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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不如請個娘子回府來教書便是,咱們府裏又不是請不起教書的娘子,何必去人家族學裏頭湊熱鬧?”她想了想,忽然掩嘴笑了起來:“三弟妹不是有才名?她父親是書院的夫子,她也可以充當那娘子來教書,免得她成日裏只會吃幹飯,整個人都胖成糯米團子了。”
駱老夫人皺了皺眉,老大媳婦就是這般牙尖齒利,偏偏她這牙尖齒利裏又透出幾分愚蠢來。将她的妯娌诋毀一番,難道她便占了強,臉上便有光不成?“老大媳婦,你快莫要這般說,這話說出去都會讓人笑死,駱家為了省錢,竟然讓自己家的三少奶奶做娘子,你自己想想看,可否妥當?”
“那……将钰兒送去楊氏族學,總怕不好罷?旁人也會說咱們省銀子,将她送去楊氏族學了。”駱大奶奶有些想不清:“旁人還不是會笑話?”
“楊氏族學在廣陵遠近聞名,誰都以能沾親帶故進楊氏族學為榮,誰又會笑話咱們将钰丫頭送到楊氏女學裏頭去?”駱老夫人用手敲了敲桌面:“你想想看,楊氏族學裏邊念書的,都是廣陵體面的人家,若是钰丫頭在裏邊念書,少不得能交上一些手帕交……”
駱大奶奶無端便興奮了起來:“或許,還能認識一些貴介公子?”
駱老夫人大吃了一驚,怎麽駱大奶奶便想到這上頭去了?轉念一想,老大媳婦不也是這樣與老大勾搭上的?宜丫頭她娘那陣子還沒死呢,他們兩人就在打眉眼官司了,最後幸得宜丫頭的娘識相,蹬蹬腿就撒手走了,若不是這樣,還不知道他們兩人的事情該如何收場。
“老大媳婦,你先別想這些事兒。”駱老夫人嘆了一口氣:“在楊氏女學念好了書,少不得會有才名傳了出去,人家聽着說钰丫頭知書達理,又模樣出挑,到時候上門求親的不知道會有多少呢,到時候只怕你挑了又挑,會看花了眼。”
駱大奶奶聽了這話,心裏頭很是高興,昨晚一股子怨氣早就不翼而飛:“好好好,母親,咱們就這樣說定了。”
“我還得去請楊老夫人替我說情,楊氏族學可沒有那樣容易進去的。”駱老夫人伸出了手來拉住駱大奶奶,語重心長道:“我會想辦法讓钰丫頭進去,只是你可要與她交代清楚,在楊氏女學裏切記不可胡亂行事,那裏可不是駱府,莫要犯糊塗,到時候不僅沒有好名聲,反而将她自己給抹黑了,那邊是适得其反。”
駱大奶奶眉開眼笑的點着頭:“母親,我們家钰兒可是最懂事的,我去與她說說,她自然便曉得了裏頭的利害關系。”
相宜從前堂走出來,這種請安實在只是一種禮節而已,她實在想不出為何一定要因着來請安耽擱了睡眠。只是大家都是這樣做,她也不能不這般做,駱老夫人瞧着很是享受大家給他來請安的感覺,她自然不能不來。
“喲,大姐姐,你身上還穿着這鬥篷呢,沒有被搶過去?”身後穿來一身驚呼,回過頭去,就見駱相群與駱相繁站在不遠處,兩人瞅着駱相钰在擠眉弄眼。
這兩人是唯恐天下不亂?才這麽豆子大的人,鬼心思可不少,一心想挑撥着駱相钰與她來争鬥,她們兩人好在旁邊看笑話。相宜瞅了她們兩人一眼,唇邊露出一個微笑來:“三妹妹四妹妹,你們莫要将二妹妹看得這般小氣,昨日她只是跟我鬧着玩罷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相宜一點也不想與駱相钰做這種乏味的沖突,回了駱相群與駱相繁一句,急匆匆的走了過去。陽光站在她青蓮色的鬥篷上邊,一點點溫潤的影子住的在閃動。
駱相群呆了呆,素日裏駱相宜不是對駱相钰分外讨厭,自己只有在中間撮弄兩句,兩人必然會争吵,今日怎麽便這般平靜了?她拖着駱相繁走了過去,推了推駱相钰:“喂喂喂,鬥篷走了。”
駱相钰咬着牙道:“我又不稀罕她的鬥篷,走了便走了,與我有什麽幹系?”母親說過了,不會讓駱相宜披着這鬥篷到處走,一定會将這哆羅呢鬥篷給搶了,她相信母親,肯定能說到做到。
屋子裏有着漫漫的空寂,無邊無際的朝相宜襲了過來。她坐在翠芝身邊,呆呆的望着她繡帕子,翠芝身邊有個小小的笸籮,裏邊放着剪刀繡線那些東西,繡線有十多種顏色,放在那裏五彩缤紛的,瞧着很是好看。
相宜低頭望着翠芝的手撚着針繡得飛快,不由得羨慕的說了一聲:“翠芝,瞧着你繡花怪好玩的,沒事做的時候你教我繡花。”
翠芝擡起頭來,“嗤嗤”一笑:“姑娘怎麽想着要繡花了?還早呢,總歸得要等着到了八九歲的時候再拿針也不遲。等着姑娘大了,許了人家,到時候還有的是東西要繡呢,姑娘那時候你就不會覺得繡花好玩了。”
“繡嫁妝?”相宜心頭有幾分苦澀,前世她根本沒繡過嫁妝,駱大奶奶将她嫁了個三十歲的老秀才,十幾兩銀子買了幾套鋪蓋就将她打發走了,哪裏還輪得上她來繡嫁妝。後來進了長寧侯府,她的身份只是嘉懋的姨娘,那便更與嫁妝沒有關系了。
正在想着,就聽外邊有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擡起頭來,就見着駱大奶奶那張尖尖的瓜子臉,兩片嘴唇薄薄的,就如刀片一般。
☆、寧為玉碎剪鬥篷
相宜驚叫了一聲,飛快的站了起來,順手從笸籮裏抄起了一把剪刀。
她倒退兩步走到了床邊,伸手将床上那件哆羅呢鬥篷抱了起來,警惕的望着駱大奶奶:“母親今日來我這裏,是為了什麽事情?”
駱大奶奶見着相宜懷裏的一抹青蓮色,臉上露出了一種鄙夷的笑容:“你将那鬥篷抱那般緊作甚?沒見過金貴東西,只将這個當寶貝了,這般抱着不撒手,旁人還以為是金子做的衣裳吶。”
“母親出身富貴人家,自然不覺得這鬥篷金貴。”相宜朝駱大奶奶笑了笑:“我是沒見過世面,眼皮子淺,母親莫要生氣。”
駱大奶奶心裏頭一咯噔,這小繼女說出來的話很是軟,可卻将她堵得說不出話來,她分明是來搶奪這鬥篷的,可面前這丫頭誇她出身好,不會将這鬥篷看在眼裏,那她還怎麽動手?
駱相钰從駱大奶奶身後探出頭來:“你是什麽東西,也敢接嘉懋哥哥送你的鬥篷,若是我,便是凍死也不會要。”
駱相珲也粗着聲音道:“母親說過了,這件哆羅呢鬥篷要拿了給我穿的,你別抱着了,趕緊送過來!”
駱大奶奶的臉上紅了紅,珲兒怎麽能這般實打實的說呢?她讪讪的看了駱相宜一眼,聲音裏有些尴尬:“相宜,你穿這衣裳不合适,瞧着款式顏色,哪裏是女子穿的?你不如将這鬥篷給了你弟弟穿罷。”
她自己不是沒有銀子,舍不得花銀子買了哆羅呢給駱相珲做鬥篷,卻一心想從她這裏摳出一件鬥篷出來。相宜搖了搖頭,聲音裏全是堅定:“母親,嘉懋哥哥說了送給我,這鬥篷就是我的,即便我不适合穿着鬥篷,我卻依舊不願意将它給了旁人。”
“你不要不知好歹!”駱大奶奶登時變了臉色,自己不過好言好語的與她說了幾句話,她便得意成了這模樣,還真以為自己要讓着她不成?駱大奶奶瞅了一眼身邊的玲珑與黃媽媽幾個下人:“還不快些過去搶了來?”
翠芝驚叫了一聲,趕緊走到相宜面前,用手将她攔在了身後:“大奶奶,我們家姑娘衣裳單薄,好不容易得了件好一點的鬥篷,你就讓她留着罷。”
駱大奶奶嘴角噙着冷笑:“一個丫鬟也敢來跟我頂嘴?黃媽媽,先掌她嘴。”
玲珑還記着相宜讓翠芝掌她嘴的仇,聽着駱大奶奶這般說,趕緊沖了過來,伸手就給了翠芝一個巴掌:“竟然敢給奶奶頂嘴!”
翠芝捂住了臉,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一片,但她沒有退縮,依舊擋在了相宜前邊,心裏頭想着劉媽媽在外邊應該聽着了動靜,會去向老夫人禀報,自己拖得一時是一時,怎麽着也該将姑娘保護好才是。
黃媽媽站在另一側,伸手扇了過來,翠芝晃了晃頭,想要避開那一巴掌,這邊玲珑的手掌又帶着風響到了面前。
“都給我住手!”相宜怒喝了一聲,真不習慣自己才是這樣一副小小的身子,只能藏在翠芝身後仰望着她們毆打翠芝。她忍無可忍,舉着哆羅呢鬥篷便閃了出來,一手操起剪刀,猛的朝那鬥篷剪了下去。
駱大奶奶吃了一驚:“趕緊攔住她!”哆羅呢這般金貴,這駱相宜竟然将它當破布一樣在絞,真真是暴殄天物。
相宜冷笑了一聲:“攔我作甚,我在剪我自己的東西,你們管得着?”
她已經将鬥篷剪破了一個小口子,将剪刀扔下,兩只手用力一撕,就聽“刺啦”的一聲脆響,那鬥篷便已經被撕開了很大一個口子,就如饑餓的人張大了嘴巴在呼喊。
屋子裏頓時安靜了下來,玲珑與黃媽媽瞧着那破爛的哆羅呢鬥篷,呆呆的站在那裏,也顧不得上去扇翠芝的巴掌,而駱大奶奶的臉上更是青一塊白一塊,望着那撕爛的鬥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為了不将鬥篷給珲兒,她竟然将鬥篷給毀了!這、這、這……駱大奶奶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她望着站在牆角的相宜,那一雙眉毛倔強的挑起,就如兩座小山一般,眼睛裏有着憤怒的火焰,毫不畏懼的盯着她。
翠芝一把叫相宜抱住,心疼得嗚嗚咽咽起來:“姑娘,這可怎麽好呢?這好好的鬥篷,就給撕壞了!”
相宜能感覺到冰涼的淚水從眼角滑落,又從臉頰滾落,慢慢的滴進了自己的脖子,她舉起了手中的剪刀,朝駱大奶奶笑了笑:“誰要是過來,我就拿剪刀紮他,可別怪我沒有先說明白。”
銀色的剪刀在她的手中,與她白玉般的肌膚相互輝映,發出一點冷冷的光。駱大奶奶吞了下口水,有幾分猶豫,她身後的駱相钰與駱相珲明顯便輸了膽子,兩人不住的望門口退了去:“母親,咱們回去罷,這裏一點都不好玩。”
“究竟在這裏鬧什麽!”門外響起駱老夫人的惱怒聲音,相宜繃緊的身子瞬間便軟了下來,看來昨晚自己與駱老夫人說過的話還是有些作用,駱老夫人對她還是有幾分關心,不似以前那般不聞不問,竟然趕了過來。
駱大奶奶聽到了駱老夫人的聲音,也吃了一驚,臉上一紅,轉過身來見着駱老夫人不虞的臉色,低聲說了一句:“母親,相宜頂撞于我,媳婦正在教她如何做人。”
翠芝“撲通”一聲朝駱老夫人跪了下來:“老夫人,老夫人……”才喊了兩聲,翠芝的眼淚便簌簌的掉了下來,她從相宜手中拿過了那件鬥篷,将那壞了的口子拿給駱老夫人瞧:“我們家姑娘身子弱,衣裳又單薄,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件好些的衣裳,可大奶奶一定要她交了出來,我們家姑娘不答應,她便派了玲珑與黃媽媽過來搶奪……”
玲珑與黃媽媽聽着翠芝在控訴她們,當即便慌了神:“老夫人,我們只是奉了大奶奶的命令掌翠芝的嘴罷了,還沒去搶那鬥篷吶。”
駱老夫人見着屋子裏邊一片混亂,相宜靠着牆站着,臉上全是眼淚,翠芝手中的那件鬥篷壞了個大口子,瞧着便是沒法子再穿出去了,她不高興的朝駱大奶奶望了一眼:“不過是件哆羅呢的鬥篷罷了,你想給珲兒添置一件,就自己拿了銀子做一件便是,何必總在想着打這件鬥篷的主意?”
駱大奶奶低聲咕哝了一句:“這哆羅呢,可要一百多金一匹,貴得很!再說了,今年冬天都快完了,哪裏還有必要再去做?”這四時衣裳不該是公中添置?自己都給了十多個鋪子讓駱老夫人吃利息,她卻舍不得給自己的珲兒多做件哆羅呢鬥篷,反倒是要自己出銀子去做,這究竟是什麽理兒?
這老大媳婦怎麽越來越摳門了,一百多金一匹,給駱相珲做個鬥篷,不過四五尺布,也不過十兩金子罷了,她這點金子都拿不出來了?看着翠芝手中的那件鬥篷,駱老夫人就只覺得礙眼,好好的鬥篷就這樣給剪壞了,宜丫頭也實在下得了手去。
“老大媳婦,趕緊帶着钰丫頭與珲哥兒回去,別在這裏丢人現眼了。”駱老夫人瞧了瞧窗戶外邊,人影綽綽,還不知道有多少下人跑過來看熱鬧了呢:“為了一件鬥篷,惹出這麽多事情來,這又何苦?”
駱大奶奶吶吶的應了一聲,帶着駱相钰與駱相珲就往回走,心裏頭原本有些不舒暢,可後來一想着那駱相宜也沒得鬥篷好穿了,又覺得很是高興,笑眯眯的拉着兒女的手走出了梅園,駱大奶奶笑着對駱相珲道:“母親讓下人給你放爆仗玩,怎麽樣?”
駱相珲眼睛一亮:“好哇好哇,母親真好!”
駱相钰拍了拍手:“哼,咱們高興去,讓那駱相宜一個人到屋子裏頭哭去!”
噼裏啪啦的響聲在外邊響起,中間還摻雜着很大的炸裂之聲。相宜低頭站在駱老夫人面前,聽着她好一頓訓斥:“宜丫頭,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莫說是這金貴東西,即便是尋常物事,也不該随意毀壞,你如何能只為了争一口氣,就這般将東西不當一回事?”
相宜垂手低頭,恭恭敬敬回答:“祖母教訓得是,相宜知錯了。”
駱老夫人又劈頭蓋臉将相宜說了一通,到了最後,見着相宜面前的地上已經有濕漉漉一塊印記,知道是她掉了不少淚水,心中也是一軟:“宜丫頭,你莫要哭,初六繡坊開了門,我便讓人給你來量身,趕着做一件鬥篷出來。”
翠芝在旁邊聽了眼睛一亮,趕緊替相宜行禮:“多謝老夫人。”
相宜的手緊緊的握住哆羅呢鬥篷,眼淚珠子不住的落了下來,她并不是被駱老夫人說得感動了,只是在心疼這件鬥篷。
原以為她會毫不猶豫的拿着剪刀将這鬥篷剪破,就如割斷了她與嘉懋之間的聯系一般。可是,到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竟然是這般舍不得,抱着這鬥篷,仿佛就觸到了嘉懋溫柔的目光,随便戳上一戳,點上一點,一顆心便痛得無法形容,簡直沒法子呼吸了一般。
☆、念書事一錘定音
相宜的手緊緊的攥着那件哆羅呢鬥篷,一雙眼睛裏含着淚水,低頭望着那道口子,簡直懊悔得說不出話來。她拿着剪刀剪那鬥篷的時候,心中沒有半分猶豫,可到了這時候她卻痛苦得聲音都變了調子,哀哀凄凄的哭着,幾乎要吐血一般。
劉媽媽與翠芝在旁邊站着,心裏頭也很是憐惜,自家姑娘好不容易得了件好衣裳,卻這樣被毀了,她心中如何不會痛。翠芝蹲了下來,輕輕的拍了拍相宜的肩膀:“姑娘,你來給我瞧瞧,看看還能不能補救。”
相宜将鬥篷遞了過來,眼中有着期盼的光,她現在一點也不想要這鬥篷壞掉,她只希望還是好好的,就如嘉懋将它披在自己身上那樣完整無缺。
翠芝接了過來,見着那道口子有很長的一道,不過那裂開的地方是靠近鬥篷下邊,她想了又想,忽然間便笑了起來:“只怕是不太好,不過也試一試。”
相宜聽了這話忽然便開心了起來,看來這鬥篷還有救,她抱住翠芝的胳膊,聲音嬌軟:“翠芝,你想出了什麽法子?”
“姑娘你剪開的口子剛剛好靠近鬥篷下邊,是斜着伸上來的,不如我幹脆繡一支青蓮到這裏,有口子的地方繡幅荷葉遮蓋了便是,那荷葉繡得厚實些,将那些毛邊兒都埋進去,這樣應該看不出來了。”
相宜緊緊的捉住那鬥篷一角,心中的歡喜慢慢的洋溢了出來,她望着翠芝笑了笑,将頭埋在她懷裏:“多謝你了,翠芝。”
“謝什麽,這是奴婢應該做的事情。”翠芝惶恐不已,伸手摸了摸相宜的頭發,又愛又憐:“姑娘,只要你開心,奴婢便高興了。”
初六這日依舊是陽光晴好,屋檐上的雪已經開始融化,一滴滴的落了下來,屋子前邊就如挂着一幅水簾一般,那些水珠子走得又急又快,滴落在石階上頭,脆脆作響。
楊府的前堂裏依舊是這般熱鬧,一屋子的人圍着楊老夫人說說笑笑,容大奶奶只是在嘆息舍不得回江陵去,恨不能在家中多住幾日:“母親,你是不知道我那婆婆的古怪,一心只貼在她那老三身上,我們做得再怎麽好,也不得她喜歡。”
楊老夫人笑着安慰她道:“這婆媳關系最是不好處理,你便盡量以己度人,別與她計較太多。你瞧我雖然是開明,可你的嫂子心裏頭指不定還在說我的不是。”
楊二奶奶與楊三奶奶唬了一跳,兩人都趕緊搖頭:“母親是天下最好的婆婆,我們能嫁進楊府真是三生有幸。”這确實不是假話,楊老夫人雖然有時候行事與大周的舊俗格格不入,可她做事卻很講道理,與她相處,十分惬意舒服,這麽多年的婆媳了,根本就沒有過争吵,即便有些小小的不愉快,楊老夫人也能處理得很好。
世人都說高門大戶裏頭少不了有宅鬥,楊府卻是個例外,平平靜靜一團和氣,而且這和氣還不只是流于表面,卻是深入到了骨子裏頭。
見着兩個媳婦這般模樣,楊老夫人哈哈一笑:“我只是開個玩笑,怎麽你們便個個都當真了,這麽多年了,也該知道我的性子。”
容大奶奶朝楊二奶奶與楊三奶奶擠了擠眼睛:“可不是這樣?你們別擔心,我母親素來就是這樣,喜歡開玩笑的。”她端起茶盞,揭開茶盞蓋子,望着裏邊袅袅升起的白色水霧,心裏頭有些不爽,她自幼在這般開明和睦的環境下長大,嫁入容家以後,卻只能生生受着那小氣之至偏心之至的婆母,她實在覺得不開心。
容大爺算是個不錯的,對她一心一意,嘉懋也聽話,女兒春華也很是懂事,若是能從容家分了出來,那她的日子便算是十全十美了。前日那駱大奶奶的話又浮現在耳邊,分家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可惜母親已經與她分析過了,容家是絕不會分家的。
“世間難有順心順意的事兒,只要女婿對你好便是。”楊老夫人嘆息了一聲:“曼娘,我給了你那麽多鋪子,難道還不夠你消磨辰光?偏偏還在想着怎麽與你婆婆鬥,那不是自尋煩惱?”
容大奶奶聽着楊老夫人的勸解,這才慢慢平了心氣:“母親說的倒也是理兒,只是想着依舊心裏頭不舒服。”
今日初六,金玉坊要開業,容大爺已經趕着回了江陵,她帶着嘉懋春華住到出節再回去,在娘家住着可是千般好,回了江陵以後少不得又要受氣,想着自己那個不通氣的婆婆,容大奶奶的眉頭便皺得緊緊,就如打了個死結,再也扯不開來。
“老夫人,外邊有個駱府的下人求見。”門簾一掀,外邊來了一個婆子,手裏拿着一張名剌,楊二奶奶聽着說“駱家”兩個字,不由得便心裏抖了抖。
她實在是有些害怕自己的娘家,生怕又會做出什麽不合時宜的事情來,讓她尴尬得沒法将臉往哪裏擱。楊二奶奶緊緊的攥着自己的衣袖,提心吊膽的看着來人,還好,是母親身邊的餘媽媽,她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母親該不會提些無理要求。
餘媽媽手裏提着一個很大的拜盒,見着楊老夫人行過禮以後便将拜盒腳到了丫鬟手裏邊:“楊老夫人,我們家老夫人有一事相求,特地讓我送信過來。”說罷伸出兩只手,将一封信恭恭敬敬的遞了過去。
聽着一個“求”字,楊二奶奶有些不安,偷偷的瞅了瞅楊老夫人,見她打開信看了一陣子,微微的笑了起來:“肯上進便是一件好事情。”
嘉懋與寶柱兩人相互望了一眼,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來。春華在旁邊瞅見嘉懋與寶柱擠眉弄眼,伸手拉了拉嘉懋:“哥哥,你與寶柱哥哥在作甚?”
楊老夫人放下書信,看了看嘉懋與寶柱兩人,瞧着他們這傻氣的樣兒,不由得也是會心一笑:“你們兩只小猴子,祖母還真要如了你們的願才是!”
楊二奶奶聽了這話,總算是放下心來,看樣子那信裏邊是說讓相宜進楊氏女學的事情,楊老夫人也同意了。她悄悄将手指張開,總算娘家沒來提什麽過分的要求,這樣便好。一想着初二回娘家拜年,母親将她扯到一旁,讓她去與楊老夫人說說,看能不能将大哥調到廣陵旁邊的縣裏去做知縣,她回來以後,一直沒敢跟楊老夫人開口。
雖然楊家有權有勢,可楊老太爺與楊老夫人都不喜歡倚仗權勢,要他們開口去替自己大哥說話,只怕是有些為難,楊二奶奶一直将這件事情藏在心裏頭,不敢向楊老夫人提,也不敢直接回絕了自家母親。
“老二媳婦。”楊老夫人笑眯眯的喊着楊二奶奶,唬得她微微跳了跳:“母親,可有什麽事情?”
“你大哥那第二個女兒,我瞧着仿佛年紀還有些小?”楊老夫人揚了揚那張信箋:“你母親托我去楊氏族學說一聲,準許她的大孫女與二孫女進女學念書,可我怎麽瞧着那二孫女年紀還不到開蒙的時候?那日跟來拜年,我瞧她說話還是小孩子心性,如何便能去念書了?不如讓她明年再來罷。”
楊二奶奶聽着楊老夫人這般說,心中只是慚愧,低下頭來應了一聲:“我那二侄女才五歲,是小了些,不過大侄女卻是剛剛好,她又聰明伶俐。”
“我也是這般想的。”楊老夫人讓身邊的丫鬟将紙筆取了過來:“我修書一封與你母親,将我的意思說說,你替我帶着回去罷,順便幫我感謝你母親一句,告訴她,都是親戚,這般小事不用送東西過來。”
餘媽媽在旁邊聽着笑得合不攏嘴:“楊老夫人實在是太客氣了,我們家老夫人說了,楊老夫人德高望重,她本該親自登門拜訪,可又怕打擾了楊老夫人,故此才寫信過來問問。”
“駱老夫人真是多禮了。”楊老夫人将信寫好,交給了楊二奶奶:“你去我跑一趟罷。”
楊二奶奶站起身來應了一聲“是”,這邊寶柱跑了過來:“母親,我要跟着你一道去外祖母家。”
嘉懋也按捺不住,拉了拉春華的手站了起來:“咱們跟着玩去!”
楊二奶奶無奈的看着自己身邊圍着的這幾個,又望了望楊老夫人:“母親,帶不帶他們去?”寶柱跟着自己過去還無所謂,駱府是他的外祖家,自然可以多去走動,可嘉懋與春華,這親戚關系畢竟又遠了幾分。
容大奶奶一把将嘉懋與春華拉了回來:“嘉懋是回他外祖父家裏,你們去湊什麽熱鬧。”
嘉懋掙紮了兩下沒有從容大奶奶手裏逃脫,只能撅嘴望着楊二奶奶帶着寶柱走了,臉上全是怨恨的神色:“母親,我們要與寶柱哥哥去玩,你為何要攔住我們?”
“你表哥能出去多久?眨眨眼就回來了,你們何必跟着跑到駱府去?那邊又不是你什麽正式親戚,大過年的這般去人家府上打擾,是想要得幾個荷包回來不成?”容大奶奶板着臉教訓了嘉懋一通:“過了年你便是八歲了,如何還這樣不想事兒?回江陵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免得一點人情世故都不知道!”
楊老夫人笑着看了看嘉懋,見他一張臉拉得越來越長,呵呵一笑:“曼娘,別說了,你再說,嘉懋嘴上可以挂油壺,一張臉也變成烙餅了。”
☆、惜鬥篷未雨綢缪
“母親,婆婆要我來捎句話兒。”楊二奶奶望着駱老夫人,心中一酸,這個家真是不好當,母親現在不過五十來歲人,可與自己的婆婆楊老夫人一比,那可是天差地別。
楊老夫人瞧着不過将近四十歲的模樣,遠遠的看着,黑鴉鴉的頭發裏似乎沒有一根銀絲,她依舊能穿住那些嬌豔些的顏色,櫻桃紅淺草綠擱在她身上一點也不覺得唐突,仿佛她本來就該穿那些衣裳似的。
而自己的母親,卻是頭發花白,戴了抹額更像是六十歲的人一般,她早就不穿豔色的衣裳,身上總是秋香色,暗紅暗灰加點醬色,一瞧着便是了無指望的年歲,一點點的在等着歲月流逝,到了再無退路的那一程。
駱老夫人嘴唇邊泛起一絲笑容來:“可是為了丫頭們去楊氏族學念書的事情?”
旁邊駱大奶奶聽着,耳朵便豎了起來,沒想到婆婆說到做到,果然去與楊老夫人說這件事情了。她伸手撣了撣衣裳,裝模作樣在整理儀容,可卻一個字都沒漏掉。
“我婆婆說了,她最最喜歡的就是好學上進的,雖然身為女子,但也不能自以為比那些男人低了一頭,總得要努力進取才好。”楊二奶奶的手指拂過椅子扶手,見着那一條頗為闊大的縫隙,心中暗自尋思,這套桌椅也該換換了。
“可不是這樣?”駱老夫人笑着點頭:“若是能念出個名聲來,只怕是議親的時候都要得勢些!人家聽着說有才名,自然會想着要來瞧瞧。”
駱大奶奶在一旁“嗤嗤”一笑:“就和咱們府裏三少奶奶一樣麽?”
駱三奶奶臉上紅了紅,低下頭去,想當年她倒也算是個才女,曾經寫過幾首詩,還被大周的才子陳文俊贊許“自成格調,閨閣中難得者”。可現在她很少有寫詩的時候,昔日少女情懷在嫁為人婦以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只是一個微微發福的少婦,白淨的面皮上嵌着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
“老大媳婦,這事兒沒輪到你來評點!”駱老夫人心中有氣,駱大奶奶沒念過書,因此對駱三奶奶十分仇視,每次能逮着機會将駱三奶奶踩到腳下,便尖起嘴巴來。
楊二奶奶見着自己嫂子一副跷跷不服的模樣,也是惱怒,可臉上卻不能露出不愉快的神色來,她淺淺一笑,沖着駱大奶奶道:“三嫂不就是因着有了才女之名,這才能與大嫂成妯娌,大嫂你自己想想看,可是不是這樣?”
駱大奶奶頓時啞口無言,駱三奶奶卻更覺尴尬,巴不得地上有條縫好鑽進去。
“靈兒,你且将你婆婆的話說完。”駱老夫人對于駱大奶奶的打岔很不高興,她正是想知道楊老夫人怎麽答複的,偏偏老大媳婦卻跳出來攪局,害得女兒說了上下句,下半句卻還擱在肚子裏頭。
“我婆婆說了,她會去楊氏族裏說說這事情,只是她覺得相钰年歲還小,明年再來念書也不遲,今年就送了相宜過去便是。”楊二奶奶見着駱大奶奶的臉色漸漸的變了,沖她微微一笑:“我知道大嫂是嬌養着相钰的,這念書實在辛苦,每日裏卯時就等起來,到卯正時分便要趕去族學向孔子像行禮,相钰現兒才五歲,恐怕還舍不得起來呢。”
駱大奶奶想了想,臉色才稍微開朗了些,不再出聲。
駱老夫人得了這個信總算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這樣便好,族學什麽時候開?我也好為宜丫頭做些準備。”
“初十就開了。”楊二奶奶伸手端起茶盞,慢慢悠悠的喝了一口:“也不消準備太多東西,筆墨紙硯總得備着,另外……”她停了停,輕描淡寫道:“現兒天氣還冷,也該給相宜再做件出門的衣裳,穿得太破舊,只怕會丢駱府的臉。”
“這個你倒是不用擔心。”駱老夫人呵呵一笑:“今日我已經讓人去請繡坊過來了,好歹也要給宜丫頭裁兩身新衣裳。”
駱大奶奶驚跳了起來,臉上全是不忿的神色:“母親真是偏心,為何只給相宜裁衣,卻忘了相钰!難道相宜是你的孫女,相钰便不是?”駱二奶奶與駱三奶奶雖然沒有說話,可瞧着駱老夫人的眼睛裏全是一種不服氣的神色。
“等着她們念書的時候,不一樣也要裁新衣裳?我又如何偏心了?”駱老夫人瞥了駱大奶奶一眼:“這原本不是你這做母親該想的事情?現在我幫你做了,你還不滿意?”
屋子裏瞬間就靜了下來,只有駱二奶奶發出了嗤嗤的笑聲,駱大奶奶漲紅了臉坐在那裏,一雙手緊緊的抓住了自己的衣袖——這駱府吃的用的,多少是從自己那陪嫁的鋪子上頭來的,自己陪嫁的田莊裏出産的米糧,也要供着駱府的吃穿,可這些人,卻一個個的給好不知好,拿她開心取樂。
“老二媳婦,你笑什麽呢?我說話,你聽着便是,何故在一旁失态?”駱老夫人見着駱大奶奶黑下來的臉,不得不也來出言安慰着她,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個理兒放到任何時候都行得通。
前堂裏一片沉寂,這時外邊“騰騰騰”的腳步聲便格外響亮了。門簾一掀,寶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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