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萬丈榮光
說完一句石破天驚的戲言,裴承秀料定李淳風絕對不會随随便便屈就于她,粗略環顧了書房一周,瞥見東南角有一個頂梁立地的金絲楠木書櫥,小心思頓起,疾步走過去,腳尖輕點中間一層書架,身體躍起,離開地面,輕輕松松地掠上屋內橫梁。
裴承秀合書而坐,裙擺在空中劃出一道飄逸的弧度之後傾瀉而下,一雙纖足則在裙底自由地晃蕩,不時地露出白皙細致的腳踝,“李淳風,你怎麽說?”
李淳風擡眸,凝視着高高在上的裴承秀,若有所思。“在下能否說實話?”語滞聲遲。
“說。”沒心沒肺大大咧咧的回答。
李淳風原本無意折損裴承秀的自尊,偏偏她不知輕重緩急,一再地犯了他的忌諱,忍無可忍,無需再忍:“在下從未見過裴姑娘這般厚顏無恥之女子。縱使尋開心,亦要有一個限度。”
《天文大象賦》由李淳風的父親所著,以骈文體裁寫成,內容雖有諸多錯漏之處,卻是一本不可多得的占星著作,被李淳風視若珍寶。
李淳風不是不知裴承秀在戲弄他,然而,凡事适可而止,她先是揚言要撕書,爾後又道出不堪入耳的下流字句,委實令他動怒。
李淳風很少動怒,一旦動怒,則毫不留情面:“裴姑娘從前便自稱家大業大,在下曾不以為然,仔細一想,事實也确實如此,縱觀朝堂,無人能與右仆射裴寂大人相提并論。裴寂大人仗着與陛下有幾分舊交,纰漏謬誤極多,仍能讓一家老小享受錦衣玉食,以至于裴姑娘嬌生慣養,行為多有不檢點。”
裴承秀被罵懵了。
乍聽見“厚顏無恥”,她還以為聽錯,哪怕李淳風說出“凡事适可而止”這一句,她只當他受不起玩笑,并未往心裏去,直到“不檢點”三個字聲聲入耳,她徹底震驚了。
不就是奪走他一本書稿,不就是開他一句玩笑話,至于砌詞羞辱她嘛?
裴承秀攥緊手中的《天文大象賦》,收住笑,與李淳風對視,一本正經道:“你這個人,忽熱忽冷的,發脾氣之前連個預兆都沒有,對着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通責罵。”
其實,“不檢點”三個字脫口而出之後,李淳風自知話說重了。忽然被裴承秀反嗆,他一時噎住,怒意消下去幾分,半晌,沉默着別開視線。
裴承秀柳眉緊皺,較真:“你若是針對‘讓我親一口’這一句玩笑話而訓斥我不守禮儀,我裴承秀無話可說。但是,什麽叫我行為不檢點?我裴承秀究竟做了哪些天怒人怨的龌龊事,要被你如此羞辱?”
李淳風不回答,片刻,淡淡道:“此事稍後再議,在下先去取酃酒。”
裴承秀登時躍下房梁,攔住李淳風:“話沒說完之前不許走!”
李淳風道:“裴承秀,不要置氣。”
“好話歹話都被你說盡,不置氣也置氣了。”裴承秀不依不饒,“你給我說清楚,什麽叫行為多有不檢點?我哪一方面不檢點?”
面對胡攪蠻纏,李淳風很無奈:“不檢點的解釋有許多種,譬如,行為不端。你何不反省一番,平日裏是否做多錯多?”
“做多錯多?”裴承秀氣笑了,“我長這麽大,從不認為自己做錯過什麽。”
李淳風見她大有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氣勢,亦不再拐彎抹角,說出心中所想:“裴承秀,你我認識不過月餘,然而在這短短數日之中,你先與尉遲敬德大打出手,再與程咬金結仇,甚至還與妾室磨牙鬥嘴,鬧得滿城皆知。前幾日,你又以論劍比試之理由,重劍刺傷尉遲敬德。”猶豫片刻,李淳風再道:“你屢次胡作非為,當真從未心存幾分愧疚?”
一番言語,說得裴承秀瞠目結舌。
“你……”裴承秀嗫嚅,咬住發幹的唇,眉慢慢挑起,眸子裏流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我真是沒有預料到,你對于我的評價,居然和那些市井之徒對我的揣測非議一模一樣。”
李淳風愣住。
“你自己也說了,你我認識不過月餘。在這短短的數日之中,你是否了解我的為人,有是否懂得我的喜怒?”裴承秀喃喃低訴,目光一瞬間黯淡了許多。
李淳風動了動唇,試圖說些什麽,終究,啞口無言。
裴承秀苦笑一下,既是質問亦是自問:“我不明白,你既不了解我的為人,也不懂得我的喜怒,如何認定我一貫胡作非為?”
這一刻,裴承秀的心思亂如麻。
如果說她之前對于李淳風的評論是“才華蓋世”“甘于平淡和寂寞,心無旁骛,專心致志鑽研天文數術之奇才”這一類極高的贊譽,當下,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一位奇才,曾經深深打動過她的,卻又深深地刺傷了她的心。
真是諷刺啊,這一位奇才也曾遭受過旁人的妒忌和中傷,他應該知道何謂人心險惡、何謂人言可畏……他心中有猜忌,為何不向她求證,反而站在她的對立面,不體諒她的難處,開口便是對她的指責呢?
裴承秀注視着李淳風,眼眶,漸漸泛紅:“尉遲敬德劃傷我的臉,程咬金差點要了我的性命,你為什麽只字不提?不檢點,好一個不檢點……李淳風,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居然從你口中聽到了這樣一番狗屁倒竈的評價。”
李淳風不語,臉色越來越凝重。
裴承秀打斷他:“我如果胡作非為,就不會在程咬金不分青紅皂白刺傷我之後保持沉默,從不在太子跟前說過程咬金一句讒言。我如果胡作非為,就不會暗暗贊同尉遲敬德的提議,打算說服父親,勸他老人家上疏為天策府亦為程咬金說幾句公道話,盡可能與秦王化幹戈為玉帛。我如果胡作非為,就不會私自約見你,更不會寄希望得到你的首肯,想方設法打消齊王殿下把呂珠表妹賜給你為妻之主張。”
李淳風聽完這一通解釋,心裏一陣驚訝。
“我和妾室張氏争吵,并不是我尋釁挑事,而是她,她……”裴承秀吸吸鼻子,略頓,語氣突然變得焦躁,“女人之間的事,你們男人不懂!”
話至此,裴承秀委屈至極,把手心裏一直緊攥着的《天文大象賦》扔到地上,勃然大怒:“可惡!太可惡!”
突然的,裴承秀欺身逼近李淳風,揪住他的衣襟,朱唇緊抿成一條直線,隐忍多時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李淳風,如果說我當真做錯過什麽,那便是明明知道你不會來,仍然執迷不悟在大佛寺苦等你一整日。李淳風,我讨厭你!讨厭你對我不置可否,讨厭你視我于無物,更讨厭你不辨是非曲直!你這個人,自視甚高,還不如尉遲敬德,至少尉遲敬德會和我說‘不必妄自菲薄’!”
整個書房裏,只有裴承秀義憤填膺的怒吼,李淳風皺起眉頭,臉色相當難看。
裴承秀這會兒才不理會李淳風是否在厭惡她,她只知道,她被戳到了痛處,此刻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發自真心。
“李淳風,你願意寫什麽就寫什麽,願意娶誰就娶誰,我裴承秀再也不會自找沒趣!從今往後,我若再與你有任何的接觸,我改跟你姓!”
裴承秀平生從未這般暴跳如雷,亦從未如此失态于人前,很憤怒,很想流淚,卻又竭力維持不哭。她忍得如此辛苦,明明痛心疾首,臨到最後,只能擡手揉了一下眼睛,揉散眸子裏的晶瑩淚光,深呼吸兩口,裝作毫不在意,拔腿就走。
走至門邊,裴承秀忽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身,回望李淳風。
“今日,齊王诘問我為何私自與尉遲敬德論劍。”她遲疑一下,還是打算說出事實經過,“我看不慣齊王那一張處處打壓人的嘴臉,也聽不慣齊王非議尉遲敬德出身貧寒、嘲諷尉遲敬德反隋之前是在洛陽城混得相當落魄,除了鍛鐵造劍,再無其它一技之長……就這樣,我情不自禁為尉遲敬德仗義執言,結果便挨了齊王兩記掌掴。”
說完這些,裴承秀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再說話,盯着李淳風,杏眸裏凝結的憤怒漸漸地散去,取而代之是深深的失望,以及,一絲鎮定,一絲堅強。
“我裴承秀就是這樣,目中無人,也會珍惜人。明明知道人心險惡,明明懂得人言可畏,依然對二者不屑一顧。我裴承秀所享受的錦衣玉食,并非來自于父親的庇佑,而是因為我也有真本事,也擁有萬丈榮光!”
說完,裴承秀奪門離去。
李淳風本想去追,然而他始終沒有邁出腳步,恰如他由始至終都不置一詞,沉默地看着裴承秀離開的背影。
許久之後,鳳目微垂,瞥向地上那一本封皮陳舊的《天文大象賦》。
薄而堅韌的書頁,竟從當中裂開。
……
薄唇勾起,發出一聲低微不可辨識的嘆息。
幾日之後,李淳風受秦王急召,從秦王李世民口中聽一則消息。這則消息宛如平地一聲雷,在朝堂造成前所未有之轟動。
這則消息,與裴承秀有關。
她通過父親裴寂,向皇帝遞了一封奏折,避而不談天策府武将如何仗勢欺人,只力谏太子李建成在長安城及四方招募勇士,分屯于左右長林門,號長林軍。不戰之時,長林軍分散為太子東宮六衛率;戰時,長林軍列入一等一之精銳軍,遙領天策府八百精英。
若設長林軍,秦王及天策府聲勢将大不如從前,甚至是例來只由秦王調遣的玄甲軍,也會被太子奪去統領大權。
滿朝文武,不論是太子,或是齊王,或是秦王,皆認為皇帝會斷然拒絕。甚至是李淳風,也以為皇帝當駁回此封奏折。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皇帝頒下聖旨,僅書一個字——
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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