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朝堂鬥争

我苦笑了一聲,說道:“她如此來勢洶洶,我可以不見嗎?”

“娘娘若是不想見她,春兒這就回了她!”

我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來就來了,不見也不是辦法。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該面對的終究是要面對!讓她進來!”

春兒也随着我嘆了口氣,說道:“我就知道娘娘肯定會見的,随口問問而已。”

我哭笑不得,說道:“你這丫頭,真是被我慣壞了!”

她來了,許久未見,她一改往日濃烈的妝容,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紗衣,隆起的肚子将紗衣撐起來,她的消瘦一覽無餘。不得不承認,即便如此,她依舊美豔不可方物。若我是男人也會為她心動,然而很不巧,她遇到的是我的夫君。

她拖着腰身,向我走來,頭上的金步搖在她面上投下一片陰影,她走過來微微屈身,開口道:“妹妹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我擡了擡手,春兒已經将她扶了起來,她轉過頭看了春兒一眼。那眼神中沒有絲毫情緒。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我看在眼裏,我依舊淡淡的笑着,說道:“來人啊!碩妃還懷着身孕,快賜座!”話音才落,已經有宮人為她搬好了椅子。

一晃眼,她也已經為人母,然則今日卻相對兩無言。

我命人沏了兩杯玫瑰花茶,在她面前放了一杯,另一杯放在我面前。我端着茶正準備飲用,她開口道:“姐姐!”

她這一聲久違的呼喚,讓我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抖,險些将杯子跌落地上。春兒手急,連忙将杯子托住放回桌上。

我沒有回答她,她突然的轉變讓我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果不其然,下一句,她繼續說道:“妹妹想見皇上!”

心中一震,苦笑一聲,“妹妹想見陛下就直接命人傳話!何必來此呢?”

“姐姐,你知道的,陛下他不肯見我!”

“陛下想見誰就見誰,妹妹來找本宮,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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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頓了頓,凝眉說道:“陛下他不肯見我,姐姐自然知道是何故。即便陛下再怎樣讨厭我,可是妹妹肚子裏卻是陛下的骨肉,陛下當真能狠心不去管嗎?還望姐姐三思!”

她這是在威脅我嗎?我冷笑一聲,說道:“妹妹可是在威脅本宮?”

她垂頭,不言不語,看似溫柔無害,實則內心早已有了定數,仗着自己懷有身孕我不能将她怎麽樣!原本心中氣急,卻想着若是真的生氣,那豈不是着了她的道,随了她的願?這樣一想,便笑道:“罷了,妹妹的心思本宮也能理解,只是在這宮中仍然是陛下說了算,陛下想見誰就見誰,并不是本宮能夠左右的。妹妹今日也不必如此,且回去,本宮自會斟酌,将你的請求轉達給陛下。”

她蹙眉,似是不信我所說的。也難怪她不相信,換了誰也不曾會信,她已經背叛我,我卻還會幫她。見她有疑問,我便說道:“妹妹大可放心,既然本宮答應了你,就不會出爾反爾。”

她定定的望着我,将信将疑,卻還是起了身,向我行禮,說道:“那妹妹就謝過姐姐了!”說完之後便退了出去。

她走後,春兒向我靠攏,說道:“娘娘,您是真的要答應她?”

我颔首示意,春兒急切道:“您好不容易才與陛下消除隔閡,有必要為了她再起禍端嗎?”

我再次端起茶杯,笑道:“這就要看陛下如何去做了!”

春兒不明就裏,但見我坦蕩的神色,她心下便也安了幾分。待到夜晚來臨,夫君從朝堂上回來,我便将白日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與他聽。然而他聽了卻沒有任何反映,自顧自的要去批閱折子。想來既然答應了蘇蘇,定會為她要一個答案,沒想到,才走近夫君身側,他已經将折子猛然擲于地上。看到他怒不可遏的樣子,我從地上将奏折撿起,走到他身邊,伸手扶上他的雙肩,柔聲道:“陛下是怎麽了?這樣生氣?”

“這個李善長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我瞟了一眼那折子,上面寫着楊憲,心下便已明了幾分。我替他揉捏着雙肩,笑道:“陛下息怒,李先生實則是個好人,但是好人也難免會辦錯事,陛下還需要多多擔待!”

夫君頹然靠在椅子上,閉上眼睛,享受着此刻我帶給他的舒暢感,他握上了我的手,說道:“秀英,也只有你能讓朕平息下來!”

“陛下,凡事也不可多聽外人言,需得多方面仔細考慮才是!”

“秀英,你不明白,朕好不容易将這江山打下,各自封侯拜相,而他們居然不想着為大明朝做貢獻,只知道互相争鬥!朕着實煩心!如今,唯一能夠信任的也只有你了!”他這樣說着,握着我的手又緊了緊。

我回握着他的手,給他溫暖的回應,“陛下,既然知道他們是在互相争鬥,又何苦煩憂呢?倒不如先去歇着,這裏就交給妾身打理好了。”

“這等小事,交給內侍就好了,何苦累了你,你還是随朕一道歇着去!”

看他今日心情不暢,想來若是我不陪着他,恐怕他又會睡的不安穩了。我知道他的疑心病又犯了,總是無端的去懷疑別人。雖然知道他是情有可原,卻不免還是為他的做法所不悅。整日裏派着探子四處探聽,雖說可以随時知道這朝中大臣的一言一行,有些禍端可以提前預知并防範,然則終歸是弊大于利的。

看着他睡着了,卻是睡的極其不安穩,心中不免還是會痛。坐到了九五之尊,又能怎樣,這朝堂的事情怕是比當初打天下時的洶湧有過之而無不及。

輕輕地探頭下去,在他的額頭上一吻,他呻吟了一下,将蜷縮的身子放松,手在身側摸索着,在摸到了我的手之後,他緊緊地抓着,這才疏開了眉頭,安然入睡,只是這手上的力道卻是一刻也不能放松。無奈中,我複又躺下,伸出手隔空畫着他的面部輪廓。這一夜,再無話。

夫君的苦惱我自是知道,打從一建國開始就着手北伐戰争,好不容易消停了之後,又忙着制定恢複生産和生活的政策。然而,外患才稍微緩和一些,內争卻已然開始。

為首者則是李善長和劉基。李善長在開國後立刻被封為宰相,并加封公爵,洪武三年,又被封為韓國公。李善長也算是開國的第一功臣了。因為開國之後夫君一共只封了六個公爵,其他五人分別是徐達、常茂(原本是常遇春,因着常遇春死了,便讓他的兒子繼承了他的爵位)、李忠、馮勝、鄧愈。這五個人都是血裏火裏拼出來的一代名将,而且李善長還是公爵中唯一的臣。就連湯和都未曾被封公爵,可想而知他在夫君心中的地位。

相比較對于劉基而言,他也為夫君立下了汗馬功勞,卻只被封誠意伯,僅是個伯爵。而他的俸祿也是伯爵裏最低的,年俸只有二百四十石,而李善長是四千石,多出劉基十幾倍。

在外人眼裏或許很不解,為何同樣都是功臣,差別待遇卻如此之大。然則,我早已将這些看透,在打天下的時候,李善長一直都在做着後勤補給和政務辦理,這些事情繁瑣,不好做,還容易得罪人,夫君嘴上雖然未說,心中卻是記下了。若是将劉基比作張良,李善長就是蕭何。

這只是其一,其二就是因為李善長是夫君的同鄉,對于鄉土觀念很重的夫君來說,自然會對他偏袒幾分。夫君曾經還有意将國都定在鳳陽,卻遭到了絕大多數人的反對,是以鳳陽才沒有被定都。

最後一點,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劉基不愧有劉伯溫的稱號,料事如神,從龍灣之戰到救援安豐,凡是夫君想到的,他也想到了;凡是夫君沒有想到的,他依然想到了。而且,他的這些決策不僅僅是安民之策,全部都是權謀之策。相比從他勸夫君不要去救韓林兒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夫君的心中種下了懷疑的種子。

有時候我也頗為感嘆,劉伯溫一世英名,卻不如湯和,與夫君從小一起長大并共同入伍打天下的湯和尚且知道示弱,他卻未曾料到這一點。這樣的人才,作為皇帝的夫君斷然不會容許。

李善長這個人外表寬厚,實則心胸狹窄,若是有誰會和他過不去,就一定要解決對方。這點,從我們初次正面交涉的時候我就已經知曉。只是他有他的張良計,我有我的過牆梯,他也不能奈我何。

李善長最喜專權,然則劉基看不過眼,便與他一争高下,成了對手。夫君十分清楚這其中的事情,卻也是由了他們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洪武元年的時候,雙方已經有了第一次的争鬥。

夫君建國之後仿照元朝的監察機構建立了禦史臺,劉基的官位是禦史中丞,也就是言官的首領。說起言官,卻不得不提。

言官,顧名思義,就是說話的官,簡言之就是罵人的官。禦史臺以禦史大夫為主官,禦史中丞副之,領侍禦史、殿中侍禦史、監察禦史。

在中唐之後,禦史大夫多缺,禦史中丞為實際上的主官。而宋代禦史為寄祿官,不理禦史臺事,監察事務實際由門下省給事中、拾遺等官充任。金、元禦史大夫、禦史中丞并置,而禦史大夫不理禦史臺事,仍以禦史中丞為主官。是以,到了夫君這裏,依舊以禦史中丞為主官。

言官人員頗多,權利也極大,由于平日裏并沒有什麽具體的事物要處理,是以整天就到處巡查,不是去兵部查吃空額,就是到刑部去查冤假錯案,辦事的官員見到他們都非常害怕。

言官權力極大,看到誰不順眼,可以立刻彈劾。他們全是飽讀詩書之輩,罵人也有典籍來歷,出自某點某條。如果你書讀得少還以為是在誇你,真正應了那句罵人不帶髒字。

不僅僅是其他部門的官員見到言官會心生畏懼,就連夫君也不例外。如若夫君做的哪些事情不按照規矩辦事,言官也會出來指責。一直到夫君親自向他們道歉才可以。

言官權力如此之大,是以第一次的鬥争中,劉基頗有優勢。

這是由一個叫李彬的人引起的,他是李善長的親信,由于犯法被劉基抓了起來,在查清罪行後,劉基便決定将他處死。那時,夫君恰巧不在朝中,李善長則去找劉基說情,但是劉基卻未曾買賬。不僅如此,劉基還将此事告知夫君,夫君大怒,命令立刻處死李彬。

然而事有湊巧,這封回複恰巧落在了李善長的手中,他雖然怒不可遏,卻也不敢隐瞞,為了救自己的親信一命,他便找到劉基,講了一個借口,說京城很久不下雨了,劉基熟知天,此時不應該殺人。

李善長老奸巨猾,明知劉基深通天之道,還以此為借口逼劉基妥協,只是劉基再次未曾買賬,回答他,殺李彬,天必雨!

李彬被殺,徹底激怒了李善長。天公不作美,李彬被殺很久之後都未曾下雨。夫君一回來,李善長便煽動很多人攻擊劉基。夫君心中清楚這其中的曲折,是以并未曾為難劉基,但是劉基卻知道,由于這次的攻擊,他在朝中很難待下去,便在當年的八月,告假回了老家。

劉基雖然走了,卻留下了楊憲。楊憲與劉基一向交好,在他走後,代替他成為了禦史中丞。

楊憲很不簡單,他韬光養晦,扶植高見賢等人,并利用言官的力量,不斷收集李善長的把柄,彈劾李善長。一開始,夫君并未為之所動,然而次數多了,夫君也難免會對李善長有看法。這次楊憲上的折子中恐怕也是這個內容,不然夫君也不會如此惱怒。近來他總是指責李善長,想來離召回劉基的日子不遠了。

翌日一早,起床為夫君更衣,但見他滿面愁容,依舊蹙眉不展。見他整日糾結于朝堂之上,也頗為心疼,便提議道:“陛下,妾身看到整日裏為了朝堂之上的事情而讓你愁眉不展,打從心底裏為此感到心痛。妾身鬥膽,邀請陛下一同去游湖!”

夫君望着我,眼中露出不解之意,但是随即他便了然于胸,舒開了蹙着的眉頭,笑道:“秀英這個主意是當真好,朕整日忙于政事,已經有好久未曾出去游玩,尤其是和秀英一起!既然提議,那朕就應允了!”

我心中一喜,連忙問道:“陛下定在何時?”

“等朕下了早朝就去,今日裏也當朕這個做帝王的放假一天,不去處理朝政,只向徜徉于山水之間!”

“陛下覺得去哪裏合适呢?”

“一切就聽秀英的!你做主,你說去哪裏,朕就随着你去哪裏!”言畢,已經為他更衣完畢,他再次笑着看了我一眼,說道:“可以帶上棡兒和春兒!”說完之後,他笑着大踏步走了出去。

好久都未曾聽到他如此爽朗的笑聲,當了帝王之後他也壓抑了很久!

離應天城十裏之外有一個翠明湖,帝王出游原本應當準備大型游輪泛舟湖上,但是我與夫君為了享受這難得的惬意生活,僅僅坐了一葉扁舟緩緩行于湖上。翠明湖翠綠的湖水與我身上所穿的翠綠色衫子交相輝映,遠遠望去,連成一片。

夫君一改往日的明黃色色調,也着了一件湖綠的長衫。似乎那代表着尊貴與威嚴的衣服一脫下,整個人不僅放輕松了,更是有了幾分灑脫與不羁。打江山也許非他本意,但是形式所迫,不得不打!一朝踏上此路,就再也無法回頭。如今他這個樣子,是不是也在想,若我們只是一對平凡而普通的夫妻,是不是只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會再有那麽多繁瑣的事情不開心?只是我心中知道,這一切只是假設。

夏日的應天格外炎熱,甚至可以用酷暑來形容,然而泛舟翠明湖,絲絲縷縷的風吹來,帶走了熱氣,着實令人格外舒暢。

為了方便劃船,夫君特意帶了一個貼身侍衛,既可以充當船夫,還可以在遇到關鍵事情的時候護駕,乃是一舉多得。即便有了此人護衛,夫君仍是不放心,派了一小隊護衛遠遠的尾随着。

春兒自小跟着我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即便跟着我回宮後也是整日活在算計中。今日能夠随着我一同出來游玩,也算是開了眼界。棡兒還不滿周歲,在我的懷裏張着兩只大眼睛,好奇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怕他落入水中,我則緊緊地抱着他。

“秀英,今日來此,朕真的很開心。”夫君朗聲笑着,撫摸着自己的胡須,由衷的說道。

“陛下開心就好!”我也淺笑着回答他。

見他景致甚好,我便再次問道:“陛下,碩妃昨日裏來找過妾身了。”

夫君回道:“這些你昨日已經說給朕聽了!”

“可是陛下并沒有回答妾身。”

夫君的臉色微變,說道:“秀英,這樣好的景色,你就非要提不開心的事情嗎?”

“陛下,妾身知道陛下不願妾身提及此事,但是碩妃來找妾身,同樣身為女人,妾身不忍心回了她。”

“即日起關她禁閉,不許她踏出房門一步!”夫君冷聲說道。

見他已有了答案,我便不再言語。這一路上說說笑笑,竟也再無任何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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