕禾還有解釋的話想說,最後一句倒真讓啞口無言了,一瞬愣在那裏,”年幼的?“

”祁帝之事,祁容公主都已經同我說過了。“

慕禾想起他早前刻意對自己賣弄風姿,眉眼間一副可将她手到擒來的自信模樣,原來是以為她好這一口麽……”誠然,年幼者到尉……恩,祁淮那個年齡是我的極限了。大家都是成年人,自由戀愛,有什麽不可以?”

慕禾本不想同白華多做言論,乃是因為他手中有祁容的消息,由于他對她有敵對的情緒,要直接問出來鐵定不可能。琳琅谷的地盤上,她總不能公然去搜人,還落得個妒婦的名頭。要繞着問,自然便要多費些口舌去同他扯些別的,好分散他的注意力,再讓他不經意透露一兩分的消息。

原是這樣打算的,加上本就是同年幼的人說話,回答時也并不那麽走心。再者,依她的性格也不至于會對一個陌生之人掏心掏肺的說,她實在是愛極了溫珩的,這種話,她連對溫珩都不會說。

所以當白華侃侃而談,說她花心而不将溫珩擱在心上的時候,她也不曾認真的回應,只是含笑調侃。

她不知,園牆的那一頭有人腳步微頓,駐足傾聽,卻遲遲沒能等到想要的答案。

☆、66|5.15

白華到底是個機靈的小子,東拐西繞的言語愣是沒能将他繞進去,慕禾漸漸失了耐心也便作罷,撇了白華打算回一趟映雪園。

午後陽光幾分刺目,慕禾身後跟着渝水,一前一後繞過月門。搖曳的樹影之下,斑駁光影彙聚讓出一道雪色人影,似是卓絕風景讓人一眼驚豔。腳邊錯落着飄零的樹葉,像是等了有一陣了。

慕禾瞧了他一眼,神情未有所觸動,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遇見。祁容既然還在北陸,溫珩要順道将她帶回去,便須停滞個兩日尋着她,不然又要怎麽”和平“退婚?

“我方知的消息,祁容在琳琅谷。”慕禾在他身邊停了下腳步,渝水則駐足在一丈以外的地方,同溫珩保持着距離。

“恩,我找到她了,原是打算立刻動身去北陸,是因為聽說你來了韶雪殿,所以過來看看的,再片刻便要啓程了。”溫珩笑意溫和,睫下的剪影蘊着道不盡的溫柔,承載眸中一汪清潤幽潭。上前一步,伸手毫無預兆将她抱緊了,“身體還好麽?”

這方正是正殿之前的空地,一顆郁郁蔥蔥的梧桐遮擋,摒絕了殿內尚餘侍女的目光,卻唯獨毫無保留的呈現在門邊那一人眼前。溫珩輕靠在慕禾鬓邊,淡淡瞧了眼渝水,眸中笑意盡失。

“我沒事。”公衆之地突然被抱了個滿懷,慕禾心中倏爾跳了兩跳,不自在想要将溫珩推開,卻反被他抓住了手腕。

修長指尖下滑落入了她的手心,與她十指相扣才側了身。“回映雪園?”

“恩。”

透過指尖傳來的力道讓慕禾微微觸動,這麽個細微的動作,若是在過往她定然是注意不到的。然當下她打量着他的側臉,和輕抿起淺淡弧度微笑的唇角,竟會覺能感知到那麽一絲他潛藏極好的情緒。

心中好笑,指尖收攏輕輕回握了下溫珩,弧度甚小的晃了晃,低聲笑道,“光明正大聽人牆角,自個心裏頭反倒別扭了是怎麽回事?”

溫珩表情微妙一瞬,卻并沒有明說什麽,輕笑了兩聲,解釋道,“我并非刻意偷聽的。”

那樣的表情讓她突然想起小時候,她獨身一人下山去山莊裏拿些生活用品時,一回身卻從樹幹後瞧見來不及躲避的溫珩的模樣。那神情說不清是尴尬還是什麽,他只是手足無措,臉紅的站在原地,卻能老實的告訴她,他想要随她一起,所以就跟來了。

不知道何時起,他就不愛對她直言心事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開始注意到他的細節,猜度他的心思。

……

一切的事情就像是進入了一個瓶頸,日子平靜着毫無進展。九齡愈發沉着練劍,慕禾在一旁看着默然嘆息,這孩子也是死腦筋,如今這麽拼命練劍,哪比得上将人家小姑娘芳心抱在手裏來的直接。

隔兩日之後北陸傳來消息舉世震驚的消息,曾由先帝指定的溫珩同祁容婚約廢除。這麽個消息傳來,慕禾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下一刻她便成了衆矢之的,成功的激怒了近乎半個北陸。

慕禾曾與溫珩師徒不合一事舉世皆知,後北陸與骁國一戰,慕禾不遠千裏前去救人,甚至于為護他單槍匹馬犯險滅殺幾十暗衛,逼退守衛将軍。如此不顧一切,總叫人浮想聯翩。兼之溫珩回來不久便與慕禾糾纏不清,更要求廢除與公主婚姻,雖然原因尚未公布于衆,卻實在是花了大價錢才可得到的結果,否則祁帝又怎麽會自毀皇家顏面?

對此,慕禾并無介懷,左右她外頭素來是罵名多于美名的,多一條少一條都是一回事。直待她随着九齡上街游玩,一四十多歲的婦女當街指着她的鼻子一面哭,一面罵不倫,下作等等的話語之後,她瞧瞧圍觀之人鄙夷厭惡的神情才恍覺,這還真是有點吃不消了。

大抵是這世間沒有白白得來的東西,她要重新找回溫珩,就要失去點兒什麽才平衡,慕禾只能這般安慰自己。

然則又一日,民間的蜚言流語再度轉向,言道祁容公主已委身白拂,溫珩在琳琅谷找到祁容知曉此事後,才憤而朝祁帝請願毀婚。

”難道不該麽,像溫相那樣若谪仙般的人,即便對方是一朝的公主,也絕不能接受不潔之身。這般來看,慕容莊主也不知能好過那人多少倍了!氣度容貌樣樣都不是那花瓶兒似的小公主能及的。“

慕禾自昨兒起便自覺止步于園中,聽到底下侍女熱切的讨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且不論這流言真假,從哪裏傳來的,世人對溫珩的揣測還總是往好了想啊,無論是她被罵的時候還是祁容被罵的時候,他都是不染纖塵的那一個,這口碑,着實叫人羨慕。只不過,她的口碑還是好過白拂的,這才有了今個一邊倒的輿論轉向。

……

想着想着心境轉好不少,在慕禾終于能沉下心,看進去些書時,窗前紙頁之上徒然襲來一大片的陰影。下一刻渝水的劍已出鞘,兩個回合後明晃晃的架在來者的脖子上。

慕禾這才擡頭看了他一眼,僅一眼便覺好笑似笑了聲。”你一貫到別人房中都是走窗戶的麽?”眸光在他臉上一頓,複又将視線轉回書冊上,“有事?”

白拂面皮委實是惑人的好看,尤其那雙眼,道不盡的魅惑,可讓人輕易忽略了他身上的那些不好,這一點着實不太妙。

“自然是有事的,不然這花好月圓的大好時光,我怎會來找你。”白拂微微仰着頭,避開渝水的劍鋒,眯着眼瞧着慕禾,心情似乎不大好,“我并不曾同祁容公主有過什麽,莊主這頂帽子扣得我有些受不住了,還請您高擡貴手。”

慕禾心裏頭轉悠一趟,淡淡道,“那你不妨想開些,就當你這些年做的事有了個回報。收留祁容公主的時候,你難不成當真沒有些許念想?”眼光一動,讓渝水收回劍,”再者了,你這麽來找我,一點成本都沒的,就準備用兩句話讓我高擡貴手?“

白拂顯然也是陷入了一個絕境,琳琅谷勢力原本就要支撐不下去,這關鍵時刻再給人擋上一箭,他白拂怕真就要在南陸寸步難行了。沒心情再賣關子,“祁容懷孕了,孩子不是我的。”

慕禾哦了一聲,思維卻跟他的重點不一樣,”難怪祁帝會答應退婚。”他該還沒那個權勢讓溫珩接受一個不是他的孩子,然後才注意到白拂難看的面色,“所以,孩子是誰的你可知道?”

“她怎會對我說這個,她來我琳琅谷之後身體狀态不好,我便幫她把了下脈。她腹中孩兒那時雖然尚小卻還是給我看出了端倪。”說到這,白拂才真正打量了一眼認真傾聽着的慕禾,看她低垂着的睫羽似扇,香腮勝雪,言語也不自覺的頓了下。

慕禾立即擡頭,“然後呢?其他一點消息都無了?“

“自打知道她肚中有孩子之後,我便隐約預知到了今日狀況,畢竟我也不是第一次替人背這種黑鍋了。”白拂的語氣像是自我調侃,“所以我便給她嘗了些特制的酒,本是想要套話,可她卻一直在哭。即便如此,我聽到的消息,也足夠讓慕容莊主斟酌掂量了。”

慕禾想了一會,”你不必同我說些聳人聽聞的話,無論是對我還是對溫珩,祁容都知道甚少,怎可能還會有什麽把柄。“

”興許并非如此,有些人為了能夠讓自個活得久一些,是會裝出一副無知模樣的。”白拂搖搖頭,“祁容道,她其實一直都知道你和溫珩的關系。多年之前她翻牆頭去溫府撞見了你,心中存了不安,便問過自家同溫珩走得頗近的兄長,當時的太子。方才得知你與溫珩的那些事,心中巨震,又受太子慫恿,便去向先帝請了婚。祁容更知道,前太子,正是溫珩所殺。原因極簡單,因為他觊觎與你,又蓄意毀了你二人的關系,我說的可對?”

慕禾心中只極快的一過,便并不遲疑道,”故事很吸引人,然則你似乎忘了一點,祁容請婚之後,溫珩便将我趕出了溫府,且不論太子之死是否如你所說與溫珩有關。我都是不知情之人,你随意編一個我不知道的故事,便要要挾與我,你覺着可能麽?再者,他若是為我而殺的人,那又為何要将我趕走,兩年都不來見我呢?“

這半真半假的一番言論叫白拂一時語塞,一陣之後語氣也急了兩分,”你不知情?“

慕禾臉不紅心不跳的回應,“不知道。”

白拂微微眯起眼,“即便我說出去也沒關系麽?”

“盡可去說。”左右依溫珩如今的權勢,又怕的了什麽。

白拂沉默了一會,似乎從慕禾風輕雲淡的态度中領會到了些什麽,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慕禾看着他有些出神的模樣,雖然人可恨,那失落的眸色卻還是會勾人心疼的,尋常女子怕也就這般栽進去的。好在有溫珩在前,模樣更勝他三分,這麽看來也就好把持許多,淡淡道,”河邊走久了,總會濕雙鞋的,你還是好自為之,早日做好心理建設的好。另外,其實我也不大想給別人背黑鍋,傳出這流言的人不是我,我前個兒被人罵得出不了門,今天才湊巧聽聞了些,你來找我改變不了什麽。“末了,自嘲的一笑,”難不成我長得就像個工于心計的惡人麽?“

什麽事兒找茬的都是來找的她,美好的形象和口碑都給溫珩了,殊不知人家才是正主。

☆、67|

白拂的到來就像是一種預兆,預兆着諸事堆積起來的瓶頸壁壘一齊坍塌,回歸平靜。而這一切操作都不曾經慕禾的手,溫珩身在遠方,仿佛也可以遙遙看清她的所思所想,雖然不曾言明過什麽,卻能四兩撥千斤的化了她的煩惱。

像是一種滴水不漏的保護,寂靜無聲,疏而不漏。自小到大,唯有這一點讓她最為喟嘆時間流逝,不僅僅是獨當一面,他已經是可以輕易将她擋在身後之人了。

……

琳琅谷名聲一落千丈,梨軒臣心知這底下的水深,拒絕替人收拾爛攤子,白華聯姻之事并無轉圜的告吹。可白拂這些年的心境不是白練的,從慕禾這了悟自個再無回天之力後,破罐兒破摔,很是幹脆的放棄了。慕禾翌日後再見他時,他正在花園中與一位美姬嬉戲,推杯換盞好不惬意。

慕禾從花園經過,給他出聲喚住。她原就不待見白拂,事已了了,更不想再同他多說一句話,遂而在心中默念兩句哎呀風聲好大,施施然預備徑直走開。

“慕容禾。”白拂輕輕拍着美姬的背,一副溫柔郎君的貼心模樣,眸光卻是跟着慕禾走的,說不上多神情,攜着幾分風流的撩撥,“你若願意回頭再瞧我一眼,我便告訴你個秘密如何?”

聽得這一句,不曉為何慕禾腦中忽而冒出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話語來。猶豫片刻後,旋了個身重新往回走,“恩,我看了,說吧,何事?”

白拂其實從未料想慕禾會當真依言回頭,直勾勾盯着她背影的視線來不及收回,赫然撞入那一雙澄明的眸,一剎心悸像是有人在心口狠狠撞擊的震撼。饒是萬花從中過的老手,也因那不該有的心悸而局促不已,趕忙低眸佯裝撫了撫身邊美姬的頭,輕吸了一口氣,容她先離開了。

白拂定了定心神,遙遙給慕禾遞了個杯盞,大有幾分相邀之意。

慕禾想起昨日他道曾給祁容喝藥酒的事便沒有去接,拒絕道,“我是出來消食的,喝不進東西了。”

白拂輕笑出聲,“莫将嫌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我知道你不待見我。”擱下酒盞,“你可是還因月娘之事恨我?”

若不是知道月娘不是她時的悔恨感尤甚,若不是因為她正好處在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位置,他或許并不會破天荒對一個女子挂心了這麽些年。說到頭都是男人的劣根,只因求不得,所以才是最好的。

慕禾往小亭欄杆上一靠,未猜想到白拂心中的情緒,“我今個心情挺好,卻沒時間同你閑聊往昔,一會兒溫珩該回來了。”手指觸上欄杆雕木,”你說的秘密是什麽?唔,雖然我沒什麽興趣,閑着也是閑着,我就權且聽一聽罷。”

白拂目光輕飄飄落在她若凝脂般的手腕指尖,幻聽一般的聽聞她含着淺淺笑音,連語氣都歡快幾分的聲音,淡淡一笑仰頭喝空一盞酒。

溫酒入肚,卻澆不熄滅內心的躁動,“瞧得出來,你心情很好。”顧忌着慕禾的心切而未再廢話,“你道兩年前,溫珩曾将你驅逐出府,然而兩年之後,你卻在戰場之上将他救了下來。這等的女子我見得很多,卻萬不曾想依你之驕傲也會妥協。”

慕禾神情未動的瞧着他,靜待下文。

“你既然做到這個地步,我也再興不起別的念想,唯能做的便是叫你心底開心些了。”

白拂心知自個其實沒那麽好心,做不來将女子往別人懷裏推的事。而是因為昨夜談話後方知,在同他說話的時候,慕禾習慣性地凝視着他,烏泱泱的眸印刻着他的影,神情認真,仿佛他在說什麽重要的事,并不會因為他輕浮言語而随意相待。

她這般專注的模樣,叫人愛極了。

“祁容道,溫珩答應指婚時她确有一陣以為自己在他心中還是有一席之地的,沾沾自喜的以為溫珩就此棄你不顧了。然而先帝崩後的足足一年有餘,明明只有一牆之隔的兩人卻一次也不曾遇見過,托人送去的書信也未有過回音。再見是在溫珩襲其丞相之位後,祁帝為表禮賢下士之态宴請四方。祁容于人影疏散的後花園攔住孤身一人,不曉是不是因為稍有醉意而眼眶微紅的溫珩,原是想要表愛慕之意,卻被他三言兩語一盆冷水澆到了底。”

彼時的溫珩腳邊散落傾倒着一二酒壺,眼眸微眯透出兩分靡麗的迷蒙,即未作平素的謙和有禮溫潤如玉,也未作淡然疏遠。依着石臺,神色平靜,靜靜将悄悄喚了他一句夫君後,局促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祁容瞧着,”你在喚誰?”

溫珩的聲音一貫是具有迷惑性的溫潤,祁容不知,還以為是他繞着彎從她嘴中套情話,大着膽子上前兩步,想要執起他的手,幾分含羞,“喚你呀。”

然則祁容手将伸至他的身旁,溫珩身姿未動不避不閃,擱置得好好的酒壺卻就那般啪嗒的從石臺上滾下,摔做粉碎的同時也讓祁容小小驚呼一聲的退開兩步。”快來人呀!”

溫珩皺了下眉,轉瞬又恢複平靜,淡淡勸阻道,“公主喚人做什麽?”

祁容原本是預備脫口而出的道叫人收拾東西,然則這寂寥無人的後花園中,孤男寡女的相處,對方還是自個魂牽夢萦之人,态度隐隐不願有人過來……這……

祁容心中一顫,也便不喊了,小心翼翼繞過碎瓷在溫珩對面坐下,“你如果不想,那我便不喚人來了。“見溫珩不理會她,祁容自然閑不住,想要顯出兩分體貼來,溫聲道,“外頭那麽多人,何以你要一個人在這呢?”

溫珩輕聲道,“在等人。”

“等人?”祁容左右将這後花園一打量,也不見有什麽旁的人影。

溫珩倏爾彎眸一笑,唯美勝畫,卻叫人辨不出情緒,”若我家夫人今個回來了,而我卻在人群之中,或許就說不上話了。”

祁容這才意識到什麽不對,唇邊止不住的笑容僵硬下來。

”公主知道我夫人是誰不是麽?”溫珩語氣輕飄飄的,只是陳述,”你願意裝作不知,我也可以當做不曉,記着莫要再懷旁的念想,你我之間尚有一筆一年前的舊賬,全看在你是女子的份上才未同你清算計較。至多一年,婚約便會銷毀,公主要自重才是。”

……

溫珩不知孩子之事。慕禾微微思忖,當初她在聽聞渝水消息之後,因為流産而昏迷過去,醒來後心若死灰,又因常年以來年長者的心态叨念着從容,不曾質問過他一句為何,僞裝出一份淡然平靜離開了。

這等的事換在溫珩的眼中,便是她聽聞消息之後一點波瀾都無的接受了,不在意是否能同他一起的離開,就算是有恨也不至于多麽炙熱。所以尚懷着希望,以為她或許有一天念及往日的舊情過來尋他,哪怕是見上一面也好。

她不曾懂過溫珩的心事,因他的不肯言說,也因她的慣性思維,未得那般體貼注意到他的變化,善解人意。

白拂看着慕禾的面色,便知道再說什麽都是無用的,她的心思早已飛到了溫珩的身上。原是想要自己好過一些的離開,卻仍是忍不住心中微微的妒意道,“莊主大抵不知,你家溫珩徒兒的心思起得要比你要早上許多的,縱是頂着一張谪仙般禁欲面容,心底卻早暗自打起了你主意,善妒又容不得人。”

慕禾眼刀飛快的橫過來,正要開口,便給白拂稍快的擺擺手,斷了,“唔,這可是我的切身體會。當年你從琳琅谷離開之後,我曾派人尾随與你,卻不想大半夜的被人作了一番威脅,警告我不許對你動歪腦筋。”白拂偏着頭回想,“那是在一處崖壁上,他突然出現讓我心虛了許久,只不過那警告話語醋意熏天,我一時好笑便打趣了他,問他若我非要搶你,他要如何。”

慕禾心裏頭倏爾的一跳,沒想到他竟然在多年之前就……

面上不由自主的開始發燙,卻依舊是忍不住的瞥白拂一眼,聲音冷硬着道,”他說什麽了?“

”他沒說什麽。“白拂惡趣味的勾了下唇,滿意的看着慕禾微微失望的表情,而後眸光一低,似笑非笑道,“他只是朝我伸出了一只手。我之前并沒有意識到這是在做什麽,回頭之後才發覺身後便是萬丈深淵……”

“他的神情不似在開玩笑,我不懷疑繼續跟着你,他當真會殺了我,遂而便放棄了。呵呵,你知道,我只有醫術拿得出手些。“

”……“

……

闊別白拂之後,慕禾跑去韶雪殿正門前等了一會兒,心裏頭多少有些不平靜,吹吹冷風會感覺好很多,然則心底的想要再見溫珩的迫切卻越演越烈。像是一簇星星之火,漸漸發展成了漫天火光,自極內心之處燃起,燒得她腦中空白,不知所措。

不久後九齡從外方回來,看到獨自傻等着的慕禾,上前道,”我聽聞昨個海上有風浪,溫相返程的船只晚了些,大抵今天夜裏才會回來。”

慕禾瞥了九齡一眼,表面上波瀾不驚,心底卻早就吓了一跳,他怎的知道她是在等溫珩的。“我只是在這吹吹風,你先進去罷。”

九齡不疑有異,老實巴交的點頭,進去了。

慕禾也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動搖得這般厲害,叫自己都覺着無語慚愧的境地。或許有些事放在心中強調了數萬遍,也不及第三方一句肯定來得有可信度。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可若是有人明明白白的告訴她這就是井繩,不會有蛇,便會給她很大的安全感。

等到入夜,外頭一直沒能傳來什麽聲響,渝水催促她睡下,慕禾磨磨蹭蹭的拿着書,”唔,我再看一會。”

渝水沒說什麽,和上門離開了。

外頭傳來九齡的聲音,一派恭順道,”渝水長老,師父還沒睡下麽?”

”恩。”慕禾決然想不到,向來不會多話的渝水竟然添了一句,“在等溫珩。”

慕禾只覺自個面皮要給點燃了,吧嗒合上書冊,側身吹滅燈,利落縮到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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