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非(二)

從前的莫期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桑夜默然,只是這問題要她答,她卻是答不上來的。

“我沒有辦法回答你,現在在我眼裏,已經沒有從前的莫期了。”桑夜道。

既是如此,藺燭雪也沒有了要接着說下去的想法,他擺了擺手只道:“先去休息一會兒吧,一會兒去聯系一輛馬車來,我們再去買些路上必要的東西,大概午後就能出發往靳城趕路了。”藺燭雪如今有傷在身,兩人自是不能騎馬,只能選擇稍慢一些的馬車。

“好。”答應了要随藺燭雪一起去靳城,桑夜即使是再不情願也得暫時聽藺燭雪的吩咐。且她這一次去靳城,正好還能夠去見卿之一面,打聽關于莫期的事情,以為将來做打算。

藺燭雪到了自己的房間中休息,似乎是因為身上的傷,他很快就睡下了,從不歸樓到臨城并不算太遠,不過這一段路就讓藺燭雪這般疲倦,看來他的傷離要好起來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看來這一路上去靳城,桑夜都得照顧着藺燭雪的傷勢了。

桑夜趁着藺燭雪睡着的時候去将馬車給安排好了,又買了一些路上需要用到的東西,這才道再度回到客棧,敲了藺燭雪房間的門,房中沒多久就傳來了他的聲音:“事情辦妥了?”

“就差動身了。”桑夜道。

“進來。”藺燭雪又說了一句,桑夜推門二人,見到屋中情景之後卻忍不住怔了片刻。

藺燭雪坐在床上,只穿了一身輕薄裏衣,且正在将那最後一層的衣服也往下褪去,桑夜站在原地,只聽得藺燭雪聲音低沉的道:“替我換藥。”

桑夜遲疑之下卻鬼使神差的說到:“我方才忘了買藥,我這就去藥鋪……”

“不必,我這裏有藥。”藺燭雪在身旁摸索了一下,随即将一瓶傷藥丢到了桑夜面前,桑夜連忙擡手接下那藥瓶,看了一眼才猶疑道:“之前你不是說你沒有帶藥出來麽?”

藺燭雪不耐道:“我說沒有你就真的信了?”

“我一向認為藺公子一諾千金。”桑夜別有所指的道。

藺燭雪忍不住淺淺笑了出來:“不必出言試探,寶藏的事情我既然是答應了你,就一定不會食言。”

桑夜卻問:“藺公子如何讓我相信?”

“你除了相信,還有別的辦法能拿到寶藏麽?”藺燭雪反問。

說到講理,桑夜覺得自己并不弱,但是說到不講理,桑夜知道自己是絕對鬥不過藺燭雪的。她在心中低嘆了一聲,終究還是認命的來到了藺燭雪的床前。藺燭雪這時候已經将上衣盡數褪去,轉過身朝着桑夜露出了後背那包紮着的傷口來,而那包紮傷口的繃帶這時候已經被血染紅了大片。那傷口起初本是宋晏給包紮的,宋晏說那暗器入體很深,且其上有許多倒刺,可以看出當初出手的時候藺遲月是絲毫沒有留手的,還好那暗器并非刺中要害,否則藺燭雪若仍是這樣不閃不避,恐怕便已經被藺遲月給殺死了。

一層層将繃帶揭開,桑夜果真看到了那深可見骨的傷口。之前宋晏說的時候桑夜并沒有太過理解宋晏的意思,但現在真正看到這傷口她才明白過來宋晏話中的意思。藺燭雪後背的傷口絲毫沒有愈合的意思,皮肉翻卷,看起來猙獰可怖,桑夜從未見過這般傷口,一時忍不住頭皮發麻,不知該從何下手。

好在藺燭雪倒是十分平靜,只低聲問道:“沒上過藥?”

桑夜怔了片刻,搖頭,想到對方看不見,又道:“這傷口……”她想起之前藺燭雪一路同自己平靜無事的說着話往臨城走來,也不知這個人受着這樣的傷,究竟是如何看來無事的與她說着話走上那麽一段路的。

“傷口是拜藺遲月所賜,早晚有一天會讨回來的。”藺燭雪輕聲道。

桑夜低頭替他換藥,想了想仍是問道:“這次離開不歸樓,是不是也因為不想看到藺遲月?”

“說對了一半。”藺燭雪毫不避諱的應道,他隔了片刻又嘲諷般的笑道:“可惜我雖不願見到藺遲月,有人卻是想見他想瘋了。”桑夜聽他語氣,隐約也能夠猜到他所指的應該就是後來出來救下藺遲月的那婦人。也是之後桑夜才知道,原來那個婦人就是衆人一直以來所說的後院住着的那位老夫人,也就是不歸樓原本的主子。桑夜原本以為老夫人定然是個白發蒼蒼的人物,卻沒有料到她看起來竟不過四十來歲,而且還是藺燭雪與藺遲月兄弟的娘。

桑夜換藥也換得差不多了,其間藺燭雪一直沒怎麽再開口,等到桑夜再次替他包紮好傷口,收拾東西起身的時候,她才發覺藺燭雪緊蹙着眉,額上已經隐隐透出了一層細汗。她輕咬了下唇,便道:“今日有些倉促了,不如我們在這裏再休息一天再往靳城去吧。”以藺燭雪現在的狀況,若是趕路恐怕更是折磨。

然而藺燭雪卻搖頭道:“不必休息,你若是累了,一會兒便在馬車上休息。”

桑夜看他神色,也沒有再多說,只答應了一聲出門而去。

吃過午飯之後兩人便出發北上往靳城而去了,離開之前桑夜特地雇了一名車夫,而車中則是桑夜和藺燭雪二人并肩坐着,馬車是臨時找來的,也見不得有多好,所以坐了兩個人又堆了一堆東西之後就顯得有些窄小了。一路上兩人皆是沉默不語,桑夜徑自朝窗外看去,心中不斷思索着當初在靳城中發生的事情,她自小在靳城長大,卻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回去的時候必須得這般隐藏行蹤。

如今距離莫期對她的追捕已經過去了半年多了,事情漸漸平息下來,或許偶爾提及還會有人能夠記得當初尚書府發生的事情,還有人知道桑夜這個人,但只要她稍微喬裝打扮一番,能夠将她與桑尚書的女兒想到一起去的人,怕也是不多。如此一來,只要她能夠避開從前見過自己的那些人,應當便不會出什麽大問題,只是若聶紅棠當真去了将軍府,那麽她想要躲過莫期的視線将人找到,怕是還得另想別的辦法。

想到這裏,桑夜又朝藺燭雪看去,卻見他臉色比之出發的時候還要白了幾分。她也十分清楚自己之前的考慮并不是多餘的,藺燭雪如今受着傷,在馬車上面颠簸,自然是好受不到哪裏去。

心中一軟,桑夜低咳一聲對藺燭雪道:“你若是不舒服了,可以靠着睡一會兒。”

“嗯?”藺燭雪并未多言,只神色有些複雜。

桑夜動了動胳膊,意思十分明顯,但藺燭雪卻只輕輕應了一聲,并未當真靠着她休息。

見此情形,桑夜也不勉強,她只看着窗外,對藺燭雪道:“為什麽那麽急着離開臨城?”

“若是再晚一步離開,恐怕就有人要找來了。”

“什麽人,藺遲月?”桑夜問道。

藺燭雪肯定的答了一句:“藺遲月這趟來不歸樓,目的不就是找我嗎?我一離開,他自然也會離開?”所以他才會特地帶着桑夜一早出了不歸樓,而等到将聶紅棠給找到,又将事情都辦完之後,兩人再回去。到那時候藺遲月還想再進樓怕是也遲了。

桑夜還要再問,藺燭雪又接着道:“而且聶紅棠的事情現在也不能夠再拖了,我們必須在她趕到将軍府之前将她攔下,能夠不在靳城将人帶回去,對你對聶紅棠都好。”

聽他這樣說,桑夜霎時明白了過來:“你這般趕路,就是因為這個?”桑夜的确是不願遇上莫期的,只是她沒有料到藺燭雪會是存了這種想法。哪知藺燭雪卻是輕咳了一聲笑道:“你想到哪裏去了?聶紅棠若是進了将軍府,想要再将她給找出來就麻煩了,我不過是為了省事而已。”

不管藺燭雪的目的究竟是什麽,桑夜仍舊不解:“為什麽聶紅棠一定要進去将軍府?她與莫期認識?”

“不認識。”藺燭雪搖頭,看起來倒似乎精神了些,所以也有了心思去解釋這件事情:“她去将軍府,實際上是為了尋一個人。”

“什麽人?”

“她喜歡的人。”藺燭雪道。

桑夜了然道:“她喜歡的人在将軍府?是誰?”

“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是個叫做東方靈的書生,似乎是兩年前與聶紅棠認識的,當時金國剛滅,聶紅棠從金國的皇宮裏面逃出來,就暈倒在了書生的屋子前面。書生腦子都花在讀書上面了,對聶紅棠的身份也并不清楚,他救下聶紅棠之後,兩個人在一起相處了一個多月,自是有了好感。”

“之後呢?”桑夜心中猜測這段故事之後的發展或許并不會太好。

果真如桑夜所料,藺燭雪接着道:“後來追殺聶紅棠的人找到了書生的家,說是要殺了聶紅棠這個亡國的狐貍精,東方靈自然是不允,就帶着聶紅棠開始逃跑,兩人逃了好幾個月,最後還是被人給找到了。”藺燭雪似乎說着故事,神色也漸漸冷了下去,“為了保住聶紅棠,東方靈将聶紅棠藏了起來,自己則去引開了衆人的注意力。那些追殺聶紅棠的人追上了東方靈将其重傷,之後便開始找聶紅棠的蹤跡,但他們并沒有找到。”

桑夜問道:“有人救了聶姑娘?”

“不錯,當時百裏念從那裏經過,救下了聶紅棠。但他們等到那些人離開,找到東方靈的時候,東方靈卻也只剩下一口氣了,聶紅棠以為東方靈死了,當即也因為重傷而昏迷了過去。”藺燭雪接着道,“但東方靈還沒死,百裏念替他吊住了一口氣,之後聽說這天下唯有将軍府的一位神醫才能夠救得東方靈的性命,百裏念便托人将東方靈送到了将軍府。之後聶紅棠在不歸樓當中醒來,心如死灰,也是百裏念告訴了她東方靈并沒死,此刻正在将軍府養傷,所以要聶紅棠在樓中安靜等待,等東方靈傷好了再去找他。”

聽到這裏,桑夜也總算是記了起來,說起來一年多前她的确是在莫期的府上見有人送來過一名渾身是血的重傷男子,那人被莫期安頓了下來,派了神醫替他續命,只是——

“若是我沒有記錯,那個叫做東方靈的男子,應該已經死了。”她記得清清楚楚,那男子被送入将軍府之後不過十天,便因為傷重而不治身亡。

作者有話要說:莫期:說好的出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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