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葉小照打完那一巴掌的瞬間就馬上後悔了,葉河清流無聲流的眼淚滲進他的心裏,藏刀子似的把他的心割成一片片。

葉河清這幾年為他做了太多事,吃苦沒喊過苦,回了家哪天不是高高興興的露着笑臉。

想想葉河清其實也只是個十多歲的大孩子,別人還在上學的年紀,他已經帶着一條不方便的腿在社會摸爬打滾幾年,心思全系在這個家,系在他的身上,從來沒有為了他自己活過一天。

葉小照壓抑內心的酸楚,手指緊了又緊,看着葉河清淚水浸朦胧的眼睛,難受不已。

世上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葉河清這麽聽話懂事的小孩,在他眼皮子底下,親眼看着長大的孩子。

“哥不應該動手,弟,疼不疼,疼不疼,哥打的疼不疼。”

葉河清不說疼,葉小照本身沒幾分力氣,但葉小照似乎覺得把他打得很疼了,表情充滿自責與懊悔。

葉河清抓起葉小照的手貼在剛才被打的臉頰,長長的呼一口氣:“小照,我真的不疼。”

他只是心疼,疼得快要直不起腰。

疼的是這一刻知道了葉小照究竟怎麽想的。

在樊城三年,葉河清每天的信念只有一個,賺夠錢給葉小照換腎,給他一個跟普通人一樣健康的身體。而就在剛剛,他終于意識到,葉小照鐵了心不會接受他的一顆腎,也許哪怕就是死,葉小照都不要他給的腎。

葉河清擦幹淨眼淚,對葉小照格外依賴的他意外的沒有說太多話。

“小照你餓不餓,我去外面帶點東西。”放葉小照躺好,他匆忙地逃離病房。

葉河清在醫院周圍的飲食店帶了份适合病人的粥回去,喂葉小照喝下,等人睡了,他在黑暗的環境裏像一座雕像待着,久久才帶好門離開。

夜色下的樊城他第一次覺得陌生,從前之所以會有歸屬感,也是因為他知道下班後,家裏有葉小照等着自己。

他現在不能确定葉小照還能等多久了,如果沒有葉小照,他的家也就沒了。生命如浮萍,無論在哪裏對他的意義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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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河清心緒游離飄忽,仿佛一只迷途的羔羊,漫無目的地穿梭在這個城市。他今天實在太累,左腿承受的壓力此刻壓在身上,似乎将他壓垮。脊背微微耷着,走起來不如平時穩健,腿腳瘸的幅度比較大,行人經過,都會側目看看他。

有的人為他的容貌驚豔,也有的人望着他的左腿惋惜。

葉河清沒選擇回那間租了三年的老房子,渾渾噩噩地拐進一家酒吧,他行事謹慎細微,不曾踏足過聲色場所,此刻難免感到緊張拘束。

規規矩矩地活了十多年,懷着一醉方休的念頭進來,真的進來倒不知該做些什麽,手腳怎麽擺也覺得別捏。

舞臺燈光四射,周圍熱鬧非凡。葉河清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他在外圍駐足觀望,有些人注意到他,投過來的目光分辨不清。

葉河清僵硬地走到吧臺,調酒的小年輕一頭紫發,性格十分自來熟,見到葉河清主動對他打了招呼。

他舔了舔幹澀的嘴:“請問有、有酒嗎?”

小年輕笑呵呵的:“酒肯定有,你喝過酒嗎?”

葉河清老實地搖頭,對小年輕解釋:“不過我現在想喝酒。”

小年輕露出一個深不可測的笑,遞給他一張酒單。

葉河清掃過一串單子,忽然不知道點哪些酒,光是比較常見的啤酒,都要幾十元。

小年輕見了,猜到他心裏多半想些什麽。

“小弟弟,我請你喝杯自己調的雞尾酒,喝完你就乖乖回家去,這裏壞人多,不适合你這樣的乖乖仔待。”

葉河清還沒說幾句話,小年輕手上的動作變魔法似的,拿着器具搖來晃去,晃得他眼睛都跟不上。

一杯色澤漂亮的雞尾酒送到葉河清手邊,小年輕揶揄地說:“喝吧,度數不高。”

葉河清猶豫地看着對方,小小啜了一口,味道有些甜,慢慢地喝幹淨。

“謝謝,”一杯酒下肚,葉河清腦子發熱,意識卻比從醫院出來時清醒。他伸手探進兜裏,扣扣索索地取出一張整五十的鈔,小年輕雖然說請他喝酒,葉河清卻不會白拿人家的東西。

“錢我放這,先走了。”葉河清看着自己放下的五十元錢鈔,說不肉疼是假,怪他一時沖動非要來酒吧,一杯酒的價格是他和葉小照三天的菜錢了。

他要走,擠過來的陌生男子卻攔着手臂,對他舉起酒杯:“喝一杯?”

葉河清直言拒絕,繞過對方就走。

男子死纏爛打,酒吧噴出的酒精濃重:“哎,還沒玩盡興就走那麽快?”

葉河清和小年輕對了個眼神,小年輕雙手攤開,表示自己無可奈何。他略微思忖,指指醉酒男子的下三路的方向:“你褲鏈沒拉好。”

醉酒男子下意思低頭一看,葉河清趁這時機頭也不回地向外跑。

小瘸子跑起來的姿勢踉踉跄跄,身後有的人見到,擡聲哄笑。笑聲逐漸遠去,室外的空氣遠比酒吧內的清新自由,葉河清駐足在街燈之下,他喘着氣,衣服背後出了層薄薄的汗水。

他今晚做了荒唐事,好好的家不回,非要從醫院跑來酒吧。可是當葉河清回到老房子,由下仰望黑漆漆的三樓,擡起的腿一下子喪失力氣,慢慢彎下身抱緊膝蓋蹲着。

家裏沒有葉小照,他回去也是冷的。

昏暗的光線照不亮幽深寂靜的小巷子,葉河清獨身離開,坐上公車去江邊吹風。

樊城的江水環城市而繞,這個點出來散步的人稀少,有的也在散步回家的路上。

江水邊的沿岸,長長的道路晚上擺起大大小小的燒烤攤小吃攤,大多數進城務工的外地人經常會來這附近的攤子吃飯喝酒,價格便宜,老板給的量也多。

長此以往,有些學生夜裏也會成群結伴的過來點燒烤吃宵夜,清涼的江風下,沿岸燈火璀璨,吆喝聲不斷。

葉河清最開始來樊城打工,口袋沒幾個剩餘的錢,能用的閑錢都第一時間給葉小照添置東西。當時長身體,工作量消耗的體力大,他沒有一天能吃飽,餓得臉色青青白白。

記得有一次送餐的途中他因為血糖過低暈了,後來同事知道他吃不飽飯,手裏又拮據,就帶他來這帶區域點宵夜。

葉河清按照記憶來到一家老攤子,原來的老板回老家辦事了,剩下兒子一個人忙。

對方見到他,喲呵地露出牙齒笑,說他很久沒來過了。

葉河清也跟着笑,人生得皮膚白,手腳細長,幹幹淨淨的,站在燈下瞧着會發光,像個沒有涉世的學生。

附近幾個桌的人看到他左腿不便,都稍微多看幾眼。

葉河清習以為常,說:“來幾份燒烤,再來兩支啤酒。”

對方稀奇地說:“開始喝酒了啊?”

葉河清也就今晚才接觸碰酒精,他喝完那杯雞尾酒後自我感覺良好,于是點頭。

葉小照給他的打擊太大了,只有最在意的人才可以傷他那麽深。葉河清心裏一直記挂換腎的事,想的心口堵塞,嘩嘩的酒水滲進心肺,一杯接一杯,一瓶接一瓶。

後來老板的兒子還給他送了杯酸梅汁解救,勸他早點回家休息。

葉河清神志不清地搖頭:“小照不在。”他覺得今晚自己睡馬路邊都沒有問題。

葉河清身形搖晃地走在人行道,他錯過回去的末班車,三步兩回頭,走一下停一下,手裏還拎了瓶剛才老板兒子硬塞過來酸梅汁。

今晚喝醉的人不止葉河清,霍桀無語地給了躺在座椅發酒瘋的徐司禮一腳,讓他安分點。

徐司禮抱着霍桀的大腿裝哭,說難受,又說要去找他的心動對象。

霍桀冷笑,看着醉酒的人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在徐司禮額頭彈了一腦瓜繃子:“一副醉樣還找心動對象,你能找誰?你找誰?能石更起來嗎?”

徐司禮今晚不但喝酒,趁醉酒跟人發生争執,把酒吧砸了。要不是霍桀出面,徐司禮指不定讓人綁起來教訓一頓。

徐司禮吼了聲他要找小瘸子,霍桀揪起他的後頸把人按在車窗:“清醒點,你現在上哪兒找小瘸——”

霍桀說完,喉結不自覺滑了兩下,視線凝在窗外,嘴裏罵了聲。

趴在路邊垃圾桶吐的人不是小瘸子是誰。

小瘸子情況看着實在糟糕,頭發無精打采地耷拉,手不時地碰碰眼睛,霍桀合理地懷疑小瘸子在哭。

他頭疼地讓司機把車倒回去,三兩下把小瘸子拎回車上,自己跑前頭,讓身後的兩個小醉鬼胡言亂語。

胡言亂語的只有徐司禮,小瘸子挨在一邊安安靜靜的,霍桀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了。

閉眼靠在椅子的葉河清突然叫了幾聲小照,霍桀跟司機說了個地址,開到老房子樓下,讓小瘸子自己上樓。

小瘸子一動不動,霍桀下車,過去把他扶起來。

“能走嗎?”

“……”

霍桀也不知道小瘸子的具體住址,白白跑來一趟,最後只能把兩只小醉鬼一并捎回自己的地方。

霍桀在樊城有兩套房子,一套靠近S大,一套靠近市中心。他讓司機開到市中心附近的那套房,把小瘸子重新放進車裏,人還特別黏的扒拉着他的手臂,死活不肯撒手,一口一個小照。

“小照是誰。”

小瘸子抿抿嘴巴不說話,給霍桀直接看笑了。

霍桀把兩個醉鬼帶回家,徐司禮經常喝酒,就算喝醉,還知道路怎麽走。小瘸子一看就沒碰過酒精,走的路不是直線,輕飄飄地擡腿,甚至同手同腳。近看他臉頰燒紅,在車上乖巧安靜,下了車就有些不配合。

霍桀跟在兩個醉鬼身後,徐司禮尋到大門自己沖進去,小瘸子腦袋一歪,在他栽向樹幹前,霍桀用手包着小瘸子的臉頰。

臉頰觸感燙手,溫度熱熱乎乎,像個蒸熟了剝完殼的雞蛋,肌膚細膩嫩滑,又小,一裹就完完整整地裹在掌心。

霍桀扳正葉河清的臉:“走這邊。”

葉河清醉眼迷離地盯了好一陣霍桀,烏溜水亮的狐貍眸子慢慢一眨,口齒不清地說:“這裏不是我家。”

霍桀笑他:“還會認家,看來沒瘋。”

下一秒,葉河清眼睛閉緊,眯成兩條縫,眼睫毛濕潤地眨啊眨,毛毛蟲似的慢慢靠在霍桀身上,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前。

葉河清認錯人,慘兮兮地開口:“哥,我肚子好漲,想去廁所。”

霍桀一哂:“看來真醉瘋了。”

“小照,”葉河清不依不饒,“哥——”

看在小瘸子叫他一聲哥的份上,霍桀心裏沒由來的感到有點爽快和滿足,跟徐司禮那小子叫他哥完全不是一種感覺。

他輕輕拍了拍葉河清微微鼓起的肚皮,像個小小的皮球,有些彈性。

葉河清抱着肚子皺眉:“走不動,想去廁所。”

霍桀慢悠悠地笑,說:“哥帶你去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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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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