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顧老爺

春杏一愣,沒想到這位從鄉下來的大姑娘剛剛入府,竟然就要挑戰太太的權威,這是……擺明了車馬要和太太對立嗎?都不帶隐忍一下的?也是,剛進府就知道自己被定給了那樣一個人家,泥人還有三分土性呢,更何況這可是關系到自己的終身。如今這大姑娘還能端端正正坐在這裏,已經算是沉得住氣了吧?若真不懂事,早鬧到太太跟前去了,哪裏只會通過改名這種事來表達對太太的不滿?

只是名字而已,何況這名字還是進府後呂夫人給起的,并沒有絲毫不舍之情,春杏自然不會因為這種事而違逆現在的主子,于是恭敬道:“多謝姑娘賜名,奴婢以後就叫杏花,她就叫春雨。”

春雨年歲雖小,卻也機靈,知道杏花是個心思玲珑的,因也忙跟着行禮道:“是,奴婢也多謝姑娘賜名。”

“行了,你們下去吧,我也要歇歇,看着快晌午了,進來叫我。”

顧绮羅站起身,看着兩個丫頭退出去,她輕輕伸了個懶腰,眼睛微微眯起:呵呵,甫入京城,火坑陷阱就都給自己準備好了,這個家,還真的是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啊。

**********************

“老太太太太,老爺回來了。”

随着簾外小丫頭的聲音響起,門簾被挑開,一名四十開外的中年男人緩步走了進來,這便是顧家老爺,時任戶部給事中的顧家老爺顧明陽了。

顧绮羅微微擡頭,仔細打量了進來的男人幾眼:還算是個英俊的中年人,神态從容沉穩,滿面春風般的笑意,不同于呂夫人那虛僞的親熱笑容,這顧明陽行動舉止,的确是給人如沐春風般的溫柔感覺。

進屋看見正中坐着的周太夫人,顧明陽臉上便露出十分激動之色,緊走幾步來到老太太身前跪了下去,哽咽道:“不孝子拜見母親,這些年讓母親在老家受苦了。”

“又不怪你,是我自己怕住不慣京城,不肯來。好了,起來吧,都是當爹的人了,別吓壞孩子們。”周太夫人看見兒子,也是激動喜悅,旁邊琥珀忙用帕子替老太太擦去淚水。

顧明陽站起身,扭頭看向一旁站着的女孩兒們。呂夫人連忙上前,拉着顧绮羅的手送到他面前,含笑道:“老爺在家裏,就總念着老太太和大姑娘,如今可總算是一家團圓了,妾身也替老爺高興。老爺看,這便是我們大姑娘,長得多好?舉止也從容,到底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不比她這些姐妹們,整日裏只會淘氣。”

“女兒見過爹爹。”

顧绮羅這才又鄭重其事的行了禮,眼角餘光暗自打量着顧老爺的神色,發現這爹爹眼中确實有激動關切之色,只是面上強自平靜,微笑道:“不用多禮,為父忙于政務,也有三年未見你了,這會兒比三年前又高了些,果然長成了一個大姑娘,也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說到最後一句,語中現出一絲哽咽,顧明陽忙打住話頭,坐在周太夫人下首問起她們進京的經過。

這個父親,還真不像是為了仕途就賣女求榮的。可若不是賣女求榮,這門親事怎麽解釋?還是說,這厮演技太高,所以竟連我這閱人無數的白骨精都給騙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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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绮羅心中更傾向于後者:在官場混的,不鍛煉出一點臉皮和演技怎麽能行?因此上對這個父親便有些冷淡,顧明陽問了她幾句話,也被她不鹹不淡的應付過去了。

顧明陽做了這麽多年官兒,豈能連女兒對自己的疏遠都看不出來?因心下奇怪,暗道這不是久未見面的陌生疏離,也不是女兒大了回避父親的生疏,怪哉,這孩子從前見我分明十分親熱的,怎麽如今進京來,一家人以後都可以團聚,盡享天倫之樂,她倒和我生分了?

轉念一想,便有些明白了。因此晚飯後,他仔細想了想,便對顧绮羅道:“绮羅,你和我到書房,為父有話和你說。”

顧绮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你能有什麽話和我說?若是為那門親事,你那好繼室下午已經和我說過了,這種事情,本來也不該你做爹爹的來告訴我吧?

于是忍不住便看了周太夫人一眼,卻見老太太欣慰笑着,柔聲道“你爹既叫你過去,自有他的道理,你就過去吧。”

顧明陽伸手撫了撫額頭,暗道我這個當爹的真是失敗啊,連自家女兒都不信我,得先看着她奶奶,閨女啊,爹我又不是老虎,你怕我把你給吃了不成?

一面想着,卻也知道京中傳言的厲害,難怪女兒心中對自己不滿。于是來到書房後,他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道:“绮羅已經知道為父給你定的親事了?”

這樣的直接,看起來很是光明磊落無愧于心啊。

顧绮羅看着一臉坦然的男人,心中有些吃驚,暗道:納尼?演技高到這樣逆天的地步?臉皮也厚到這樣令人發指?不對啊,如此人才,怎麽可能到現在才混成一個五品官兒,這不符合官場定律啊。

心中驚疑不定,面上卻波瀾不興,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輕聲道:“是,女兒已經知道了,下午時太太親自和女兒說的,祖母也知道了。”

顧明陽欣慰地點點頭,捋着胡須道:“唔,我就說,你和爹爹久別重逢,怎麽這樣不冷不熱的,果然是知道了這件事,這麽說,京城裏的流言你也都知道了?”

顧绮羅現在已經有些相信顧明陽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種賣女求榮的陰險無情父親了,只是她仍有些好奇,暗道您老人家給我安排了這樣一樁婚事,倒要聽聽你現在怎麽解釋。

因此也就不吭聲,等同于默認了顧明陽的說法,這倒讓顧明陽有些稀奇,又認真看了女兒幾眼,方搖頭笑嘆道:“你這孩子的性子倒是倔強強硬,唉!當初你母親也是這樣的性格,縣城之中,誰不知姚家姑娘最是膽大妄為,以至于蹉跎老大……咳咳,我原先還說你不像她,看來那會兒你是還沒長大。不過孩子,你聽爹的話,凡事要和軟些,怎麽說你如今也是官宦小姐,不能像在鄉下那樣胡來了。”

顧绮羅眼睛微亮,心想這可是歪打正着了,先給我爹打個預防針,讓他知道我是什麽樣性子,從此後我做些出格的事,他也有了防備。哼!有這樣的繼母,還想讓我委屈做小白兔?別扯淡了,姑娘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麽?

顧明陽見女兒不說話,越發了解她的強硬,只是他心裏想着這大女兒在母親面前盡孝,從小就不在自己身旁教導撫養,因此心中有愧,再者想起發妻,也自唏噓,他又不是那種古板嚴厲之輩,所以對着強硬的顧绮羅,并沒有說什麽,只是沉吟了一下,就把話題轉到了那樁婚事上。

“人人都說那蕭家二郎是殺人狂魔,其實這都是無稽之談,堂堂七尺男兒,保家衛國殺鞑虜,怎麽能叫殺人狂魔?不過是大家聽信流言,說他高大醜陋,渾身浴血後便如地獄修羅一般。這其實卻是誤傳了,爹爹聽人說,那蕭江北雖不是什麽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卻也是高大威猛,斷不是京城流言所說的醜陋之輩。”

這番解釋倒是有些出乎顧绮羅的預料,但她很快就發現了這番話中的重點,因輕聲道:“爹爹,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京城所有人都這樣說,這些流言又是從幾位世家公子口中傳出來的,可信度并不低。您說您是聽了別人的話,說那蕭家公子是被人誤傳,但不知您口裏那位別人是誰?他說話靠譜嗎?他可曾親眼見過對方?”

“你這孩子啊,就這幾句話,便知道你性子有多野。”顧老爺頻頻搖頭嘆氣:“哪有大家子小姐能問出這樣話的?”

“爹爹說過,我是從鄉下來的嘛,性子難免野一些,就算要收斂,也得慢慢來,更何況,這關系到我的終身,女兒豈能不問個清楚明白?”

短短時間內,顧绮羅就有些了解了顧明陽的性格,因此也不畏懼這番話,反而走上前,輕輕搖着父親的袖子,咬着嘴唇小聲道:“爹爹就不看在女兒的份兒上,也看在女兒這些年照顧祖母,看在女兒早逝的娘親份兒上……”

“唉!你這孩子。”

顧老爺見女兒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立刻心軟了,因想了一會兒道:“那個人自然是可信的,他是你們太太的堂弟,一向在各地做生意,經常去邊關,從前遠遠見過那蕭江北幾回。好孩子,你放心,爹爹把你許配給蕭家,或許仕途上的确能得一點便宜,但爹不是那種為了前程就賣女求榮的人,也是那蕭家為人不錯,你嫁過去不會受氣,再者那蕭二郎雖不是什麽驚才絕豔之輩,但他年紀輕輕就有這些戰功,前途還是不錯的。至于克妻,那是誤傳,蕭将軍和我說過,他兒子的八字好得很,并不孤獨剛硬,只是他生氣這些流言,只說日後自可水落石出,所以不肯解釋,要不是和爹爹好,也不會和我說。因着這些,爹才會替你結這門親,不然你雖也是千金嫡女,但此前在鄉下十幾年,要找個好的,卻也不是很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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