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安圖與蘇餘念

視角回到11區。

b餐廳的地下室裏一片漆黑，分不清時間的進程與快慢。

安圖渾身都是汗水，他坐在牆壁邊緣，一言不發。

這種分不清時間快慢的日子，在安圖身上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

黑暗之中，音樂鈴聲不緊不慢的響起。

手機就在安圖身邊，但他沒有立刻接聽。

歌德曾經對g弦上的詠嘆調有這樣的評價：“開始處是如此的華麗尊嚴，使人可以想象到一大群顯要人物沿着長長的樓梯魚貫而下。”

安圖将這首曲子定為自己的鈴音，就是希望自己能夠時常感覺到這種與他人一同前行的安定感——

最早的時候，安圖的感覺的确是這樣：每當這首曲子響起，安圖的腦海中就會浮現出父母、兄弟、朋友們并排行走的畫面，而安圖，既不惹人注目又不至于無人問津，就這樣默默的行走在衆人中間。

這樣的想象讓他覺得安全而安心。

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畫面在安圖的腦海中漸漸變了，包圍着安圖的人忽然一個個的開始改變方向，過去與他一并前行的人開始一個個的離他遠去，而安圖什麽也做不到，只能無力的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們越走越遠。

這一次離他而去的，是那個擁有健康膚色與身材的女孩，薛凝雲。

“唉。”

安圖嘆了口氣，接起了電話，電話那一頭是他的母親。

母親：“”

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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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安圖：“對不起，手機不在身邊。”

母親：“這陣子給你打了多少個電話，你都說手機不在身邊你愛騙人的毛病總改不了。”

安圖：“有事嗎？”

母親：“怎麽？不愛聽了嗎？不想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安圖：“不是，我只是最近有點”

母親：“我也心煩，我每天都心煩我的情況你難道不了解嗎？”

安圖：“對不起。”

母親：“有人告訴我你上學的那邊出事了，你怎麽之前沒有跟我說？”

安圖：“我不想讓你多想，你”

母親：“這陣子又不想讓我心煩了？你這種心口不一的人，怎麽當時”

安圖：“媽。”

母親：“”

安圖：“”

母親：“你，沒出什麽事吧？”

安圖：“嗯，還好事情發生的地方離我比較”

母親：“我想你哥了。”

安圖：“”

母親：“不知道你哥現在過得好不好。”

安圖：“”

母親：“我的兒子啊為什麽我的兒子會出這種事？”

安圖：“我沒，”他頓了頓，改口說：“哥哥沒問題的，他是優秀的人。”

母親：“你怎麽好意思評價他？你怎麽”

安圖：“媽。”

母親：“”

安圖：“”

電話挂斷了。

也許因為這裏是地下室，安圖忽然有一種快要窒息的感覺，他的腦海裏徘徊着親友遠去的幻象，而他的眼前，是沒有一絲光明的黑。

“阿念，你來啦？今天下午不用上課的嗎？”

b餐廳一樓，蘇餘念穿着學校的制服從門外走來，小喬迎了上去。

蘇餘念從包裏掏出一本漫畫遞給小喬，問道：“這兩天情況怎麽樣？”

“人少了些。”小喬抱着新書，照例去親蘇餘念，當然也照例的被她擋住了。

光韻大劇院出事以後，11區的治安顯然嚴格了不少，不少過去的老面孔都沒有再出現在b餐廳裏。除了賽璐璐和貝雷帽老吳，幾乎沒多少食屍鬼在幫着b餐廳做事了。

蘇餘念環顧一圈，對小喬說：“最近都是你一個人在管理一樓嗎？”

“嗯，”小喬點了點頭，她想起前幾天當面問她“是不是食屍鬼”的兩位客人，頭疼的說：“這些天來的淨是些怪人，都要累死我了阿念你今天替我頂頂班吧。”

蘇餘念看着小喬皺着眉哀求自己的樣子，頓了頓，但還是說：“對不起，我今天只能在這邊待一小會，一個半小時以後我要去‘辨別’其它區的同伴。”

小喬嘆了口氣，對着漫畫書說：“看來我又得拖到晚上才能再見我的金木了。”

誰知道這個金木是什麽人，蘇餘念撇了撇嘴，問：“安圖最近怎麽樣了？”

小喬聳了聳肩，“這幾天一直孤零零的待在地下室，看起來挺可憐的。”

蘇餘念朝着廚房那邊看了眼，皺了皺眉，“我去看看。”

她說完就朝那邊走去，小喬立刻說：“別去吧，他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小心他咬你。”

蘇餘念背對着她擺了擺手。

地下室的門緩緩打開，一道光照進黑暗的地下室裏。

“”

蘇餘念和安圖都沒有說話。

蘇餘念順着樓梯走下來，打開了地下室的燈。

安圖穿着一件沾滿汗水的運動背心，而他的面前是被打壞了的沙袋。

“這段時間你都在這裏訓練嗎？”蘇餘念站在開關旁邊問。

安圖的頭埋在膝蓋裏，“拜托了，讓我靜一靜。”

蘇餘念解開衣領處的扣子，慢慢向安圖走來，“站起來，我陪你訓練。”

安圖咬了咬牙，擡起頭，有些煩躁的看着她：“我真是羨慕你，明明能看穿別人的情緒，自己卻沒什麽感情。”

這句話不怎麽好聽，但蘇餘念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用孔雀眼盯着安圖，“你最近有些太多愁善感了，發洩出來對你好處。”

就在她說完的一瞬間，安圖身邊的磁場忽然變黑，接着安圖從地面上一躍而起，像是瞬間移動般的來到了她面前。

“是嗎？”安圖猛的用手肘從蘇餘念的側面襲來。

“是啊。”蘇餘念也如閃電般擋住了他的攻擊。

“”

“”

兩人在不到十厘米的距離下對視着，彼此感覺得到對方的呼吸。

安圖沒有因為蘇餘念是女的就手下留情，全力朝她進攻着。

當然，蘇餘念也用不着別人對她手下留情，論身手，她比誰都自信。

電光火石間，她便将安圖絆倒在地，壓制在安圖的身上，手肘頂在安圖的喉嚨上。

“你消沉的時間太久了，身手還不如當初。”她看着安圖的眼睛，挑釁的說。

“”安圖的呼吸稍微有些受阻，“是嗎？”

他下半身猛的用力，向側面一翻，蘇餘念壓制他的優勢立刻被駁回，蘇餘念向後一躍，想要拉開距離，可安圖抓住她的手臂，從背後牽制住了她。

“你既然能看得出我的消沉，就不該來惹我。”安圖勒着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說。

這回輪到蘇餘念呼吸不暢了，她吸了口氣，然後說：“你也許不明白，現在的你需要幫助。”

安圖勒得更緊了些，咬牙說：“我自己的事情難道還不如你明白？”

“對。”

蘇餘念說罷，另一只手的關鍵在安圖的肋骨上狠狠一擊，安圖整個右半邊的身體都發麻了，接着蘇餘念反過來抓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摔向前方。但安圖沒有給她機會，反而将身體從側面向前移動，使她的力量偏移了方向。

但蘇餘念的力氣遠超常人，将安圖硬是逼的後退到了牆邊。接着，蘇餘念三下五除二便将安圖的雙手鎖在了他自己的胸前。

“你的自卑，你的堅強，你的勇敢，你的軟弱——我全都看得比你明白。”蘇餘念将安圖頂在牆壁上，和安圖幾乎零距離的對視着。透過她眼睛裏的隐形眼睛，安圖能夠隐約看到她眼睛裏的七種顏色在旋轉。

“”在這種眼神之下，安圖感覺自己被看穿了一切，他低下頭，情緒有些低落。

“”

“”

兩人沉默一陣以後，安圖說：“看到又怎麽樣？你這種冷漠的人看得再多也沒辦法親身體會到。”

“體會什麽？不過是死了一個人而已。”蘇餘念的語調毫無波動。

安圖難以置信的看着她——“死了一個人而已？”

這些天在安圖心裏積壓的怒火一下子爆發出來，他憑着巨大的力量強行掙開蘇餘念的束縛，直接将蘇餘念反過來壓倒在地上。

“這個人是我最親密的同伴之一，你怎麽敢當着我面說出這樣的話來！”安圖将蘇餘念的胳膊沉沉的壓在她的胸前，使她動彈不得。

可是安圖忽然感覺到，蘇餘念根本就沒有打算用力，或者說，她像是忽然卸了力一樣。

她說：“她僅僅是‘之一’，可過去死在我面前的，是‘全部’。”

蘇餘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依舊，可眼裏卻閃過了一絲無法隐藏的悲傷。

“”

“”

安圖不知道說什麽好。

蘇餘念繼續說：“我并非沒有感情，只是因為過去的我感情用事，所以害死了所有我身邊的同伴。”

“對不起。”安圖将胳膊收了回來，對蘇餘念說：“我沒想到，你”

忽然蘇餘念将安圖一把推開，然後用掃堂腿将安圖踢倒。

蘇餘念從後面抓住安圖的胳膊，再一次壓制住安圖，“戰鬥的時候不要被對方的言語迷惑，心軟，是最大的敵人。”

“額。”安圖這次徹底不知道說什麽了。

半晌過後，蘇餘念放開了安圖的胳膊，重新将領口的扣子系上，對安圖說：“你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你比過去強了很多。”

說着，蘇餘念便從樓梯朝上走去。

安圖看着她，沒有說話。

蘇餘念忽然停住腳步，沒有看安圖，“還有，如果你感覺好些了，就快點回來吧，不要讓擔心你的朋友染上和你一樣的消沉。”

說罷，蘇餘念便離開了。

他知道她根本就沒有出盡全力和他對打，她一直都刻意的将力量保持在一個正好不傷害安圖、而又能讓他發洩出負面情緒的程度。

“謝謝。”

安圖聽着她離去的腳步聲，默默的說。

也許越行越遠的人的确不少，但是，好在還會有新的人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