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色衰（七）

“你……不要太難過了。”兩個人靜默在後院當中良久，眼看着藺燭雪沉着臉一句話不說，桑夜終于還是沒忍住先開了口。

聽見桑夜這麽說，藺燭雪微微垂目，搖了搖頭道：“我沒有難過。”

這麽說實在是太沒有說服力，桑夜覺得他幾乎是滿臉都寫上了“不舒服”三個字，她又頓了片刻，這才道：“你真的要我離開不歸樓？”先前在那大堂之中，衆人已經将話說的明明白白，老夫人一心偏向藺遲月，根本不給藺燭雪說話的機會，他雖然已經極力想要說服，但卻也是毫無辦法，最後只能被趕回了後院當中。而桑夜則是主動和藺燭雪一起回來後院的，不為別的，只為桑夜擔心藺燭雪。

藺遲月的突然到來，以及老夫人的偏袒，都讓桑夜心中十分擔憂。藺燭雪本就受傷在身，如今又受了這般刺激，也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但藺燭雪顯然比桑夜所想的要冷靜很多，他只是平靜的一言不發，然後安靜的思索着什麽。

等了一會兒，桑夜終于道：“你真的要出去？”

桑夜口中的“出去”二字是什麽意思，藺燭雪當然明白，他要離開不歸樓，随宋晏一起去靳城，一方面是為了找藥醫治自己身上的毒傷，另一方面，則是要保護宋晏。而這一趟出去，究竟還能不能夠回來不歸樓，已經是一個未知數了。兩個人的心中都再清楚不過，若是藺遲月沒有來，或許二人還能夠在不歸樓碰頭，但方才老夫人和藺遲月的一席話，已經讓兩人心中都有了決斷，或許這個不歸樓，他們都不會再回來了。

老夫人已經親口說了出來，不歸樓是由她做主的，已經輪不上藺燭雪了。

輕嘆一聲，藺燭雪卻是笑了：“出去，當然去，我想要活下去就必須出去。”

“老夫人她……知道你身上的毒傷有多嚴重麽？”桑夜又問。

藺燭雪遲疑了片刻，搖頭：“她知不知道都沒有區別，我或許再過兩日就出發了，你與卿藍這一次去呈國也千萬要小心。”

“嗯。”桑夜很快答應了下來，心思卻并不在呈國的事情上。

不久之後，不歸樓又再一次平靜了下來，藺遲月住在了不歸樓中，而老夫人則與藺遲月徹夜長談，不知究竟在商量着什麽，那藺遲月一直口口聲聲說要追殺的鳳舟一直未曾出現，桑夜也猜不到他究竟躲到了什麽地方。而在照顧藺燭雪，等他睡去了之後，桑夜再回到自己的房間，卻發現他早已等在了自己的房間裏。

看到鳳舟倚靠在自己房間的窗邊，桑夜微微遲疑才問道：“你找我有事？”

鳳舟輕笑一聲，點頭：“有事。”

“何事？”

鳳舟随處坐了下來，口中喃喃道：“今日他們尋我的行蹤，我卻躲在這裏死活不肯出來，還要燭雪來替我說話求情，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很窩囊，我這個爹對于燭雪來說太過無能？”

桑夜抿唇道：“你這樣問不就是想來解釋的嗎？”

鳳舟一笑：“我确實無能，并無什麽好解釋的，只是我若與藺秋見面，那我們二人當中必然會死一人，我還不希望這一日現在就到來，我只是想再等一等，等到這裏的事情都解決了之後，再與她好好談上一談。”

鳳舟說得輕巧，但在桑夜看來，他與老夫人想要心平氣和的談話，幾乎是不可能的。

鳳舟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麽，也不多說，只笑笑道：“燭雪的事情，你且放心，他不會出事，所以你和卿藍可以放心去呈國。”

桑夜一怔：“你會護他？”

“我自有安排，等你們從呈國回來之後，我便給你一個好好的藺燭雪。”

桑夜輕輕“嗯”了一聲，點頭。

桑夜其實還是相信鳳舟的，一直都相信，因為這個人的身上有種說不清的感覺，叫人莫名的就産生信賴的意思，從這一點上，藺燭雪和鳳舟這一對父子确實是十分相似的。

第二天一早，卿藍就到了桑夜的房門前，二人收拾好了行李，這就準備出發了。經過不歸樓大堂的時候，兩人見到了正在自飲自酌的藺遲月。

藺遲月挑着眉笑着，看着二人的模樣，低聲道：“要走？”

“不錯。”桑夜與藺遲月并無什麽話可說。

藺遲月又道：“可我聽說不歸樓之所以叫做不歸樓，是因為這地方來了就不能走了，你們這般明目張膽的出去，當真可以？”

“藺燭雪讓我們出去。”桑夜平靜道。

藺遲月“哦”了一聲，尾音揚得老高，語氣也帶了些許笑意：“這麽說來，藺燭雪當真就這樣放你走了？”

“有何不可？”桑夜還未說話，倒是卿藍先忍不住了。

藺遲月輕笑一聲，意味深長的看着二人，随後道：“看起來藺燭雪也知道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特地将你們能遣走的都給遣走了，這麽說來，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這句話，讓在場的桑夜和卿藍皆是一怔。

“你……你說什麽？”卿藍不可思議的看着藺遲月，微微後退了一步。

桑夜也是緊蹙着眉，卻沒有立即作出回應。

藺遲月作出一番好奇的樣子來，接着反問道：“你們難道看不出來？現在能有什麽緊要的事情将你們給支走？最緊要的事情不就是他自己的命，還有這個不歸樓麽？你們現在一走，正好也沒人管他了，他就算是和這個不歸樓一起消失掉，也沒有人會知道，不是嗎？”

“不會的……”卿藍連忙否認藺遲月的說法。

藺遲月當即道：“我是他的兄弟，我會猜不到他的想法？”

藺遲月的話的确聽起來就像是真的一樣，但桑夜沉默半晌之後，卻仍是沉着臉道：“不會的，我知道不會。”她說的話與卿藍相同，但卻是完全不同的語氣，她十分肯定，藺燭雪不會死，也絕不會是用借口将他們二人給支開。

只是……

藺遲月卻道：“所以你們還是要走？”

“我答應過他，要替他辦事。”桑夜道。

藺遲月接着笑道：“即使你們離開之後，我殺了他，拆了這個不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