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今天的天氣有點糟糕。
三水市沿海,每年都要有幾場威力不小的臺風,今年也不例外。
現在可沒有什麽天氣預報提前通知,不過他們這裏雖然不是直接靠海,但對臺風的敏感也一點不少。
眼瞧着馬上就要來臺風了,家家戶戶都在為馬上要到來的臺風做準備。
時尉的腳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上輩子他雖然是個廢人,但是兩根腿沒有截肢,雖然沒有知覺,但時尉依然養護精心。各種按摩鍛煉的手法再清楚不過。
按摩雖然沒有武俠小說裏點穴之類的功夫那麽厲害,但活絡血脈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加上最近的夥食再慢慢改善,還未到醫生要求的一個月時間,時尉的腳已經能下地走路了。
因為即将到來的臺風,時家的腌蘿蔔生意不但沒有變差,還變得更好了,鎮上的人福利雖然比農村人好,但有一點不方便——物資比不上農村。所以在臺風之前,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食物準備好。
時長財和董許願這些天是一車車地把腌蘿蔔往鎮上拉,連折疊桌椅都不去搗鼓了。
臺風雖然只是快來了,但集市也是擺不了了。集市和平常的擺攤不一樣,一弄就是十天半個月。臺風雖然到來的頻繁,但是正因為頻繁,他們才對暴力的臺風敬畏恐懼。
家裏除了蘿蔔白菜,還種了不少青菜、南瓜、冬瓜、紅豆之類的東西,都在遠一點的山丘上。那裏的土雖然比不過農田裏的土,但好歹能種出點東西,只要照看得辛苦一些,也能給家裏帶來一些收入。
對于他們這種窮人家來說,辛苦是最不值錢的。
南瓜冬瓜還不是最好的采摘時節,但是看着今天的臺風小不了,他們怕到時候臺風來了将這些東西全給刮爛了,與其到時候什麽都收不回來,還不如現在就給先摘回來。
“紛紛,我現在去把青菜全部給摘回來,你先把這些東西給搬進去。”時尉到門口将東西放下就跑,現在家家戶戶都在争分奪秒。風已經大起來了,暴虐的臺風馬上就能到。
時尉有上輩子的記憶,所以他這會兒更能知道這場臺風的厲害。
不是時尉的記憶有多牛,能把三十多年前的臺風也給記得清清楚楚,而是上輩子的這一次臺風給他們家帶來了太大的傷害。
他們家的屋子是村裏最破的屋子,沒有之一,即便屋頂上有時長財撿來的瓦片,但依然是破爛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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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的暑假,時尉腳受傷了,時紡發燒了,一家四口去了醫院,等住院回來後,還沒怎麽來得及把地裏的東西收上來臺風就來了。
一家四口忙活到臺風登陸也沒能把東西怎麽給收拾回來,又餓又累地坐在家裏休息,衣服濕噠噠的黏在身上,連柴都沒有。
熬到了第二天早上淩晨,還沒等他們喘一口氣,牆就塌了,屋頂上的那些瓦片成了利器,撲簌簌地往下掉,把時長財的腦袋砸了個洞。
最後還是村長喊了幾個壯勞力一起将他們一家四口給轉移到祠堂裏去,這才熬過了臺風。
但他們家的損失卻是十分慘重的。時尉和時紡兩人發燒,時長財被開瓢,醫藥費又是一筆支出。
而他們塌掉的屋子、搶救回來沒搶救回來的東西也全成了泡沫。
時尉記得十分清楚,董許願抱着家裏濕噠噠沒飄走的棉被在已經淪為魚池的家裏仰天大哭,時紡發着燒跟着她一起哭,就連一棍子蹦不出一個屁字的時長財也坐在水裏一邊錘着自己一邊哭。
他當時有沒有哭,已經是記不清楚了,但那種絕望和悲痛卻是在幾十年後也忘不掉的。
時尉記不清具體的日子,但是因為這輩子能靠着腌蘿蔔和茶葉蛋掙錢,他們家的夥食已經慢慢變了,不僅每天一個雞蛋,而且一個星期還能吃上一次肉。
時尉沒有逞強,一切以自己的腿為先,時紡也被時尉拘着各種小心,兩人沒有生命沒有住院,也有足夠的時間去應對接下來的臺風危機。
時尉已經讓時長財和村長說好了,他們家的東西先搬到祠堂去存着。臺風的那幾天也都到祠堂裏住着。
以前也都這樣,村裏的窮苦人家房子都不怎麽樣,根本經不住臺風的摧殘,都是早早地連人帶東西搬進祠堂。
祠堂雖然也不怎麽樣,但它好歹是村裏為數不多的磚瓦房,每年也有人在維護。比如說時長財。
“我還就把話放在這裏了!今天必須還錢!你敢不還錢試試!你們家天天吃雞蛋吃肉,怎麽就不惦記着還錢的事情呢!快點給我還錢!”
時尉還未到家,就老遠聽見了一個大嗓門的嚷嚷聲。
粗聲粗氣,流裏流氣。
時尉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将框和框裏的青菜一扔,大步跑了回去。
“再動別怪我不客氣!”時尉一進去就看到一個矮瘦矮瘦的男人揚手要打時紡,立刻就上前一把抓住了男人,手指用力,在男人的手腕上按出了五個手指的空白。
男人立刻痛呼了一聲,一邊尖叫着一邊扭身要往時尉身上打去。
時尉上輩子雖然是個廢人,但從來就沒有荒廢過鍛煉。現在也是一樣的,腿雖然受傷不能動,但他還可以進行上半身的力量訓練,尤其是手臂的力量訓練。
經過這段時間的不懈鍛煉,雖然說不上是什麽大力士,但也不是什麽弱雞,加上他還用上了一些技巧,立刻将矮瘦男人掐得手臂一酸一漲一痛,雖然就使不出力氣來了。
“紡紡,咱們家還欠他多少錢?”時尉不是聾子,剛才他跑進來的時候,一邊擔心着時紡,一邊也将矮瘦男人的叫嚣給聽得一清二楚。
“還欠三塊六毛,但是他把咱們家豬給拉走了。……”時紡顯然是有些被吓住了,蠟黃的臉上挂着淚水,睫毛也是濕噠噠的,看起來哭的不是這麽一分鐘兩分鐘的事情。
時尉的臉色更冷了幾分,掰着矮瘦男人的臉仔細盯着看了兩眼,然後才從記憶的疙瘩角裏翻出這個男人的一些印象。
“時尉,你們家欠錢不還就算了,現在——”
“閉嘴!”時尉好不容易就要想起來的記憶又被他的吵得縮了回去,煩躁地伸手在他的下巴上打了一圈,男人還在說話,差點因為時尉這一拳把舌頭給咬了。
不管是這輩子的時尉還是上輩子回來的時尉,都是一個能不動手就絕不動手的人,但那是在不觸碰他的底線的前提下。
時尉最大的陰影就是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家人,那麽多個反反複複噩夢的日子裏,時紡時長財和董許願已經成了他的執念,重來一世矮瘦男人一上來就直接踩過了時尉底線,時尉對他自然就不會有任何的客氣可言。
“那又不是你借的錢,是三奶奶給的錢。”時紡看着時尉大發神威,膽子也大了起來,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委屈道,“總共就欠了三塊六,你還家裏的小豬都被你拉走了,太欺負人了!”
時紡這麽一補充,時尉這才想起來,眼前的男人是誰。
時尉一家過得不怎麽樣,時尉讀書,時紡藥罐子,樣樣要錢,樣樣缺錢。也是時家村一村子好心,今天那家接濟點,明天這家接濟點,家家戶戶的日子也都沒有特別好過,但是一家借個幾塊錢周轉一下還是可以的。
時紡說的三奶奶,就是眼前這個矮瘦男人的媽,一個嘴巴厲害但是給過他們家不少恩惠的老人。
老人家心好,嘴巴雖然不饒人,但是對他們卻十分不錯。
可并不是說好人就一定會有好報的,老太太不是個什麽大善人,但也絕對不是什麽壞人,可是她卻生了一個壞胚子兒子。
好賭好吃,不僅懶饞,而且好色,之前因為偷竊進去過一切,出來後又因為流氓罪又進去了一次。
也是這個爛人運氣好,兩次都沒有遇上嚴打,第一次坐了一年的牢,第二次也只待了十年,出來之後,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老娘給搶了。
之後知道老太太還把錢借給時長財,還到他們家把他們的豬給搶了,說是利息。
老太太知道後罵罵咧咧的趕過來,嘴巴上不痛快,但也讓時長財不用再還那三塊六了,然後還哆哆嗦嗦地給補了兩塊錢。
時尉家的豬是剛抓來不久的,抓來的時候就有三斤重,一斤豬肉賣一塊五,他們給了五塊錢。小豬仔長肉長得最快,養了一個多月,能長好幾斤呢!
他們心疼,但是看着老太太顫顫巍巍的樣子也難受。老太太是個寡婦,拉扯大一個兒子不容易,更何況人家在他們家困難的時候幫過他們,雖然比之前只多了六毛錢,但也是人家的極限了。
時長財一邊心疼,一邊将多出來的六毛給老太太退回去,然後便以為這件事情結束了。
“欠你什麽錢欠你什麽錢!”時尉氣勢洶洶,蹦一個字就打一下他的腦袋,惡狠狠地說,“我們家不欠你錢!倒是你,你還欠着我們家一頭豬呢!那頭豬可是能長到三百斤的大豬!一斤肉一塊五,你自己算算,是欠了多少?”
“什麽就三——”
矮瘦男子氣急,他瞪着眼殺氣重重地看着時尉,但是話還沒嚷嚷完,就被時尉扇了倆巴掌。
這男人就是個垃圾,時尉記得清楚,他娘是怎麽死的,大冬天的提着一籃子菜出去賣,最後回來的時候太晚,一個沒注意滾到河裏,就這麽被淹死了。
時尉聽說這事的時候,就是在學期結束回家過年的那天,正好回來參加他三奶奶的葬禮。
也就是那時候,這人渣兒子還算是有點良知,跪在他娘的墳前磕破了腦袋,但是并沒有什麽用,沒過幾個月又被抓進去坐牢了。
之後時尉也就沒有這個男人的記憶了,不知道他是生是死。
時尉一點也不留情,卸了他倆胳膊,然後掐着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啪啪下重手,沒兩下就把他的兩邊臉打得腫了起來。
“四百五十塊,一分錢都不能少!”時尉眼神陰郁地盯着他,“東邊有個搬沙子的活,一袋五分錢,等臺風過去了你就去給我搬沙子,什麽時候搬完九千袋什麽時候才算好!”
“你——”矮瘦男人眼神兇狠,閃着殺意,但是時尉并不害怕。
這男人看着是狠,但是身上根本沒幾兩肉,更沒有什麽肌肉,根本不是時尉的對手。
而且這人欺軟怕硬,慫得很,要不然也不能光逮着他老娘欺負了。時尉怎麽說也見過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大人物小人物,對一個人是否有威脅還是能分得出來的。這男人之前敢搶他們家的豬,不過就是仗着時長財人老實,因為欠了他老娘的錢不好意思對他下手。
但要讓他真跟時長財杠上,他是不敢的,看他今天只敢挑着時紡一人在家的時候下手就知道了。
時尉從他衣服鞋子褲兜裏搜出一沓子的錢,全是一分一毛的散錢,最大的面值也不過是一塊錢。想都不用想,都是從他老娘那裏搶來的。
“十三塊四毛二。”時尉很快就把錢清點完,然後踢了踢被他打得癱軟在地的混蛋男人,笑着問,“把你老娘的老底兒都給掏空了吧?”
矮瘦男人腫着臉趴在地上一言不發,眼裏的狠辣和畏縮反反複複地出現。
“行了,這就先當利息吧,急着啊,四百五十塊,我給你分期一下,這個月先交五十,四舍五入一下也就十個月的事情!”
矮瘦男子咬着牙,心裏暗罵,誰欠你四百五十了!那豬也就五斤多一點,總共才賣了四塊錢,敲詐呢你!
時尉似乎是聽到了他的心聲,笑眯眯地說道:“是呀,這就是敲詐。”他猛地加大了腳下的力氣,語氣陰森,“十個月要是交不起五百,我就把你的手給砍了,反正也用不找扛包了,留着也是白瞎。”
時尉的語氣陰冷得讓矮瘦男人打了個冷顫,雖然知道時尉絕對不敢,但一股寒意還是爬上了他的腦門,心裏的那股肯定也變得不确定了起來。
“趕緊滾!趁着現在臺風還沒來,先去給我賺錢!”
時尉擡起踩在男人腦袋上的腳,矮瘦男人便一言不發一轱辘地爬起來就飛快地跑走了,也沒想怎麽就從四百五十變成了五百。
因為他根本就不打算還,傻子才還呢,先跑了再說!
“哥哥?”時紡怯怯地從房間裏探出半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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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